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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暗流涌动
    第326章 暗流涌动
    “这是哪里发来的,你怎么不拿去门房?”张问达嘴上发问,但还是从铺兵的手里接过回历往上签字。
    “回大人的话。这是从辽东经略行辕发出的。”铺兵回答道:“行辕的要求就是直接把东西交到都察院堂官的手里。”
    “熊飞白竟然会给我寄件。”张问达有些意外。
    虽说熊廷弼挂着左佥都御史的衔,名义上是张问达的下属,但自他经辽以来,还从没以此身份主动向都察院发过任何函件。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熊廷弼想要把人弄下来,根本不必走都察院的程序。熊廷弼有王命旗牌,就算不掏出来杀人,也可以先把官员从任上撤下来待参,再上疏皇帝请求换人。
    “东西呢?”张问达将签好字盖过章的回历递还给铺兵,这样一来就完成了必要的签收程序。
    “张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取给您。”铺兵收好回历,勘验完毕后,便从背囊里取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包裹放到张问达的案上,并道:“张大人,就这些。”
    “嗯?这么多?”张问达喃喃自语。
    “有什么问题吗?”铺兵问道。
    “没什么,你去吧。”通常情况下,分派到各地的御史寄给本部的案卷材料再厚也就一本。张问达心想:熊飞白怕不是把证据也一并寄来了。
    “那小的就告辞了。”铺兵背上背囊,转身离开,铃铛的叮铃声随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张问达打开包裹,看着那个方形的木头盒子,他的心里立刻升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兵部检验从前线送来的首功的时候,除了要有兵科的给事中在场,还要有都察院的御史在场。张问达年轻时可没少见过这种方形的盒子。
    见得多不代表喜欢见,张问达的心里本能地升起了一股排斥之感,于是便喊了一声:“来人!”
    声音在正堂里回荡,没一会儿,便有两个衙役迎了上来。
    与他们一起来到正案边的,还有在场的另一位堂上官,新任左佥都御史李宗延。
    李宗延,河南汝宁府汝阳县人,万历十四年丙戌科进士。万历二十二年,在时任首辅王锡爵的努力下,皇长子终于出阁读书,算是把国本大事往前艰难地拱了一步。万历二十三年,李宗延的知县任期结束,评优考选为都察院浙江道御史。他一进京,就整个先帝万历整了大的。
    进京后不久,李宗延便联合另外两位河南同乡,御史李本固,给事中费必兴,上疏谏请册立东宫,直言“废长立幼,非太祖法”。由于疏中言辞过于激烈,引得先帝爷震怒,直接下令让锦衣卫拿人,要重重地惩治这三个“讪君卖直”的家伙。幸得廷臣全力相救,才幸得免死。
    最后的判决结果,是李宗延等三人被廷杖后削职归里。他在家乡一待就是二十五年,直到去年新君即位,下诏起复因“国本之争”而遭到贬斥的旧臣,李宗延才被起补为太仆寺少卿。今年开年,皇帝陆续下诏,给各个枢机部门填补大僚,于是李宗延又被“平调”到了都察院任坐堂的佥都御史。
    “总宪。”衙役抱拳候命。而李宗延则站在一旁等待着。
    “把这个盒子打开,再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张问达指向木盒,他自己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李宗延的身边。
    “是。”衙役打开盒子。看见装在里边的东西,先是一愣,接着转身看向张问达,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总宪,这里边儿装的是人脑袋。”
    “还真是首级啊。”张文达眼皮一跳。
    李宗延微微探出身子,俯视头函,却只见到一束埋在盐巴里的头发。他疑惑道:“辽东有首级寄到都察院来干什么?”
    虽然科道都要派人监督人头的核验,但这一过程都是在兵部衙门里进行的。
    “可能是什么证据吧。”张问达看向打开头函的衙役下令道:“拿出来。”
    “是。”尽管衙役也不想碰这东西,但那衙役还是按照总宪大人的命令,伸手抓住头发将首级给提溜了出来。
    “嘶!”李宗延看着沾满了盐粒的人头,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御史生涯按天计算的李宗延还从没这么近地观察过被砍下来的人头。
    “这个脑袋.”张问达紧皱眉头,上下打量首级。“把这脸上的盐巴都弄下来。”张问达对另一个衙役下令。
    “这这要怎么弄?”衙役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动。
    张问达不悦地反问道:“你早上起来不洗脸的吗?拿帕子擦呀!”
    “哦!好。”衙役立刻去弄了一张浸了水的破布,按张问达的吩咐将盐粒抹除。没多久一张既不同于汉人、北虏也不同于女真蛮夷的脸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这个面相好奇怪啊。”李宗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面相,但一时半会儿又实在想不起来。
    “这是西洋夷人的脑袋,钦天监有一个官正和此首级同属此类。”张问达说道。
    “哦!”李宗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这年头,西洋人很不常见,尤其是在北方。万历二十三年利玛窦首至南京的时候,李宗延都被撵出北京回河南赋闲了。要不是皇帝允许这批西洋人进京朝贡,可能李宗延这辈子都见不到欧洲人。“熊经略为什么会寄这么一个脑袋过来?”
    “看了这个就知道了。”张问达拍了拍那一摞被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案卷。接着又对那提着人头的衙役说道:“把首级塞回去吧。”
    衙役照办,又问:“总宪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把这头函拿走,找间没人用的屋子放着。”张问达说道。
    “是。”
    ————————未时二刻。通政使司又给会极门送来了一批誊录好的奏疏。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通政使司今天转呈的最后一批奏疏。
    少顷,奏疏送抵值房,由韩爌按题分类。韩爌机械地做着这份不需要耗费脑力的工作,直到他看见一封题为《奏大西洋国通事妖言惑众疏》的陈事疏。
    韩爌看见这题目,只一怔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整个大明,只有辽东一个地方有大西洋国通事。
    韩爌左右睨视,见在堂的其他三位阁臣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便打开了那本奏疏阅读起来。
    这一看,直接给韩爌吓了一跳。奏疏上不仅详细地载明了大西洋国通事妖言惑众的过程,还写了辽东方面对此事的定性判决:大西洋国通事门多萨被辽东经略熊廷弼请出王命旗牌先斩后奏,执行人是辽东巡按杨涟,犯人的首级和主证旁证则皆由沈阳巡按孙传庭出面收集。在向圣主呈递奏疏的同时,经略行辕业已将诸证物送去了都察院。
    文末的署名是熊廷弼和杨涟。
    韩爌很想立刻就此事找刘一燝商量一番,可刘一燝去了户部,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时候,干苦力活儿的好处就体现了出来。韩爌继续给奏疏分堆,并将这封奏疏分到叶向高的那一摞去。
    分堆完毕,韩爌按着远近顺序,先把一部分奏疏给了沈,然后才走到叶向高的面前,将奏疏堆摞在桌面上,并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放在顶上的那一封。
    “好。”叶向高正笔耕不辍地工作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韩爌的暗示。于是,韩爌只得轻轻地唤了一声。“次辅。”
    “嗯?”叶向高停下笔,抬起头。对上韩爌的眼神后,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边奏疏。
    叶向高看到封面上的标题,立时便是一惊。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了沈一眼。
    奏疏递到后,韩爌没有再多说半个字。他回到自己的书案旁,抱起最后一摞奏疏放到首辅方从哲的桌面上。“首辅。这本是李户部的辞表。”韩爌将奏疏堆上的第一本递给方从哲。
    闻言,方从哲立刻放下了手上的笔。
    “李茂夫病了?”方从哲接过那本奏疏,飞快地翻阅。与此同时,叶向高也在翻看《奏大西洋国通事妖言惑众疏》。
    ————————
    又过了近两刻钟。刘一燝回到了内阁值房。阁员各有各的事,他便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径直来到方从哲的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首辅。那边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李户部只是病了。今天上午,圣上派中人去衙门召传李户部进宫,想来应该是为了粮饷改道的事情,但因为没有找到人,所以那中人就去了李家。”
    “我知道。”方从哲将刚才看过的奏疏递给刘一燝。“这是刚才收到的。”
    刘一燝摆摆手。“我去了一趟李家。亲眼见过了。”
    “李茂夫的身体状况如何?还能回部办差吗?”方从哲问道。
    如果能,内阁照例是要票拟挽留李汝华的。即使皇帝已经给内阁递了条子,还是要走这么一个必要的过场。以展现内阁和皇帝对大臣的重视。
    “很不好,李户部躺在床上睡着,我没有同他说话。”刘一燝的眼神里闪烁着遗憾与惋惜。“但李执甫告诉我说,李户部的大限恐怕也就在今年了。”虽然李廷元是后生晚辈,还没有功名,但刘一燝仍以字称,而不直呼其名。
    “好吧。”方从哲点点头。“进卿、虞臣、铭缜,都停一下。季晦也回去坐着。”
    叶向高还在一心二用地思考那封奏疏的事情,听见方从哲的呼唤,心跳当时便是一滞。但紧张的情绪并未反映在他的脸上,他默默放下笔,抬起头,和另外两人一起望向方从哲。
    “诸位的手里都没有要紧的大事吧?”方从哲先问了一句。
    叶向高犹豫了一瞬,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摇头。
    “好。”方从哲神色肃然。“圣上要内阁会同科道荐补部臣,诸位以为这会推的名单上都该列哪些贤才上去呢?”说罢,方从哲便转头看向次辅叶向高。
    “首辅,我认为李道甫堪当此任。”叶向高在收到南书房发来的条子时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他迅速收拾心情,说道:“李道甫曾巡抚凤阳等处地方,并总管漕运。去年弘德殿国议,李茂夫谏言,说要整饬全国漕运,得到了圣上的首肯。因此,我以为再没有比重新启用李道甫为其后继更合适的了。”
    李三才,字道甫。万历二十七年,以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并巡抚凤阳等处地方。凤阳是大明朝的中都,也是老朱家的祖坟所在地。但这地方的等级高,用处小,人口也不多。所谓凤阳巡抚的主要管理范围其实是在“等处地方”这四个字上,也就是淮安府和扬州府。因为这个原因,凤阳巡抚一般也被称为淮扬巡抚,简称淮抚。
    方从哲听罢,眼神一凝。他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看向刘一燝,又问道:“季晦你觉得呢?”
    “首辅。”刘一燝直接附和叶向高的建议。“我以为次辅所言极是,李三才确为合用之才。”
    “虞臣呢?”方从哲眼神微眯。
    “我认为,可令现任户部左侍郎王惟理升补尚书。”其实,韩爌也想推荐淮抚李三才。但会推的名单上不能只列一个人,所以他也就推荐了王纪。
    这个推荐非常鸡贼,只要王纪和李三才摆在一起,并且没有场外的干扰因素,王纪大概率上不去。因为王纪在新君即位召入北京之前就是凤阳巡抚,但他在这一任上的名声远不如李三才。
    这年头,一旦提起淮抚,大家头一个想到的,大概率不是在任的凤阳巡抚,而是已经被革罢了十几年的李三才。当年,李三才在淮抚任上治理淮河有功,并成功地裁抑了当地的矿监税使,还镇压了妖人赵一平煽动的民乱,几乎把淮抚变成了他专属的别号。
    而且新君上台只半年不到,就把曾经的矿税太监们拉出来狠狠地整治了一遍,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把曾裁抑矿监税使的李三才推出来,王纪只能是陪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