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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近到那幽暗的火光刚好能将彼此的面容照亮,近到再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能一览无遗。
    于是苏妙漪原本想要遮掩的惶惶不安终于还是落进了容玠眼里。
    “方才的话你没听见,那我便再说一次, 可好?”
    容玠问道。
    苏妙漪蓦地瞪大了眼,慌忙阻拦, “不必了!”
    “为何不必?”
    “我不过是个外人,你们容氏的事与我何干?!”
    苏妙漪起身想要离开, 可容玠却隔着裙摆握住了她受伤的那只脚踝,叫她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再也动弹不得。
    容玠放轻了手掌下的力道, 可却仍是偏执地没有松手, 低声道, “你忘了, 你是容氏义女,容氏的事自然也该让你知晓……”
    “……”
    苏妙漪咬牙,只能抬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下一刻, 容玠却还是拉下了她的手, 清冷而沙哑的嗓音伴随着庙外的滂沱雨声, 全都送入了她的耳朵。
    “我的二叔不惜勾结山匪,也要阻止我追查父亲和祖父的死……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
    苏妙漪霎时白了脸色。
    容玠那漆黑幽沉的眸光落在她面上,直勾勾的却有些飘忽,不像是在看她。
    “你说,当初那场害得我父亲和祖父双双枉死的矫诏案, 会不会也有我这位好二叔的手笔?”
    “若真是祸起萧墙, 他又为何这么做?”
    “是为了容府家主的地位?还是因为……他一直觊觎我的母亲,他的长嫂……”
    苏妙漪越听越心惊,脸色又唰地白了一分。
    容云暮和扶阳县主……
    这怎么可能?
    容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竟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自曝家丑?!
    容玠垂眸,视线越过苏妙漪,落在她身侧,神色里潜藏着一丝乖戾。
    其实他早就怀疑指使鳝尾帮的人可能出自容氏,可真到了这一刻,真从那匪首口中听得“容云暮”三个字,他心里苦苦支撑某个地方还是崩塌了一角……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偏要留下苏妙漪,偏要叫她听自己说这些。
    或许是他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所以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泄口,找到一个既可以肆无忌惮地倾诉,又不可能将秘密泄露出去的人……
    而苏妙漪就在这里。
    容玠收回视线,目光再次牢牢锁住苏妙漪,只见她那双昳丽的眉眼,此刻却一改往日的张扬灵动,而是露出些许惊慌和无措。
    庙外又是一声雷鸣电闪,恰如苏妙漪此刻的心境。
    无论是容云暮勾结山匪,还是容云暮觊觎长嫂,这都是容府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她这样身份的人,有几条命能探听容府的阴私?!
    若她今夜看到的才是容玠的真实面目。那苏妙漪毫不怀疑,此人会在天亮之前就杀了她灭口,叫她再也不能走出这间破庙……
    苏妙漪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与此同时,容玠的手也朝她探了过来,替她将鬓边散落的发丝撩到了耳后,“待在这样一个容府……苏妙漪,你觉得我该害怕吗?”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手指却是冰冷,触碰在苏妙漪的耳廓,叫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自临安重逢以来,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卫玠是卫玠,容玠是容玠,她曾经爱慕的那个失忆后的卫玠,恐怕还构不成容玠的万分之一!
    随着那手掌沿着她的耳廓缓缓滑下,落在她的颈侧,苏妙漪的眸光也猝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
    容玠想要杀了她!
    一阵挟着雨珠的冷风呼啸而过,容玠手里的火折子骤然熄灭,那张俊美的面容也被暗影彻底吞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苏妙漪心一横,眼一闭,蓦地挣脱开了容玠扼在她颈间的手,朝前扑了过去——
    熄灭的火折子坠落在地。
    容玠被扑过来的苏妙漪撞了个满怀,眉峰一蹙,刚要动作,她的双手却绕过他的肩,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将他抱得更紧。
    庙外,雷电交加、疾风骤雨。
    庙内,一双男女在佛像后紧紧相拥,好似一对祈求上苍的苦命鸳鸯。
    容玠的手顿在半空中,微蹙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错愕。
    他动了动唇,尚未来得及出声,却被苏妙漪的动作打断。
    苏妙漪揽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再落下——她生疏而僵硬地拍着他的肩,口吻安抚。
    “容玠,你别害怕……”
    容玠瞳孔微缩。
    “我虽不知你二叔究竟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可他若真是你口中那个会戕害手足、谋害生父的歹人……你现在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苏妙漪喋喋不休地叨念着。
    其实她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她却知道,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安抚容玠、宽慰容玠。
    此时此刻,他既是威胁自己性命的猛兽,却也是汹涌江海里唯一的浮木。求生的意志,让她不得不将他揽得更紧——
    苏妙漪咬咬牙,“容玠,这世间的人和事,固然没有那么好,可却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黑暗中,容玠侧眸望向怀中微微颤抖的女子,眼里的晦涩逐渐褪去。
    他缓缓抬手,手掌落在女子腰间,五指穿过她那披垂散乱的青丝,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捋着。
    半晌,才似问非问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那丝慑人的寒意终于销声匿迹。
    苏妙漪眸光一颤,冷汗涟涟。
    她搂在容玠颈后的那双手,将已经拔出一寸的妆刀缓缓合上,悄无声息地收进衣袖中。
    ***
    黎明初晓时的这场雷雨,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快。
    半个时辰后,朝霞初升,云雾消散,只剩下被吹打得蔫蔫欲坠却格外鲜亮的草叶,证明这场风雨真的存在过。
    除了那个要带回临安充当人证的匪首,鳝尾帮的其他小喽啰们都被通通捆在了林子里。
    而这条道上离得最近的府衙,昨日便收到了容玠的传书,大清早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
    待容玠见过那些官差,再回到马车边时,一掀开车帘,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容玠眼神微动,“她人呢?”
    “苏娘子说公子有正事要忙,她就先走了。刚好山下来了一支商队,愿意顺苏娘子一程……”
    一旁的遮云应声答道。
    容玠回头,看了遮云一眼。
    遮云心口一紧,想起他刚刚闯进破庙里,不小心看见他们二人依偎相拥的那一幕,连忙讪讪地问道,“那,那小的现在去把苏娘子追回来?”
    容玠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用。”
    他迈步上车,丢下一句,“启程,回临安。”
    另一边,苏妙漪屈膝坐在商队的货车上,仰头望着从树枝缝隙漏下来的斑驳日光,竟生出一种死里逃生、如释重负的恍惚感。
    昨夜破庙里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哪怕是现在又重温一次,仍是叫她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容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副如渊之清、如玉之洁的皮囊下,怎么会是这样令人胆寒的一个疯子……
    苏妙漪忽然有些懊悔。
    若早知昨夜会发生那些事,听到那些话,她打死也不会踏进那破庙半步!
    不对,更早些,她就不该借用容玠那辆该死的马车!
    若更更更早一些,她能发现容玠的真面目,发现容氏藏着那么多秘密,那恐怕是宁肯硬生生咽下“卫玠”这口气,都不会冒着风险主动招惹……
    头顶的枝叶变得稀疏,苏妙漪的双眼被那日光刺得有些生疼,只能一挥衣袖,抬起手遮在了眼。
    算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无用。往后只要躲着容玠,也尽量离扶阳县主远些便是……
    苏妙漪暗暗下定了决心。
    商队将苏妙漪捎到了绩县,她先是去了医馆,草草地处理了一下脚踝上的扭伤,然后就又去了叶氏墨庄,将自己采的药草通通交给了叶老板。
    叶老板虽也因为哀岷山一行受了惊,可他对苏妙漪在“匪首”面前表现出的胆识还是颇为钦佩,于是便没计较什么,仍是答应帮苏妙漪制墨,还答应完成后给她送去临安。
    苏妙漪当即付了定金,踏上回程之路。
    来时一波三折、惊心动魄,返程倒是顺风顺水。
    第二日傍晚,苏妙漪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知微堂。
    “这,这是怎么搞的?”
    苏积玉一路盯着苏妙漪的脚,大惊小怪地嚷嚷着,“你受伤了?!在哪儿受的伤?有没有看大夫?”
    “小事……”
    苏妙漪不打算将途中遇到容玠的那一段告诉任何人,于是便含糊不清地遮掩了过去,“就是昨日不小心崴了一下,已经找大夫看过了。”
    江淼从柜台后弹了起来,凉凉地补刀,“现在还说我装神弄鬼糊弄你么?”
    “……我错了,江半仙。”
    舟车劳顿,苏妙漪已经十分疲倦,回知微堂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又将第一块桂花墨的墨碇存放好后,就在苏安安的护送下回了苏宅。
    回屋洗漱了一番后,苏妙漪倒头就睡,一觉便睡到了天黑,最后还是被噩梦惊醒的。
    “苏妙漪,你也会害怕吗?”
    梦里,容玠掐着她的脖子,似笑非笑地问她。
    苏妙漪惊魂未定地坐起身,额头上都沁着些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