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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疏而不漏
    第421章 疏而不漏
    正对着驿站大门的官道上,穿着一身大红色飞鱼服的崔元,正撑着扶手坐在一张和他那身绸面金丝袍毫不相称的竹椅上。他的面前是巡抚标营的长蛇行军阵,而在他的身后,则只站着四名头戴着三山帽,身着普通宦官袍服的小黄门。
    驿站的驿丞也在场,只不过他却并没在宦官们的身边,而是垂着脑袋、缩手缩脚地站在驿站大门的雨檐下,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这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场面。东厂的番子们已经控制驿站好些时日了,但直到现在,他也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大老爷到底要干什么。
    “崔提刑!”孙月融的骑术很好。那一声惊叫之后,他立刻就驱使马匹绕开了翼护前驾的五人,来到了崔元的近前。
    孙月融自是不敢俯视崔元的,还没完全靠近,他就急匆匆地踩着马镫从马背上下来了。孙月融甩开缰绳,在马儿茫然无措的注视下快步来到崔元的面前。
    “奴婢.”孙月融正要跪下磕头,却听崔元说道:“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就别见礼了。”
    “.叩见崔提刑。”孙月融听话没跪,但还是在口头上给崔元“行了”个跪礼。
    很快,孙承宗和茅元仪也拨马来到了宦官们的近前。崔元那身大红色的袍服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使孙承宗的视力、不如年轻人那般的锐利,他仍能在远处清晰地辨认出那条展翅欲飞的龙形飞鱼。
    不等孙承宗下马,崔元自己先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只见他快步走向孙承宗,仰着头向他递出手去。
    “谢”孙承宗伸出手,却猛地发现崔元站立的地方不是一个扶人下马的位置。他愣了一下,转而明白崔元这是想为自己牵马。可是,孙承宗又如何能让一个身着飞鱼赐服的宦官给他当马弁呢。崔元身后那几个普通的小黄门过来给孙承宗牵马,他或许都能勉强接受,但崔元本人是绝对不行的。
    孙承宗捏着缰绳,扶着马鞍,一个翻身从另一侧下了。他一下马,茅元仪和另外四名护驾的骑兵也跟着下了马。
    “学生崔元拜见孙中丞。”崔元的姿态仍旧很低,低到让孙承宗都有些不敢接了。
    “崔提刑十里相迎,我如何生受得起啊。”孙承宗扔下缰绳,上前扶住崔元的臂膀,不让他把这个长揖作完。
    既然牵马不受,深揖也揖不下去,崔元也就不再勉强。他改作拱手,又一浅拜:“孙中丞深明大义、远道而来,学生又怎么能不迎驾呢。”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孙承宗拱手还礼。“崔提刑就不要再说两家话了。”
    崔元开始有些理解孙承宗的为人了,崔元判断,这老头儿若是能健康长寿,入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
    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又拉扯了几句,连带着周围陪随的人跟着他们敬来还去。
    孙承宗怕夜长梦多,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率先切入正题道:“崔提刑,既然你来了,就请把明路指给我吧。我也好带人过去先把嫌犯控制起来。”他们现在距北塘已经不足十里地了,随时可能走漏风声,并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这可不是孙承宗想看见的。
    “孙中丞莫急,且随晚生先进驿站坐坐。”崔元转过身,摆手朝向驿站大门。
    孙承宗略一沉吟,并未拒绝,而是侧头对茅元仪道:“就地休整,两刻钟后出发。”
    “是。”茅元仪立刻跑去传令。
    “呵呵.”崔元当然知道孙承宗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一边将孙承宗往驿站的方向领,一边说道:“孙中丞无须担心,这往来进出的要道和嫌犯要员的行踪,都在我东厂监控之下。无论是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听得见。不会有事的。”
    “卑职见过二位上差!”驿丞见两个身着红袍的人并肩而来,立刻迎上去行礼,崔元也顺口拿他举了一个例子:“就在中丞您过来之前,这驿丞还派人去给饷部衙门送了一份邸报呢。”
    尽管这话没什么恶意,驿丞也是得了他的允许,才派驿卒给李长庚送的邸报,但听见崔元提及自己,驿丞的心中还是一凛。他那因为作揖而低下的脑袋又往下垂了几分。
    “上月的邸报?”孙承宗一下子就明白崔元这是在告诉他,得不到崔元的允许,就没有消息能从他的手里过去。
    “对啊,就是最新的。”崔元随口问道:“想来您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看过了,皇上圣明,国之大幸啊。”孙承宗想到邸报上的内容,不由得感慨道。
    “万岁爷当然是圣明的,”崔元朝北京的方向拱手遥拜。“但这也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嘛。”
    孙承宗郑重地点点头,和崔元一起走进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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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宗本以为崔元将他带进驿站是为了请他吃一顿饭,可是进了驿站之后,崔元却直接把他引到了马厩去。
    来到马厩,孙承宗顿时一愣。因为马厩里最粗的那根柱子上竟然捆了一个精瘦的男人。
    男人面色惨白,一对圆瞪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他左右挣扎,显然是想说些什么。但因为男人的嘴里还塞了一块儿一看就知道很不干净的破布,所以他也就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闻到空气中的马粪味儿,孙承宗甚至觉得那块破布怕不是用来刷洗过马儿的屁股。
    “这人是”孙承宗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到了。一开口说话,他脸上的肌肉竟然微微抽动了两下。
    “这是逃犯。”崔元指着一匹正埋头和草料较劲的杂色马说道:“今天一大早,他就骑着那匹马准备畏罪潜逃,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我们的人给拦了个正着。”
    听见“畏罪潜逃”四个字,那个被捆缚着精瘦男人挣扎更欢实了。孙承宗看向崔元。“我能问他几句话吗?”
    “当然,这本来就是您的犯人,我带您来这儿也是为了把他交给您老。”崔元微笑颔首,接着转头对一个守在马厩里番子下令道:“把那块儿用来擦马腚眼儿的布给他取下来。”听闻此言,孙承宗的眼眉又是一抽。
    “是。”那番子领受命令,立刻走上前把男人嘴里的破布给扯了出来。他一时找不到地方放那块儿布,又不想一直捏着,就把破布抖搂抖搂,盖到了男人的脑袋上。
    孙承宗甩开心中的杂念,凝视着那精瘦的男人,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您是谁?”那精瘦的男人一面打量孙承宗,一面往地上吐脏水。
    啪!
    先前那番子见男人不答反问,还往地上吐口水,立刻就把这种行为当成挑衅了,至于那个敬称,他是一点儿也没留意到。只见番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抽罢才道:“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发问了?”他这一巴掌用力之大,不仅把男人的话打断,脸扇肿,就连那块儿破布也掉到了地上。
    孙承宗皱着眉头看了崔元一眼,崔元尴尬地笑道:“粗人,肉全长身上去了,脑子一点儿没长。您老海涵。”接着,他又对那番子说:“滚一边儿去,别咋咋呼呼的。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虽然同样是责骂,但崔元的声音就没有那个凶恶的调子。
    “是。”那番子悻悻点头,走到一旁。顺带还踩了那块破布一脚。
    “我是天津巡抚孙承宗,”孙承宗没有那种用鼻孔看人的傲气,并不介意做个自我介绍。“你叫什么?”
    “.”那精瘦男人的脸都被抽肿了,嘴里也微微地渗了些血出来。血腥气在他的嘴里蔓延,但这回他是真不敢再乱吐口水了。精瘦男人忍着恶心咽下那一口又脏又腥的血水,回说道:“回巡抚老爷的话。小的叫姓刘,名惟善。”
    “刘惟善”孙承宗眼眉一挑,转头问孙月融道:“孙掌班,你可没告诉我还有刘家人啊。”
    孙月融一愣,睁大眼茫然地看向崔元。在这个案子上,他所掌握的所有信息均源自崔元,而且除了那些很难回答的事情外,他几乎已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已知的信息都告诉了孙承宗。
    孙承宗读懂了孙月融的沉默,于是顺着孙月融的视线,向崔元投去一个满含疑问的眼神。
    “孙中丞,一家人两家姓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老祖宗的干儿子们还都留着本家的姓呢。人就在这儿,学生有没有诓您。您自个儿问问不就知道了。”崔元往脸上添了一些委屈的神色。“今早才抓的人,还什么都没问就眼巴巴地给您送来了。就为得您一个信任,可您老还唉。”说着,崔元猛地看向先前那番子。“就是你!打人干什么呀!让孙中丞白白地误会我。”
    “.”那番子一愣,又往后缩了缩。
    孙承宗也没接崔元的茬。他收回视线,仔细打量那精瘦的男人。发现他除了脸上有一个明显的红痕以外,确实也不像受过刑的样子。孙承宗沉吟片刻,不直接提及案子,而是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吗?”
    “巡抚老爷,小的哪里知道这个啊。小的骑马走到路上,莫名其妙地就被他们给拦了,还以为被山匪给劫了呢!巡抚老爷!青天大老爷!您老可要为小民做主啊!”刘惟善不晓得两个大官儿在打什么哑谜,故意伪装出的可怜样子也因此带了些实在的茫然。
    孙承宗微微颔首。刘惟善说的这一长段话大多都不重要,内容也无所谓,他只要确定崔元没用暴力手段逼他说自己不想说的话,也就够了。孙承宗默默地向崔元拱手表示歉意,又问刘惟善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刘惟善眼睛一转。“小的不知道。”
    “你刚才在想什么?”孙承宗一直死盯着刘惟善,他所有的表情变化都被孙承宗看得一清二楚。
    刘惟善一愣,哭丧着说道:“哎呀,这些大人确实没说过自己是谁啊!”
    “今早你准备去哪儿?”孙承宗冲着那匹杂色马扬了扬脑袋,但他视线仍旧放在刘惟善的脸上。
    “回”刘惟善又咽下一口脏腥的血水。“回去。”
    “回哪儿去?”孙承宗追问。
    “当然是回家去。”刘惟善回答。
    “你家在哪儿?”孙承宗的嘴角竟微微地翘了起来。
    面前这个人虽然极力想装出一副委屈害怕的小民样子,但就凭这几句毫无意义但却对答流畅的拉扯,孙承宗就知道,这绝不是那种莫名其妙就被东厂抓来顶事的无辜人物。只要肯定了这一点,孙承宗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刘惟善还不知道就这几句话孙承宗已经将他看了个七七八八,稍加犹豫之后,他还是觉得如实说话会比较好:“京师,郭家。”
    “博平伯?”孙承宗立刻追问道。
    “是是的。”刘惟善开始慌了,他的心跳瞬间提速,全身也开始发冷。
    刘惟善原本还期待孙承宗会问一句“是哪个郭家”。这样一来,他还会觉得这些人虽然直接把自己拦了下来,但总归还在探查阶段。可是,孙承宗这句看似问题,实则挑明的话一出来,刘惟善便明白,这些人就是径直冲着他们来的。甚至有可能已经查出了什么端倪。
    “既然是博平伯郭家出来的,那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谁才对。”孙承宗侧开半个身位,并引导刘惟善看向崔元。
    刘惟善立刻否认道:“小的怎么会知道这位老爷是谁”
    崔元是后过来的,刘惟善还是第一次见他。方才对话的时候,刘惟善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问话的孙承宗身上,净想着怎么伪装了。并没有过多留意孙承宗身后的崔元。可当刘惟善顺着话引子将大半注意力投到崔元那里去的时候,呼吸立刻就滞住了。他认出了绣在崔元红袍上的龙样纹饰。
    这是一条长翅膀的游龙!或者说,飞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