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赌
刘道规这么豁出去,是献上一道投名状,也是赌刘牢之不甘人下。
毕竟他此前背刺王恭,野心还是有的。
不知不觉间,刘牢之已经占据了天时,京口是为地利,北府军天下最强精锐,旬日之间,便可入主建康,扫平荆襄。
唯一欠缺的便是人心。
世道乱成这样,司马家的人不一定比刘牢之强多少。
将刘牢之推在前面,让这一潭死水更乱,
刘道规跟在他后面,将来能谋一个一席之地,也能不声不响做很多事。
本质上,刘道规也是一个赌徒。
但这年头,有几人能上秤赌一次?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被乱世的洪流无情吞没……
堂中顿时一片死寂,众人惊讶的望着刘道规。
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
“阿规,你疯了!”刘裕转身怒斥,但他的眼神中却带着异样,分明是憧憬和跃跃欲试,如同野火……
兄弟连心,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刘道规岂能不知兄长的心思?
赌徒的厉害之处,在于不管自身有多少筹码,都敢上秤赌!
刘道规坦然的望着刘牢之:“逆水行舟,不进则有倾覆之厄,都督以寒门为北府之主,试问朝廷岂会善罢甘休?士族高门岂会心服?岂不闻天与不起,反受其咎?”
一席话在堂中来回传荡。
任何一个有野心之人,站在刘牢之的位置,都会生出几分野心,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走到了权力斗争的核心,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而一旦朝廷平定叛乱,分完了利益,下一步无论谁上台掌握权柄,肯定会集中力量对付他。
南渡的八十年,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
如今士族高门一代不如一代,自从谢安谢玄去以后,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这导致寒门的素质越来越高,崛起已成必然。
而这场大乱,暴露出司马元显的无能,整个晋室实际是靠北府军撑着。
天与不起,反受其咎……
“能定江左者,非都督莫属!”刘道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刘牢之脸上阴晴不定,此前他要么依附谢家,要么依附王恭,如今又听命于司马元显,已经成了习惯。
堂中只有几个人隆重的呼吸声。
沉默良久后,刘牢之挥挥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今日之言我当你没有说过,退下!”
“父亲……”刘敬宣神色激动起来,年轻人野心更大一些。
“退下吧。”刘牢之还剑入鞘,转身离去。
刘敬宣追了出去,估计是还想再劝。
刘道规几人愣在原地,也不知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刘牢之浮浮沉沉十几年,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这个北府都督是靠背刺王恭拿到手的,手段和野心都不缺,就看有没有胆魄。
不过谢琰之事算是化解了,刘牢之没找自己的麻烦。
“阿……规,你方才之言大逆不道。”
刘怀肃书读的太多,身上还有几分士人风骨,缺少变通。
只是刘道规一路见过太多的苦难和黑暗,早就对朝廷心灰意冷了。
这样的朝廷也不值得维护,华夏坏就坏在他们手上。
永嘉之乱后的几十年间,北方胡人并没有多强大,给了他们几次机会北伐,却全都错过了,错过了也就罢了,连江左都未融为一体。
至今还分什么北伧南貉,互相歧视。
这个朝廷早就该亡了,司马家既然不行,干脆换别人试试。
“不愧是吾弟,只是刘都督并非雄主,亦无经天纬地之才,这等话以后莫要到处乱说,切记!今日之言不得外传。”刘裕眼中似有一团亮光。
“小弟的确失言。”刘道规深吸一口气。
这番话说出去以后便没有退路。
刘道规和刘裕已经逐渐走到前台,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你兄弟二人……乱世之雄……”
刘怀肃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另一边,刘牢之在院落中来回踱步,刘敬宣跟在身后,父子二人默不作声。
虽是府衙,但被王凝之大兴土木,修建的富丽堂皇,三步一亭,五步一榭,回廊通向林木幽静之处。
精雕细刻的汉白玉拱桥梁柱上,洋洋洒洒刻着王凝之的《人月帖》。
龙飞凤舞,为这座庄园平添了几分儒雅文气。
刘牢之忽然停下脚步,却不料刘敬宣撞在他身上,“你怎魂不守舍的?”
刘敬宣朝周围亲卫挥了挥手,众人退散,“父亲意下如何?”
刘牢之明知故问,“什么意下如何?”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谢都督不肯下建康,教训不远,朝廷连谢都督都容不下,又岂会容父亲?”
“你意欲何为?”
“阿规之言深谋远虑,父亲不妨考虑一二,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刘牢之却冷冷的望着刘敬宣,“黄口孺子,岂知军国大事?这天底下是士族的天下,靠几个北府丘八能成何事?最多也就一苏峻而已,稍有不慎,身死族灭,为天下人耻笑。”
两晋是靠士族支持才建立的,八十年来已经深入人心。
刘牢之背刺王恭,已然不得士族之心,更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能守住到手的权势,便是不易,其他事情莫要痴心妄想,谢琰没有说错,刘道规此子脑后生反骨,欲置我于火上烤,你以后莫要再与他来往。”
刘牢之没有取而代之的气魄,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成为北府都督,本来就是意外之喜,此前根本就没有想过,因此对司马家还存着几分感激之情。
至于天下乱不乱,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他也不在乎。
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没有驾驭北府诸将、稳定时局的信心和能力。
刘道规为他选的那条路,实在太过凶险了。
一个一无所有之人,自然不惧上桌豪赌,但刘牢之不是一无所有,身为北府都督,荣华富贵已经到手。
“父亲……”
刘敬宣万般不甘心。
“当年陶侃桓温都做不成的事,我岂能成?为父毕生心愿,便是跻身上等士族,如今妖贼作乱,所以东逃大海,但还是会卷土重来,西府桓氏野心勃勃,朝廷还需倚仗你我父子,不会这么快过河拆桥。”
只要能维持这种局面,刘牢之的权势便有了保障。
在他看来这才是最稳妥的。
而目前看来,这种抉择并没有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