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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旧日事与今日察
    第445章 旧日事与今日察
    “哎呀!这没有事情您要我怎么交代啊!”李来财真的有些急了。在他看来,崔文升现在的状态非常像李家父子,就是认准了一个本不存在的理,还非要让别人承认错误。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要以暴力胁迫承认。“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嘛。”
    “哼。”崔文升冷笑道:“我们当然会查,无论你供或是不供我们都会查。但你要是愿意主动交代,大家就都能省点儿麻烦。不要以为你藏得住,我们已经查到,你在京里有两处房产。妻城南,妾城北。两个小妾一人诞子,一人产女。除了这些东西,你在你的老家玉田,还有三十二亩良田。也就是我东厂还没抓人上刑,要是把你的妻妾子女都抓起来拷打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东西。”
    “这个事情跟他们没关系的。”李来财表情剧变。“而且我已经把该招的都招了啊!放过他们吧!”
    “有没有关系是我们说了算。不要以为你背后的人保得住他们!”崔文升有些不耐烦了。
    “崔东厂,崔爷爷!小人的脑子里真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更不是什么愿意舍命的君子。”要是可以,李来财简直都要跪下来给崔文升磕几个了。但他现在根本动不了,就只得挣扎着求饶道:“小的真就只是因为不想受皮肉之苦所以才撂得这么快!”
    “好!就算你不想受皮肉之苦,”崔文升直勾勾地盯着李来财:“可你也没必要把自己的主子往死里踩吧?”
    “小的.小的”李来财干脆明说道:“就是要把他们往死里踩!”
    “把他们踩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是谁!许了你什么好处!”崔文升的声调又高了两度。
    李来财哀叹似的说道:“只有李家彻底垮了,我才有可能保住这点儿家业香火。”
    “很好。”崔文升笑了。“你把事情说清楚,这些事我就能睁一只眼闭只眼。”
    李来财微微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您亲手杀过自己的朝夕相处的兄弟吗?”
    “!”崔文升的瞳孔猛地一缩。在他身后的崔仲青表情也变了。“你什么意思?”
    李来财没有注意到崔文升的异常,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您老应该没有做过,但小的我做过。”
    “你到底要说什么?”崔文升的脸色好看了些许。“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李来财说道:“那是二十四年前,哦不,万历二十四年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年了那年,李家想和张家缔结儿女亲家。但被张家婉拒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张老五结亲”
    “什么张家婉拒,又与张老五结亲的。你说话说清楚点。”崔文升打断道。
    “您是宫里的人,这个事情您老至少也应该听过才是。”李来财解释道:“就是张诚张东厂和前代武清侯爷李文全联姻的事情,张勋是张东厂的五弟,所以大家也叫他张老五。”
    崔文升颔首。“原来是这个事情。”联姻案发的时候,崔文升还只是郑贵妃门下的普通小黄门,虽然岁数也不小了,但仍属于见人就得磕头的小角色。这个事情闹得很大,可毕竟和郑家没什么关系,也扯不到国本问题上,所以崔文升对此事的了解有限。
    “另外一个‘张’又是哪家?”崔文升问道。
    “英国公张家。”李来财说道:“李文全一开始是想和他们家联姻的,但张老公爷找了个由头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了。不然也不会有后续的事情。”因为大明的武勋向来实权有限,所以皇帝对勋戚之间的联姻通常也不那么敏感,像武清侯联姻平江伯,先帝万历就没过问,也没闹出什么风波。
    崔文升决定听下去。“你接着说吧。”
    “当年这个事情是因何而起的,小的已经记不得了,”李来财脸上的褶皱开始颤抖了起来。“好像是张东厂的仆人冒功升迁进入锦衣卫被人举发。宪台和兵科查下来,先是牵扯到了张东厂,然后又从张东厂扯到了张老五,最后从张老五这儿扯到了小姐的身上。私与婚姻的事情被发现后,先帝爷下旨勒令张、李两家绝婚,处死了包括张勋在内的很多人。”
    “这当中,”崔文升幽幽地问道:“就有你的兄弟?”李来财的描述让崔文升不禁想到了发生在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这个案子也是顺藤摸瓜,一直扯到郑家,最后皇帝下旨处死一干涉案人员,草草结案。
    “呵呵呵”李来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有倒是好了,也不必我们动手。”
    “什么意思?”崔文升问道。
    “先帝仁慈,并没有对李家有太多的处罚。被处死的人只有张诚的兄弟张勋,和那些依附在张诚身边的人。但李文全却非要拿几条人命出来,展现一下李家痛改前非的诚意!狗屁的诚意!”李来财兽吼似的怒骂。如果地牢足够亮,崔文升就会发现李来财的整张脸都红了。“他妈的!简直是疯了!”
    “当时办这个事情的人是小侯爷,也就是李铭诚。他在大院儿里学吏部的孙冢宰搞了一个掣签法,把所有的低级仆人都叫来抽签。抽签到谁,谁就是这个案子的主谋!是教唆李家和太监联姻的奸佞!”李来财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就连捆缚他的刑台都被他带得颤抖了起来。
    “分明是他,分明是李家人自己非要把手往不该伸的地方伸,最后却怪到我们的头上!这次也是,这次也是!分明是李国瑞没探查到辽东的情况变了,最后竟把‘亏损’算到我的头上。而且根本就没亏啊!我怎么也在李家干了几十年,就算是养狗也该有点感情了吧?只是少赚了点钱,只是少赚了点钱!李国瑞就当着大家的面抽了我几十鞭子!我甚至不敢喊叫,不敢求饶。一旦这么做了,李国瑞甚至能把人打死!”
    “他还要我戴罪立功!戴什么罪?立什么功?”李来财彻底发泄出来了。“这李家的三代爵爷都他妈的有病!李文全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蠢货!李铭诚是条动辄咬人的恶犬!现在的小侯爷更是个嗜血的疯子!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只有他们死了才不会.呜呜”狂吼了几声之后,李来财哭了起来,几十年的委屈小心和死亡将临的恐惧化为了一滴滴的浊泪涌出了他的眼眶,沿着他脸上的沟壑凝滑落结,最后滴落在浸满了血泪的石板上。
    崔文升静静地看着李来财,眼里竟然罕见地浮出了悯然之色。崔文升不会去安慰他,但在提刑司地牢的尽头,能纵情哭泣本身就是一种仁慈。
    ————————短暂的问讯结束了,崔文升和崔仲青离开了地牢。天光正亮,明媚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崔仲青拿手挡着眉头,走到崔文升的身边。“干爹,要给他上刑再审一遍吗?”
    “不必。”崔文升猛眨了几下眼睛。“先这样吧。”
    “您老,”崔仲青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怜他?”
    “我可怜他干什么。这个案子肯定是要见光的,说不定这帮人还要被送到刑部或者大理寺去搞什么三司会审。咱们对他用了刑,日后也不好说清楚。”崔文升说道。“而且就算上了刑,也不见得能审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干爹英明。”崔仲青眼神微动,不再多问。
    “还有,”崔文升说道:“李来财刚才说的这些事情,派人往深了查一查。”
    “是!”崔仲青这声应得格外干脆。
    “干爹,咱们什么时候抓人?”崔仲青又问道。
    “抓谁?”崔文升反问。
    “当然是那些个伯爷侯爷了。”崔仲青凑到崔文升的耳边小声说道:“现在这些人到北京了,消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泄出去了。儿子担心又出沈采域那样的事情。”
    “这不是我能定的。”崔文升摇头道。“你抓紧时间把崔元送来的新供词给核实了。等敲了散衙钟。我再去司礼监问问。”
    “是。”崔仲青应道。
    ————————
    有明一代,尤其是弘正两朝以后,京察就是考察在京文官之政绩,以澄清吏治、巩固统治的最重要的工具了。
    不过就像锤子可以用来打铁,也可以敲头杀人一样。京察这种工具也会因为使用工具的人的不同,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偏差与异化。就比如隆庆六年临时加开的壬申京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清算。
    隆庆六年六月,张居正联合冯保说服李太后,逐退高拱。七月便指挥吏部发起了一场京察。当月,吏部衙门考察奏黜吏部员外郎穆文熙、都给事中宋之韩、程文等三十三人,外调吏部主事许孚远、御史李纯朴、杜化中等五十三人,随后,科道又拾遗六人。奏黜、外调、拾遗三重打击下来,张居正一共清退了一百零五名在职京官。一个月内就灭掉了中央机构的各种反对声音,将中央的权柄牢牢地抓在手上。十年柄政,由此开始。
    张居正之后,首辅的权柄大不如前,内阁对吏部的控制也日渐减弱。在皇帝怠政,拒绝担责的大背景下,京察又从集权工具,异化为了阁部之争、门户之争的党同伐异工具,致使朝堂上矛盾的日益加深。
    为了避免故态复萌,在开启泰昌元年的辛酉京察时,皇帝采纳了内阁的意见,决定将京察的最后裁决权,与最高责任收归于己身。如果官员之间发生矛盾,皇帝将及时下场,作出裁判。
    在皇帝之下,抽调官员成立直属于皇帝的临时总裁会,总裁会负责在吏部和都察院拿出具体的裁员名单之后,对裁员名单进行审查,以确保被裁人员确实存在“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不谨”等八裁之由,以避免冤枉。
    实际上,避免冤枉都是其次,大明朝从不缺待官的读书人,就算把在京各衙门的重要官缺全部洗一遍,也能找到足够的候补官员补上,之所要成立这么一个总裁会,主要是为了将争吵的范围缩减到这个小会里,小会吵完了,朝廷就安静了。
    尽管京察还在早期阶段,但朝野上下普遍预期,这个尚未成立的总裁会最后将由各派别领袖或者主要成员组成。
    所谓人之贤否,俱难周知,为了充分考察,京察往往得耗费大量时间。从筹备到收尾,前后耗时少则半年,多则近八九个月。像张居正执政初期那种本就以打击清扫为目的,在短时间内便完成考察、降黜的疾风暴雨式的京察,属于极少数的特例。
    一般来说,京察按顺序可分为建言、自陈、咨访、奏劾等四个部分。
    所谓建言就是以吏部为首的各级官员上疏皇帝,请开京察。建言通常被认作某次京察正式开始的标志,但因为本次京察本就是皇帝主动要求展开的,所以建言部分直接被跳过。
    而自陈则是“两京文职堂上官,曾经科道纠劾,及年老不堪任事,才德不称职者,各自陈致仕,取自上裁。”具体来说,就是主察官员最先上疏自陈,吏部大冢宰、都察院大司宪次之,吏部及都察院堂上佐贰官再次之。主察官和吏部、都察院的堂上官自陈之后,在京四品及以上文官,再逐级上疏自陈,等候上裁。
    在往年的京察中,主察官往往是吏部考功清吏司的官员,也称功郎。比如影响深远的万历二十一年癸巳京察的主察官,就是时任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的赵南星。在那次京察中,赵南星一上来就把吏部尚书孙鑨的外甥,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吕胤昌和他自己的姻亲,吏科都给事中王三余给斥黜了。
    但是今年,功郎蒋一骢在自陈之前就被都察院山西道御史李九官给参罢了,为了追赃,蒋一骢现在还在北镇抚司的大狱里接受田尔耕的细心招待。所以,主察官的自陈被跳过,直接进入到吏部和都察院主官的自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