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推演
盐渎城内,一片灰烬和废墟。
损失最惨重的其实并不是司马道子,而是天师道,十几年经营和昔日繁华全都付之一炬,烟消云散。
一儒生走在前面,脸色阴郁,身后跟着两人随从,其中一人赫然是祭酒徐道覆,但从他谦卑的神态来看,前面的儒生身份更加尊贵。
二十多个天师道众散在各处,小心戒备。
“你们觉得是何人所为?”儒生脸上青筋直跳。
徐道覆和另一人对望一眼,却都不做声。
儒生怒道:“卢循、徐道覆,你二人平素自负材质过人,今日遇上这等大事,全无主见,我天师道要你二人何用?”
卢循毫不畏惧,反而温声劝谏,“成大事者最忌急功近利,师君困于建康,教中大事全靠你主持,不可自乱方寸。”
儒生猛吸几口气,神色竟然和缓下来,“卢兄所言甚是,恩铭记教诲。”
此人正是天师道师君孙泰之侄孙恩,祖上是八王之乱时赵王司马伦的谋主孙秀,世奉五斗米道。
衣冠南渡后,王导推行的咸和土断,首先断了他们这些后来南下的士族,孙家门第滑落,变成了寒门。
孙恩祖上是孙吴宗室,现如今沦落为寒门,是以非常仇视晋室和侨姓高门。
“此事当是征虏军府所为。”徐道覆幽幽道。
孙恩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盐渎离广陵不到百里,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附近能做出这么大事的人,只能是征虏将军府的人!”
徐道覆捡起一根烧焦的木头,三两下便勾勒出广宁县附近的舆图,还顺手标注了周围的势力。
江北的广陵上写了一个“桓”字,江南是京口上则写了一个“王”字。
除了这两家,还有彭城上写着的一个“刘”字。
“彭城刘氏?”卢循出身范阳卢氏,但自幼居住在彭城,自然也知道彭城刘氏的势力。
尤其是刘牢之,作为北府军首将,麾下部曲少说也有三千余众。
天师道一直想拉拢刘牢之,但刘牢之对他们却没什么兴趣,一心一意巴结士族高门。
“继续说。”孙恩盯着广陵。
桓家的小心思他岂会不知?之前两家就有过来往,一直想挑动天师道起事,以减轻桓氏的压力。
徐道覆指着舆图道:“只是属下还有诸多疑惑之处,这些时日并未见到荆州有兵马过来,桓弘若是动用征虏中兵,我们的细作应该早就收到消息才是。”
孙恩不屑道:“桓弘不过是纨绔子弟,我素知晓,绝无如此等胆量。”
“既然不是桓弘,那便是征虏将军府其他人所为,莫要忘了,去年桓承之死在盐渎城中,种种迹象都指向征虏将军府,到现在还未查出真凶。”
徐道覆一口咬定征虏将军府。
当初死的是桓家的人,桓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师道也不没追查下去。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不过别人都忘记了,徐道覆却没有,他的亲妹险些被孙易之送给桓承之摧残。
但也因为妹妹的参与,徐道覆说话遮遮掩掩,没有全盘托出。
孙恩点头,“征虏军府中人物极多,袁鹤算一个,孟昶算一个,刘毅算一个,收纳了雍州不少雍州流民,还有檀家。”
卢循插了一句,“还有一人,彭城刘氏的刘道规,听说在兰陵那边风生水起,弄出了一个什么八幢。”
天师道耳目众多,知道八幢不足为奇。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孙恩没耐心听他继续推演。
徐道覆道:“要查明真相其实也简单,只需追着那艘楼船查下去即可。”
海阳县出现的楼船,已经被天师道截获。
但他们舍不得烧,送入海岛上藏匿起来,准备将来起事后留作战船用。
“那艘楼船的确可疑,海上风浪这么大,偏偏被我们的人发现,你是说,发现楼船的那几人形迹可疑?”卢循才思敏捷,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大的船一路从海上漂到长江下游的海阳,太不符合常理了,这个季节以南风居多,应该是向北飘才对。
不可能从盐渎飘向南面的海阳。
所以那几个最先发现楼船的天师道众有问题。
卢循是孙恩的妹夫,徐道覆是孙恩的姐夫,这三人其实都是姻亲。
“非但是海阳的道众有问题,这些年加入我们天师道的人混入了不少细作,若无内应,贼人岂会如此轻易便洗劫了盐渎?只要这些人还在教中,属下就能将他们揪出来,顺藤摸瓜,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徐道覆信心十足,也非常有耐心。
真查起来也其实也简单,凡是那些身份来历不明,这半年内加入的道众,没有宗室没有担保之人,都是可疑对象。
孙恩眉头一皱,“你须多久?”
徐道覆拱手,“三个月足矣!”
毕竟天师道将近十万众,摸查下来也不容易。
“怕是没这么多时间了,昨日建康司马道子就派人送信过来,要我们交出楼船,再交出真凶,赔偿一百万缗钱帛!”
孙恩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被司马道子逼的。
卢循怒道:“一百万缗?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司马道子明知此事不是我们干的!”
“楼船落在我们手上,不是我们干的,也是我们干的!”孙恩额头青筋又冒了出来。
所有卷入这场风波中的势力,天师道恰好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个。
“依我看,晋室人心尽失,天命不在,江左百姓水深火热,南下流民更是凄惨,不如返回会稽,号召三吴子弟揭竿而起,攻入建康掀了司马家的江山!”
卢循并非真的脾气温和,其祖是一代大儒卢植,家学渊远,卢家只因晚渡江几年,便被江左士族拒之门外。
卢循博才多艺,全无用武之地,对晋室同样怨恨,干脆投奔同样晚渡江的孙家,加入天师道。
“时机尚未成熟,依属下之见,司马道子与王恭迟早一战,皆时晋室内乱,再起兵不迟!”徐道覆声音沉稳有力。
“那你说眼下该当如何?司马道子已经找上我们。”孙恩望着徐道覆。
“以拖待变!司马道子为皇帝和王恭逼迫,决计不敢在此时与我们反目成仇。”
司马道子的对手是王恭和皇帝,天师道反而在其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