从扶阳县主的屋子里出来, 苏妙漪便后悔了。
言多必失,她怎么就是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好在扶阳县主并未追究什么,只是神色莫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称自己乏累了,让女使送她离开。
二人朝府外走时, 竟和容二公子容奚撞了个正着。
“二公子。”
女使神色一紧,匆匆和容奚打了声招呼, 便想带着苏妙漪离开。
可容奚却没那么好打发,一迈步拦住了苏妙漪的去路,还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嘀咕道, “那死丫头没跟着来?”
苏妙漪面上带着笑, 嘴上却不客气地回怼, “二公子这张嘴若是吐不出象牙,不如当个哑巴。”
女使一惊,连忙回身瞪向苏妙漪。
容奚却也不恼, 反而咧嘴笑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眸子却异常明亮, “妙漪姐姐,原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我在这府里没有同龄的玩伴,所以见了苏安安,便心生亲近之意……”
苏妙漪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所以, 妙漪姐姐, 我以后能去知微堂找苏安安玩么?”
容奚仰头望着苏妙漪,眼角眉梢的恶劣和图谋毫无遮掩。
苏妙漪似笑非笑,“腿长在二公子自己身上, 纵使我不愿意,也没法敲断二公子的腿不是?”
女使听得心惊肉跳,“苏娘子!”
容奚笑得更高兴,“这么说妙漪姐姐是答应了,那就烦请你告诉苏安安一声,我与她后会有期。”
“……”
苏妙漪自然没有将这话转达给苏安安。
可翌日,容奚就当真出现在了知微堂,还正好是饭点,众人在楼上用膳的时候。
苏安安正啃着香喷喷的猪肘,瞧见门口站着的容奚,瞬间瞪圆了眼,手里的水晶肘子也啪嗒一声落在了盘子里,溅得她脸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酱汁,狼狈至极。
“姑,姑姑!”
苏安安尖叫。
苏妙漪只能把肘子重新塞回她手里,安抚道,“这么多人在呢,你怕什么?”
说罢,她扭头看向容奚,“二公子,买书在楼下,闲杂人等不能上二楼。凌长风,送客。”
凌长风起身,粗声粗气地恐吓小孩,“容二公子,请吧。”
“谁说我是来买书的?”
容奚盯着满脸酱汁的苏安安,心念一动,“妙漪姐姐,我今日是来蹭饭的。”
此话一出,知微堂的众人还没什么反应,容奚身后的仆从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二,二公子想用膳了?!”
那仆从双眼都在放光,“奴才现在就带您回府,或者去醉江月、玉川楼?”
容奚转头,微微变了脸色,“你没听见么?我要蹭饭,蹭知微堂的饭。”
那仆从反应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就给苏妙漪等人跪下了,“还请苏娘子收留我家公子蹭饭!”
“……”
知微堂众人面面相觑。
苏积玉率先拍板,“正好,我已经用完膳,要下楼去看店了。二公子若不嫌弃,便坐我这儿如何?”
不等苏妙漪和苏安安反驳,容奚便立刻恭敬有礼地道谢,飞快落座,刚好正对着苏安安。
苏积玉不知容奚的真实秉性,热络地替他备了双干净碗筷,才转身下楼。
苏安安求助地看了一眼苏妙漪。
苏妙漪皱眉,拿着绢帕替苏安安将脸擦拭干净,用容奚能听到的音量,讥讽道,“苏安安,二公子吃二公子的,你吃你的,权当家里来了个讨饭的,又不碍着你什么。”
容奚:“……”
苏安安转念一想,倒也确实如此,于是化慌张为食欲,又埋头,闷不做声地干完了一根肘子,两碗饭。
苏妙漪早就吃完了,却顾忌着容奚,一直坐在原位没离开。
凌长风和江淼,一个自封为知微堂最强健的男子汉,要护着弱小妇孺,一个觉得容奚有趣,想看热闹,于是也都坐着没动。
三个成年人虎视眈眈,只剩下两个小孩还在用饭。
一个风卷残云、没有吃相,一个细嚼慢咽、看着都累。
容奚倒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不错眼地瞧着苏安安,就好像苏安安是自己下饭的佐料一般。
直到苏安安吃饱了,容奚才跟着放下碗筷,告辞离开。
从头至尾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径,似乎来一趟就真的是为了蹭饭,这倒是令苏妙漪有些意外。
这日之后,容奚又连着来蹭了几顿饭,都是安分守己地吃,吃完就走。
“这容二公子看着就是个单纯小孩,没有他哥那么讨厌,你至于这般如临大敌、严防死守么?”
连凌长风都觉得苏妙漪是在小题大做。
苏妙漪懒得同他争辩,只是在之后容奚再来知微堂时,主动给他留了个空位和碗筷。
左右苏安安已经习惯了无视容奚,没被他影响食欲。而且容奚就是个小鸟胃,不会把知微堂吃穷……
如此相安无事,便过了小半个月。
容家大公子在临安城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容家二公子却日日来知微堂蹭饭。而知微堂众人则紧锣密鼓地忙活着第一批新书。
这次新书的装帧设计是所有环节的重中之重,于是最后装订的时候,苏妙漪几乎是成日耗在刻印间,不错眼盯着工匠,尤其是到了接缝的关头,她甚至亲自上手。
就这么连着熬了几日,苏妙漪的脸色都憔悴了不少,好在最后的成果没叫她失望。
“这书能给我留两本么?”
素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江淼都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
闻言,凌长风也搓着手,腆着脸问道,“那有我的份么?”
苏妙漪瞥了他一眼,摊开手,“一百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凌长风惊了,苏积玉也惊了,异口同声地嚷道,“一百文?!这书要卖一百文!”
苏妙漪点头。
苏积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妙漪,我知道你做这套书费了不少心思,成本也高。但你可知,就连秦宅经籍铺压箱底的刻本,也不过就卖五十文……你这一百文的定价,能卖给谁?”
苏妙漪困倦地眨眨眼,没什么心力解释,只简短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卖给女子的书。卖给女子是八十文,卖给男子,则是一百文。”
凌长风被她的双标气得扭头就走,但又实在觉着这书新鲜,不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地折返回来。
“赊账行吗?”
新书做出来,苏妙漪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打算给自己放一日假。
上次离开临安时,郑五儿的小报做得不错,所以这次苏妙漪也放心地将小报交给了他,自己则回了苏宅歇息。
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日,梦里却是她新书首卖却无人问津的冷清场景。
苏妙漪吓得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只能抚着胸口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可再然后,就无论如何就睡不着了。
她黑着脸披衣起身,在榻边坐了片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连忙趿着鞋走到桌边,抄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
“新书订购会?”
醉江月里,青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苏妙漪。
苏妙漪提着裙摆,跟在青云身后往楼上走,“也是为了造势。我已经给临安城各个府上的千金小姐都递了帖子,会邀她们来参加订购会,所以一定要醉江月最好的雅间……”
青云了然,“放心,那日我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茶点。”
苏妙漪摇摇头,“不必了。你如今的席面金贵,给我这订购会做茶点,太大材小用了。”
“苏娘子,你于我有再造之恩,不必如此客气。”
想到什么,青云一本正经道,“给你做茶点,不收饭钱。”
苏妙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挽着青云的手,细细解释给她听,“倒也不是同你客气。你如今的席面金贵,听说连知府大人请你做家宴,都得按规矩排队。若是我这小小知微堂成了徇私的特例,知府大人会怎么想?整个临安城会怎么想?这于你于我,都不好……”
青云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脸恍然,“还是你谨慎,我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那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若没有你,我可订不上醉江月最好的雅间。”
二人说说笑笑走上楼。
青云带着苏妙漪到雅间里走了一遭,亲自看过了布局,苏妙漪心中便有了数。
“过两日,我会将还要增添的东西送来醉江月。”
苏妙漪正要告辞离开,却被青云叫住。
“苏娘子……”
青云忽然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起来,“许久没听得大公子的消息,人人都说他离家出走、与容府断绝关系了,你可知道他如今的境遇?”
苏妙漪语塞片刻,才无奈答道,“我不知道。”
这段时日她为新书忙得不可开交,全然将什么容府容玠都抛之脑后,一时竟未意识到,容玠已经消失十数日了。
从醉江月出来,苏妙漪独自走在街上,又有些心烦意乱。
倒不是担心容玠,而是容府的过往太沉重而压抑,压得她都喘不过气……
“别挤啊!好好排队!”
“哎,前面的别插队啊,没看见后面都排着么?”
一阵吵嚷的人声传来。
苏妙漪回神,循声望去,只见大清早就有不少人在一家铺子门口推推搡搡的。
她本以为是卖粥面小吃的食肆,谁料一抬眼,招牌上却是白氏绸缎庄几个大字。
“一早上生意就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