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71章 杯酒释戒心
    第271章 杯酒释戒心
    陆文昭离开中所公署之后。基本无事可干的刘祖耀,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就着苦涩茶水咽下一块块又甜又油的糕点,权当是吃午饭了。他一边吃,一边叹气,仿佛被他吞下去的,不是茶点,而是生活的苦痛。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半掩的房门。
    “进。”刘祖耀的嘴里还包着东西,他这一开口,渣滓就从他的牙缝间蹦了出来。
    让刘祖耀稍有意外的是,进来的人居然是锦衣卫的校尉。他还以为这群人从来不会敲门的呢。
    “刘千户。”校尉来到刘祖耀的面前,拱手行礼。
    “上差有什么吩咐吗?”刘祖耀勉强挤出一个不怎么干净的笑容。
    “千户大人和巡抚大人请您和另外四位千户到津门楼共进午餐。”校尉说道。
    “现在?”刘祖耀都快吃饱了。
    “午饭当然现在吃了。难不成晚上吃啊?”校尉摆手笑道:“请吧。”
    “为什么呀?”一瞬间,各种负面的猜想宛如潮水般涌入刘祖耀的思绪。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他妈该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刘祖耀心想。
    “您这话问的”校尉虽然笑得很和煦,却没有给刘祖耀以拒绝的选项。“请吧,轿子已经给您备好了。”
    “好吧。”刘祖耀含住一口茶,把整个口腔囫囵地漱了一遍,接着将漱口水给吞了下去。
    ————————
    津门楼是一家紧邻着天津鼓楼的酒楼。酒楼高三层,几乎与鼓楼墩台齐平。
    刘祖耀过来的时候,鼓楼正好敲响了午时四刻的钟。浑重的钟鸣从天津中央的最高处,向四周下散,荡得他心惊肉跳。在此之前,刘祖耀从没意识到这个早已被他习惯的钟声竟如此肃穆。
    载着刘祖耀的四抬轿在津门楼口落定。已经换了班的随护校尉走上前为他撩开轿帘。刘祖耀下轿,发现津门楼已经让孙承宗带来的京兵给护住了。
    刘祖耀认出了门口“领队”,于是立刻上前准备打招呼。不过还没等刘祖耀躬身长揖,那人便先向刘祖耀行礼了。“茅元仪见过刘千户。”
    “茅赞画客气了。”茅元仪目前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官身,只是一介幕僚,而且看起来还很年轻,但刘祖耀仍旧不敢有丝毫怠慢。
    “茅赞画。其他人都来了吗?”刘祖耀笑吟吟地问道。
    “还没呢。您是头一个。”茅元仪摆手朝向津门楼,说道:“孙右佥、陆副千户和鹿主事都在楼上,您赶快请吧。”
    “孙右佥为什么要请我们吃这顿饭啊?”刘祖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接着把住茅元仪的手,试图将银票塞进茅元仪的手心。刘祖耀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可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您与其在这儿问我,不如上去问他老人家。”茅元仪捻过银票,用更加的手法将之塞回到刘祖耀的袖带里。
    “哎哟!”茅元仪拒不受贿,这让刘祖耀更加难受了。
    两人拉扯之间,又有一顶四抬的轿子来到了津门楼下。轿子落定,来人走出,茅元仪的视线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
    “不才是孙右佥帐下赞画茅元仪,请问您是哪所千户啊?”茅元仪作揖道。
    “我是前千户所千户黄宇华。”黄宇华和刘祖耀之间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但他们脸上同样的苦色,却让茅元仪觉得这俩人相似得有些过分。为了防止再施展一番巧手还银的戏码,茅元仪主动后退半步远离二人,并摆手道:“二位请上楼入座。”
    两人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桌上的菜,还是桌旁的人,但这时候他们也只能苦笑对视,默默上楼了。
    刘祖耀一路上到酒楼三层。只见天津巡抚孙承宗坐在面南的正座上,而在他的左右,则分别坐着锦衣卫副千户陆文昭和户部管粮主事鹿善继。鹿善继虽然被调到天津和孙承宗搭班子,但他仍旧挂靠在户部,算是中央的派出官员。
    “卑职刘耀祖拜见孙右佥,陆上差。见过鹿主事。”刘祖耀斟酌用词,行礼如仪。
    “卑职黄宇华拜见孙右佥,陆上差。见过鹿主事。”黄宇华学着做,算是一口气把孙承宗和鹿善继都认全了。
    “见过刘千户。黄千户。”三人起身行礼,态度各有不同。巡抚和善宽容,锦衣卫仍旧倨傲,而户部主事则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二位请落座。”孙承宗摆手。
    “是。”刘祖耀和黄宇华按照孙承宗的指示,坐到相应的位置上去。
    刘祖耀的位置靠窗,他只要微微侧身,就能将整个街面尽收眼底。不过刘祖耀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只收敛着身形危坐着平视前方。
    一刻钟之后,余下的三位千户逐渐来齐,而茅元仪也伴着最后一位千户一起上楼,并落座在鹿善继和刘祖耀之间。
    “既然诸位都到齐了,那就上菜。”孙承宗朝侍候在门口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小厮立刻用上他祖传的腔调高声唤道:“上菜!”
    随着这一声传唤,早已做好的炖菜,立刻就被一个个跑堂的小厮从保温的蒸笼取出来,送到了三楼的大圆桌上。接着,一坛子温好的佳酿也被带到楼上,当着众人的面分装成九壶,并摆到给各官的面前。
    酒菜上齐,孙承宗举起酒杯,祝酒道:“多谢诸位赏光,与孙某共饮此杯。请!”“多谢孙右佥!”在场众人陪着孙承宗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诸位,请随意。”祝完这杯酒之后,孙承宗真就开始吃东西了。
    五位千户面面相觑,都等着他们中的其他人做出头的鸟儿。最后,前、后、左、右四所千户都将视线聚集到刘祖耀的身上。没法子,谁叫刘祖耀是唯一一个在这桌酒局之前就见过孙承宗的人呢。
    “孙右佥,您远来劳顿。本该是我们这些人做东尽地主之谊的,没承想,竟让您先破费了。”刘祖耀斟满空杯,起身恭敬道:“还请让我敬您一杯。”
    “刘千户守城辛苦。”孙承宗举起酒杯向刘祖耀微微一扬,只小抿一口。
    “卑职本分。安敢妄言辛苦。”刘祖耀伏低身体,识趣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孙承宗环视前、后、左、右四所千户,又举杯,还是那杯酒。但这回他抿都没抿。
    四所千户恭顺饮酒,一饮而尽,完全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等最后一个酒杯放下,孙承宗才又开口说话:“来这儿之前,听陆副千户说,刘千户有一房姓沈的小妾,有这回事儿吗?”
    刘祖耀错愕地看了陆文昭一眼,赶忙澄清道:“曾有过。早已休弃了。”
    “嚯!是早已吗?”陆文昭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粘着的酱油,可在刘祖耀看来,陆文昭形象不啻食人的邪祀在舔舐唇上的鲜血。“我怎么记得是最近休弃的啊?”
    “我,这”刘祖耀为了巴结本卫掌印,曾纳沈氏宗女为妾,不过锦衣卫把沈采域一家全抓了之后,他立刻就把这房既不喜欢,也没产子的妾给休弃了。唯恐再与沈家沾上半点关系。
    其他四位千户屏息凝神,虽然不与孙承宗对视,却一直用余光死死地锁定着孙承宗的表情。如果孙承宗把刘祖耀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而把他们当做猴,那么刘祖耀是死且无妨的。给指挥使司当狗是当,给巡抚大人当狗也是当。
    但怕就怕孙承宗不是要用个案搞杀鸡儆猴那一套,而是直接联合锦衣卫搞扩大化。四所千户虽然没和沈家联姻,却和正在镇抚司大牢里关着的其他堂官有着大大小小、或多或少的关系。
    “我想诸位已经看过刘千户贴出来的告示了。”孙承宗每说一句话,眼神就要在众人的脸上扫一遍。
    “看见了。看见了。”千户们纷纷附和陪笑。告示能安民,却始终安不了他们的心。更何况,这告示上还留了“助纣害民”的口子。鬼知道所谓的“助纣害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巡抚钦差弄点唾手可得的证据,嘴巴再随便一张,说你助纣那你就是害民了。
    “看见了就好。值此非常时期,还得依靠大家尽心用事”孙承宗微笑点头,转过身子,把住陆文昭的肩膀,仿佛是在劝说。“婚姻嫁娶本是常事,有也无妨嘛。而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听孙某一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哼。就当是看在孙师傅的面子上了。”陆文昭轻哼一声,斜着睨了刘祖耀一眼。
    刘祖耀连连作揖,脸上仍旧尴尬,但心跳却很是缓了几拍。
    经过这一遭,气氛稍微融洽了一些。饭桌上没有再说正事儿,仿佛孙承宗请他们过来,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直到酒过三巡,下一阵钟声荡漾散去,酒足饭饱的孙承宗才放下筷子。
    “这里还有一桩旧事,是翻旧账翻出来的。孙某要说一说。”在场的五位千户一直留意着孙承宗的动作,见他放了筷子。也纷纷咽下嘴里的酒食,默默地静候着。
    孙承宗没有下令清场,街面上还是熙熙攘攘。可众人所在的雅间仿佛有一种消弭喧嚣的魔力。市井的嘈杂虽然不断地进进出出,但就像往来的人群穿越鼓楼的门洞那样。过之而不驻留。因此,虽然那孙承宗的声音不大,却没有任何一个字被听落。
    “孙某查册发现,诸位的帐下有不少死而复生的军户,每年都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报领朝廷的粮饷。”查册没那么快,这是孙承宗随口编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吃空饷的事情根本不用细查,只需要把千户所的兵拉到演武场数数,就知道各所到底吃了多少空饷。
    千户们立刻坐不住了。一时间,错愕,惊惧,畏缩,祈求的表情本能地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孙承宗眼神扫过诸位千户的脸,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至少这帮人的眼里还没有浮现出怒意乃至杀意。如果有,他就要请王命旗牌动刀子杀人了。孙承宗不想杀人。杀人容易,酒楼上下全是锦衣卫和京兵,一声“来人”就够了。可孙承宗不想杀人,杀人会影响之后的工作,而且奏疏也不好写,天津毕竟不是辽东那种战区,一出门就杀人,只会让皇上觉得他没有本事,只会用刀子。
    “呵呵。”孙承宗轻松一笑,说道:“孙某虽然长年各处教书。但也有过军旅经验。诸位的难处,孙某还是知道的。”
    这时候,陆文昭开口问道:“孙右佥曾任军职?”
    “倒也不是军职。”孙承宗说道:“二十多年前,孙某的东主房培我,曾巡抚大同。孙某也就跟着去大同教书,所以对军事边情也就有些了解。皇上应该也是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才把孙某放到天津来吧。”
    “原来如此。”
    孙承宗摆出同情的神色,又把住陆文昭的肩膀。仿佛是专门说给锦衣卫听的。“诸位正入菲薄,为了维持生计,上下打点,不得不稍吃空饷。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孙某理解,也无意深究。孙某翻旧账,是为了清查神镇抚举发的案子,不是为了株连,千户所也好,百户所也好,都是拿小头的。这些罪责,就让镇抚司那些吃大头的堂官们儿给抗了吧。”
    “.”陆文昭没有接茬,只闭上眼睛默默地点了个头。
    “孙巡抚目光如炬,深明大义,吾等感佩莫名。”千户们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孙某做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匠,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抚治一方。但孙某既然从皇极殿出来,就得对起皇上的信用。”孙承宗收起脸上的笑意。“五所千户听令!”
    千户们纷纷起身,摆出恭听的姿势。
    “回各营帐,点齐所部人马、兵器!于明日辰时正刻,准点到卫城演武场集合。本抚要拣壮建标。”孙承宗命令道。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