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原当然想要拒绝,他不喜宣阳帝姬,在得知她丢掉自家祖传玉镯后,甚至对她生出了厌恶。但王希原不会愚蠢地觉得,帝王是当真想要寻求他的意见。帝王心中早已经动了赐婚的念头,如今说出来不过是让王希原点头应好,得个两人早就两情相悦,帝王赐婚是锦上添花的好名声。
王希原拱手谢恩,一旁的宣阳帝姬见状,也轻声叩谢。两人皆低垂着脑袋,忽然掀起眼睑,朝着对方看去。目光相接的瞬间,王希原无甚反应,宣阳帝姬眸中闪过嫌弃,以口型询问:“你为何不拒绝?”
心中生出烦躁,王希原转过头去,不再看宣阳帝姬。他并非觉得女子都得聪慧机敏,笨一点蠢一点没什么不好,就比如唯唯诺诺的小宫女元滢滢,就格外顺眼。但若是到了宣阳帝姬这种愚蠢到令人生厌的地步,王希原多看她一眼,就觉得大为光火。
宣阳帝姬竟然能问出,他为何不拒绝赐婚的问题。若是王希原的婚约只同他本人有关系,不和家里父母兄弟姐妹有牵扯,他必定断然拒婚,任凭帝王如何怪罪都不惧怕。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希原一个人的婚约,关系到王家上下,他只能捏着鼻子忍耐。而且,既然宣阳帝姬不满这桩婚事,她身为帝王疼爱的女儿,却不敢开口,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王希原身上,让他来做这个罪人,期冀他出声拒绝,承担帝王所有的怒火,此番想法未免太过可耻。
两人的眉眼官司落在帝王眼中,他越发笃定婚事赐的正确,少年人之间打打闹闹是寻常事。在帝王看来,王希原和宣阳帝姬的相处,像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争执不休,但感情越吵闹越深切。
得了赐婚,王希原脸色黑沉,被王夫人提醒才舒缓神色,但仍旧是一副死人脸,好似在发怒的边缘。旁人见状都不敢招惹,偏偏宣阳帝姬因为赐婚心中有气,故意走到王希原面前:“你枉为英武勇士,在父皇面前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
王希原捏紧拳头,被王夫人拦下。王夫人同宣阳帝姬闲聊着,提及送她的玉镯,似是随口一问,宣阳帝姬怎么没戴在手腕,可是觉得玉镯成色不好。宣阳帝姬脸色一变,她心中清楚,丢玉镯之事被帝王知道了,定然要怪她做事没分寸。宣阳帝姬便缓和了语气,只说玉镯珍贵,她怕磕碰了,就收在匣子里,只等到重要场合再佩戴。王夫人微微颔首,心想众多帝姬中,朝华帝姬我行我素,宣阳帝姬乖巧活泼,虽然她喜欢和王希原拌嘴,但品性尚佳,也许能同王希原过好日子。
从王希原的喉咙中发出冷笑,他不愿意多看宣阳帝姬一眼,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戳穿真相,告诉王夫人,玉镯根本没有被收起来,而是被宣阳帝姬丢了。王希原真想看看,宣阳帝姬脸色发黑,绞尽脑汁想着解释的模样。只是王希原想起婚约,纵然宣阳帝姬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帝王知道,恐怕也只会拿出“宣阳不懂事,你要多加宽容”之类的话来搪塞王家人。
王希原既已经想的透彻,便不再争一时之气,他甩袖离开,回到席位。
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有人恭贺王希原成了驸马爷,和帝王做了翁婿,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那人正奉承着,忽然注意到王希原脸色冰冷,乌黑的瞳孔正盯着他,顿时嘴唇一抖,说不出话来。
“既然做驸马有种种好处,你来当这个驸马罢。我这就去请旨,让你做宣阳帝姬的驸马爷。”
见王希原神色郑重,不像在开玩笑,吓得说奉承话的人连连后退,他哪里消受得起宣阳帝姬。
其余人看王希原是个混不吝的,虽然力大无比、英勇非凡,但不会说场面话做体面事,便不敢再上前恭贺他。王希原斟酒时,发现酒壶空空如也,他将酒壶扔到地面,没好气道:“真是不经喝。”
锡制酒壶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元滢滢把酒壶捡起来,用帕子擦了两下,重新放回桌上。王希原余光注意到,元滢滢擦酒壶的手帕很是眼熟,他凝神一想,这帕子不久前还替他擦过手指。
王希原皱着眉,把元滢滢拉到身前。他宽大的手掌把元滢滢纤细的手腕完全罩住,即使喝了一壶酒,但王希原的眼神仍旧清明,没有半分醉意。他的眼睛像天空翱翔的雄鹰,透着明晃晃的锐利。
王希原声音发沉:“我用过的东西,即使是一条帕子,从此以后只能冠上我王希原的名字,再不能给其他人用。就比如这酒壶——”
王希原举起锡酒壶,轻轻摇晃,在元滢滢睁圆的美眸注视下,掌心用力,把酒壶捏成了锡片。
“它就不配用我用过的手帕,记得了?”
元滢滢重重点头。
直至宴会结束,都无人打扰王希原。他就孤零零地坐在席位上,让元滢滢陪在身侧,喝酒用膳。宴会散去,围猎会结束,元滢滢自然要跟着宫女的队伍回去,王希原却开口要元滢滢留下。
领头的大宫女神色莫名地看了元滢滢一眼,她不愿得罪王希原,就点头同意了。
周围的桌椅板凳被清空,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空旷。元滢滢双手交握,乌黑的眼眸不停地打量着王希原,猜想他把自己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元滢滢想不出来,就只能放弃,她想,王希原总不能等着众人都走了,特意留下她只为了取她性命罢。只要不是伤她性命,无论王希原做什么,元滢滢都能忍耐。
王希原脚步微晃,他或许有些微醉,但眼睛仍旧清澈笃定。
“好了,现在无人,可以让你尝尝被举起来的滋味。”
元滢滢苍白着脸摇头,直说她不愿意。王希原便搞不懂了,刚才元滢滢百般示好,为的不就是这个,可现在他愿意成全,元滢滢反而不愿意了。王希原搞不懂元滢滢的心思,只当女子就是这样,一会儿一变,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王希原既然刚才答应了元滢滢,就不能失信于人。他朝着元滢滢走过去,心中却犯了难。
王希原平日里举人,都是抓紧对方的腰封,稍一用力,便把他凌空举起。但对待男子的粗鲁姿势肯定不适合元滢滢,且她……王希原目光下移落在元滢滢的细腰上,他无需两手,一只手就可以掌控。但单手举人,王希原却是从未尝试过。
王希原摇摇脑袋,心想女子就是麻烦,哪里像男人,随便一举一扔就行了。可对待女子,还要注意力道姿势,否则把元滢滢吓哭了,他还要忍受对方的哭哭啼啼。
王希原不再纠结犹豫,他双手放在元滢滢的腰肢,手刚一落上,就觉好软好细。王希原根本不敢用大力气,他连平常十分之一的力气都未用上,便把元滢滢轻易地提了起来。王希原的手臂滑至元滢滢的后背、腿弯,将她轻轻举起。
元滢滢原本是怕的,毕竟目睹过王希原举人抛人的场面,她这副柔弱身子,哪里经得起一抛一砸。在王希原把她身子举起时,元滢滢大气都不敢喘。但当王希原把她举到头顶时,风吹过她的脸颊,是极其温柔舒缓的感觉。元滢滢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黑夜明星。她只觉得这些平日里看惯了的景象,此刻格外不同——月亮更圆润,星星更亮了一些。
元滢滢个子不高,在宫中行走总是低垂着脑袋,偶尔抬头看到的是一个个紧绷的下颌。她未曾到过高处,往往赏月色就是从床榻爬起来,攀着窗户往外瞧。元滢滢头一次觉得,高处的景色原来竟是这般好,难怪帝王都喜欢盖摘星楼,将其盖的同天边一齐高,再登上去赏景。过去,元滢滢只觉得帝王奇怪,仰脸就能看到的景色,为何要爬到高处去看。可现在,元滢滢模糊地懂了帝王的心思,高处的景色果真更好。
元滢滢身子轻,王希原把她举起来一两个时辰都不觉得累。但王希原觉得奇怪,刚才元滢滢还柔声说着害怕,这会儿却变得安静。王希原心中一惊,担心元滢滢是吓得昏厥过去了,忙唤了两声。
“小宫女,你还醒着吗?”
元滢滢应声。
王希原长舒一口气,提醒她道,什么时候元滢滢被举够了,就喊他一声,他放她下来。
元滢滢将四周的景色看了一个遍,才让王希原把她放下来。王希原托着元滢滢的腰肢,让她在地面站定。
元滢滢唯恐王希原举的时辰久了,手臂发麻,一时不慎摔了她,便用手臂牢牢地揽紧王希原的脖子。她搂的极紧,微凉的小块肌肤紧贴着王希原的脖颈。被元滢滢碰到的那片肌肤在隐约发烫,王希原转动脖颈,想要去除身上的不自在。
元滢滢宛如瓷娃娃一般被小心翼翼地放好,她好奇问王希原:“你累不累,手臂可酸了?”
王希原摇晃手臂,满不在意道:“你轻飘飘的,像片羽毛,根本不会累的,而且举你可比举那些外邦勇士要好得多。”
元滢滢问他为什么,王希原却是回答不上来。他心想,大概是外邦勇士身上有各种味道,王希原见了他们,只想着赶紧打完离开,洗掉身上的臭气汗味。但元滢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香气,举她举的久了,王希原只觉得手指中都沾染了她的味道。
元滢滢再问时,王希原就脱口而出道:“因为你香,他们都臭,我当然更喜欢举你。”
元滢滢眨动眼睛,小声说着:“我也喜欢。我从没有看过高处的景色,没有想到和低处的完全不同。”
她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细碎光芒,白嫩的脸蛋被月色镀上一层轻柔的银色光辉,王希原觉得她美丽,又觉得她可怜——只是看到高处的风景,就让元滢滢高兴成这副模样,足以可见她在宫中究竟过得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