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80章 沈阳教案(下)
    第280章 沈阳教案(下)
    门多萨神甫显然是陷入癫狂了。他竟然没有被贺世贤眼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给吓退,反而朝着贺世贤的方向缓缓走去。
    贺世贤没有动,但他亲卫们却将佩刀给抽了出来。“退回去!”亲卫朝狂热的传教士吼道。
    “别紧张。这不过只是一个脑子坏掉了的假儒生。”贺世贤止住将要进一步动作的亲卫,并抓住刀柄将刀子夺到自己的手里。
    接着,贺世贤将佩刀平举到眼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松开手。
    刀子落地,金属撞击地面。但金石碰撞的声音却被贺世贤的大喊给掩盖了:“所有人,收刀!”他一面大喊,一面摊开双臂,袒露胸膛。
    尤世威的这一司骑兵,本来就属于总兵标兵的序列。镇帅下令,他们自然没有不执行的理由。五百余把军刀入鞘,金属交相摩擦的声音简直硌得人牙疼。
    这时,就算雇佣兵们再是听不懂中文,也知道将军老爷是在表达善意。于是纷纷扔下手里的军刀,解除本就毫无意义的戒备状态。
    贺世贤踏出两步,抓住门多萨神甫的肩膀,一个踢腿,一个侧身,再一个拉扯,就将这个传闻中诽谤君上的假儒生擒拿住了。
    “押走。押去衙门。”贺世贤将门多萨神甫交给亲卫。然后转过身,做出双手后背的姿势。
    “这是要俘虏我们?”雇佣兵副官米戈尔·萨瓦拉,用西班牙语问指挥官费尔南多·维加道。
    “应该是吧。”费尔南多学着贺世贤的样子将双手背在身后。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米戈尔又问道。
    “不知道。照做吧,跟着走就是了。”费尔南多说道:“我们是中国的大皇帝陛下派来的,我们没有叛变,事情会澄清的。”直到现在,指挥官费尔南多都不知道明军的骑兵为什么会突然把他们给包围起来。
    ——————————
    卫城北门之外,沈阳巡按孙传庭正在监督外围城防设施的兴建与加固。在原定的计划中,再过一会儿,也就是关城门之前,他还要去安置鞑靼流民的营房里巡视慰问。
    “孙主事!”贺世贤派来的传令兵扯住缰绳停下马,接着徒步飞奔到孙传庭的面前,抱拳禀告道:“镇帅请您立刻去衙门。”
    “怎么了?”孙传庭问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色目人造反了!镇帅带人将他们压了下去。他派我来请您回衙门议事。”色目人诽谤君上,妄图煽动哗变的事情已经作为一个“事实”流传了开来。传令兵没有多想,直接将之当成一个事实说给孙传庭听。
    孙传庭怔了一瞬。接着便跨上了随行马弁为他牵着的马。
    “驾!”孙传庭没有立刻回城,而是驱马行至协镇副总兵尤世功的身边。
    “尤副将,贺总兵让我回衙门议事。这里还有傍晚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即使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孙传庭还是不厌其烦地下马与尤世功平视说话。这种近乎本能的平易待人,让孙传庭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沈阳中卫各级军官的好感。
    事发突然,尤世功心中难免有疑。但见孙传庭面色焦虑,于是也就没有多问,只微微点头道:“好,你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告辞。”孙传庭拱手辞别,踩镫上马,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进入二月,总兵官贺世贤提高了沈阳的戒备程度,各城门都加派了人手,盘查的力度也大大的提高了。但孙传庭穿着标志性的六品文官常服,属于不必受到阻拦的那一类。
    他畅通无阻地回到衙门,一进正堂,就看见了坐在主位上的总兵官贺世贤。
    由于“哗变”平息,戒备解除,贺世贤也就脱下了影响行动的甲胄。不过他也没换军官常服,而是套着一身儿麻布服坐在位置上不停地打哈欠。
    贺世贤松弛的状态,让胡思乱想了一路的孙传庭意识到事态并不紧急。他走到贺世贤的面前,先是拱手行礼,然后才开口问道:“传令兵说色目人哗变了,是真的吗?”
    “你来啦。坐。”贺世贤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一面招呼孙传庭落座,一面摆手示意其他人离开。
    “怎么回事儿啊?”这种屏退左右的举动,不免让孙传庭又紧张了起来。
    “这个事情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可以很小。”说到这儿,贺世贤的眼神里竟然升起了一抹戏谑。“我可以帮你把这个事情糊弄过去,但你得请我喝酒。”
    “喝什么酒啊!”孙传庭炸毛了。“到底发生什么了!色目人真的哗变了吗?”
    “哗变与否还待说。”见孙传庭有了怒容,贺世贤连忙收起戏谑,正色说道:“目前只知道,那个穿儒服的通事是个脑子有毛病的神棍。他觉得大明要信什么倭蛛才能驱除邪祟。神棍在营地里公开宣扬这事儿,瞭侦兵惊疑之下说是煽动哗变,于是我就带人去弹压了。”
    “倭蛛?什么东西?”孙传庭疑惑道。
    “不知道,可能是番邦远夷的某种邪祀吧。不祭天地宗庙的歪门邪道不都这样儿吗?”贺世贤只拜皇帝、祖宗和武圣关二爷。“出人命了没?”孙传庭微微颔首,又问道。
    “当然没有,要是死了人那就只能是哗变了。不过现在最多算是可大可小的闹剧。”贺世贤严肃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据实报上去就是了。”孙传庭说道。
    贺世贤凝视孙传庭。“真的要据实上报吗?这支部队一直是由你在代管的,如果上报了,你又当如何自处呢?”
    贺世贤只想要能守城的炮兵,没兴趣跟色目人打交道,更懒得去听鸟语一样的南方方言。于是他就把包括学徒在内的三队炮兵全交给了孙传庭管理。反正孙传庭的肩上挂着兵部主事的衔,单带一支小规模的部队也属常事。如果炮兵在守城的时候打出战绩,也能算在孙传庭的头上,只要城池不陷落,这基本属于躺着领功。可是这样一来,色目人煽动哗变的事情一旦坐实,这个责任就有可能波及到孙传庭的身上。
    贺世贤的话,让孙传庭心头一暖。但他还是说:“您不必多虑。既然已经用兵弹压了,那这个事情就肯定瞒不住,无论我们报与不报,上面迟早会知道。到时候事实一清二楚,反倒会落个知情不报,居心叵测的罪名。反正我问心无愧!没什么不能自处的。”
    “啧!”贺世贤咂巴了一下嘴,摇头轻笑道:“你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个牛犊嘛。我这几十年活下来,就明白一个道理。带兵是带兵,当官儿是当官儿。对于当官儿来说,事实最多排第二位,甚至连第二位都排不到。清不清楚根本不重要。”
    “您这是什么意思?”孙传庭问道。
    贺世贤没有直接表明意图,而是说:“除了杨中丞这样的正直廉吏,朝里的言官笔杆子大多是不顾事实的人。为了自己的计算,他们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就连熊左堂这样的国之柱臣,都能被他们骂作国之蛀虫。若不是皇上圣明,恐怕去年熊左堂就得在群小攻讦的中,背着满身的骂名罢职返朝。而且就算到了现在,朝中也还是蝇声不断。熊左堂尚且如此,你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贺世贤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你想想,这个事情如果报上去,上面派其他的通事来协查,立刻就会知道这支部队一直是由你在代管。到时候,这个所谓的事实,就会成为朝中某些人借题发挥的那‘题’。你问心有愧与否,一点儿都不重要。他们一定会把这个事情往你的身上引,从而用你作为口子攻击某些人。比如举荐你的人。到时候丢官去职,你这十几年的书就白读了!”
    “那要怎么办,我还能把这个事情淹了?淹不了的。”孙传庭说道。
    贺世贤眯起眼睛,阴恻恻地说道:“朝中的笔杆子能操弄事实,我们也能。把色目人放回去。到时候,那个脑子有病的神棍肯定还会四处宣扬他那套‘信倭蛛’的歪理邪说。只要再闹起来,你就亲自带兵去平叛,然后把首功报上去。只要色目人全死了,我就能把‘代管’的事情给压下去。到时候上面派人来查,也只会从亲历者的嘴里知道他们当众谤君的事情。”
    孙传庭惊呼道:“这是过河拆桥!我不能为了我个人的前途,计杀这些不远万里,义助我朝的义兵。”
    “慈不掌兵!”贺世贤愤然道。“而且他们已经诽谤皇上了,领着接近三倍的皇粮,却说皇上受邪气蒙蔽,这算什么狗屁义军。”
    “什么他们,谁听得懂那些色目兵的在说什么。就算没审我也知道,现在能确定的诽谤君上的人最多也只有那个色目人通事。”孙传庭坚决拒绝道:“我决不同意你的意见!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与禽兽又何异?与你那所谓的朝堂蚊蝇又有何异!”
    “你这是在变着法儿的骂我?”贺世贤的老脸冷了下来。
    “我就是在骂你,慈不掌兵不是你这说法。”孙承宗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可是为了你好。”贺世贤的脸色气成了猪肝色。
    “你别管我。”孙传庭热血上涌,转身拂袖离去。“我这就上报!如果朝堂弄权如此,我无非回乡闲住就是!”
    “你给我回来!”贺世贤猛拍桌子起立,但孙传庭并没有回头。
    看着孙传庭逐渐远去的背影,贺世贤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的贺世贤,热血而富有激情,可结果打了半辈子的仗,也不过只是一员游击,临大战方擢升参将。若不是萨尔浒时被划拨到李如柏那一路,恐怕这时候已经死了。
    贺世贤重重地跌回到原位上坐着,他有点想笑,可最后只吐出一声叹息。“唉!”
    ————————
    太阳即将沉入大地之时,来自沈阳的信差抵达了辽阳北门外的哨卡,并被哨卡派出的骑兵给拦了下来。驻守这一哨卡的兵丁,隶属于万历四十七年从蓟镇移驻辽镇的总兵官李怀信。
    李怀信原是陕西的总兵官,他之所以会被远调到辽东,是因为李家再起最后的希望,李如桢,是个毫不知兵的军事白痴。万历四十六年,建奴攻陷抚顺、清河,辽东危急。此时,朝议想当然地希图以李氏旧威,慑服建奴。于是同时启用李如柏、李如桢两兄弟。
    万历四十七年,经略杨镐北讨建奴,四路出师。以李如柏为南路军统帅,并令李如桢驻守沈阳。三月,四路三溃,独如柏一路幸存。之后,李如柏被劾罢归朝。而李如桢则继续留驻沈阳。
    然而李如桢“终日兀兀,莫展一筹”。建奴攻开、铁,如桢拥兵不援,致开、铁失陷。
    后来,熊廷弼临危到任,亲往沈阳考察李如桢。询问李如桢如何立营,如何传递烽火,结果如桢一问三不知,完全不知兵事为何物。不仅如此,李如桢甚至无法约束二哥李如柏给他留下的家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恐战畏奴的李氏亲丁就跑了七八百人。熊廷弼没有办法,只好以“十不堪”弹劾李如桢去职,并以陕西总兵李怀信代替。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李如桢和如松、如柏两位兄长不同。他根本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上半辈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北京干锦衣卫的活儿,南司、北司、西房干了个遍。要是辽东不糜烂,李家不出事,恐怕下一步就该把骆思恭顶下来做掌卫事了。
    能让一个“未历行阵,毫不知兵”的所谓将门子弟,送到最前线做镇守总兵官,足以见得当时的朝议是有多么的糜烂。
    熊廷弼对李怀信可以说是一天三催了。李怀信让兵部扣在蓟镇,备防京畿,熊廷弼甚至不惜上疏痛骂兵部不是东西。到最后还是只吊着一口气快要宾天的先帝神宗出面,才把李怀信弄到辽东来。
    李怀信初到时,还以为熊大经略有多器重自己。可还没相处多久,李怀信就见识到了熊大经略的熊脾气。整天揪着耳朵骂,仿佛沈阳乃至辽东的糜烂是他造成的。李怀信的脸皮没有贺世贤那么厚,此前也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被骂哭好几次,屡屡上疏求去。可神宗这会儿只听熊廷弼的,其他一概不报。好容易熬到神宗龙驭上宾,接执国柄的新君还是不让他走。但皇上还是圣明的,至少派了愿意帮他们说话的人到辽东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