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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选卫改标
    第272章 选卫改标
    天津卫城演武场。由夯土垒高的点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孙承宗扶额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候着五所卫兵的到来。
    卯时六刻。卫城四门在锦衣卫小旗官的指挥下开始疏散进出人等,待门口完成靖清,卫城正式戒严。
    “爹,这是怎么了?”一个赶着驴车步行的年轻人,问身边挑着担子的父亲。“这不是开门儿了吗?怎么不让咱进去?”
    这对父子是来卫城卖炭的。雪化下雨了,烧炭保暖的需求会大大下降,他们得趁着倒春的最后一波寒潮,把家里囤积的炭火尽可能地卖出去。要是彻底回暖了,木炭也就叫不上价了。
    “该不是千户所的兵要进城演武了吧?”中年卖炭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放下肩上的挑子,但还是有一块儿拇指大小的木炭掉到了地上。他俯身捡起,将之塞回已然黑得看不出原样的竹筐。
    “这帮只会要银子的丘八还会演武?”青年卖炭翁的语气里,满是对卫所兵的不屑。
    也无怪他心中有怨。值守城门的军官虽然不会骚扰一般的行人,但会找进城的商贩索要好处。
    “难不成又有倭寇进犯吗?”在中年卖炭翁的记忆里,上一次五所麇集演武场,还是汪巡抚来津,督建水师,备防倭寇的时候。
    中年卖炭翁话音刚落,便有一团逐渐清晰的嘈杂,从他身后涌来。他转身望去,只见后千户所的卫兵排着稀稀拉拉的队列,由远及近逐渐走来。
    父子二人皱着眉头等待卫兵通过。当最后一人进入城门后,中年卖炭翁不由得唏嘘感叹道:“这好些当兵的比我的岁数都大了。要是倭寇来袭,他们真的挡得住吗.”
    不多时,城门解禁。守门的兵丁再一次朝着民众、商贾吆喝。指挥他们有序进出,莫要拥堵。
    中年卖炭翁下蹲身子,用满是老茧的肩膀抵住扁担。“别看了,来帮我一把。”他一边动作,一边对仍在发愣的儿子喊了一声。
    “哦。”青年卖炭翁回过身,把住扁担。他的手臂和父亲的肩膀一起发力。这担几十斤重的挑子又再一次被扛了起来。
    父子俩携同入城。赶着车空着肩的儿子,照例从怀里摸出几个铜子儿,来到穿着七品武官服的小旗身边。他的脸上已然没了刚才的不屑,只有毫无破绽的讨好。“大人。您请。”
    小旗官看了看支撑着铜子儿的茧巴,和间杂在茧纹之间的煤灰。他没说话,只摆手让他离开。
    “大人。小本儿生意。这一车子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年轻人以为军官嫌少,忙作揖乞求,希望给条活路。
    “要进城就进,不进城就滚,别废话,别挡路。”小旗官已经乏了,在陪守城门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拒绝了无数个准备给他好处的商贾。
    “是。是。大人您吉祥,大人您高寿!”年轻人眼神一亮,他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罕见地遇到了清官。他赶忙回到驴车旁,将这一车炭拉进门洞。再次路过城门时,两代兼卖木炭的农夫又向这位清官说了两句吉祥话。
    可这位清官甚至不愿意再看他们一眼。
    两人一驴,带着一车两筐,上百斤木炭入城。通过城门后,四处张望的儿子只见一个读书人打扮的老者,正在贴告示的地方为环绕着他的一群白丁,诵读指挥使司或者说巡抚署的贴出来的新告示。
    告示写得很简短,内容大致是:给粮,给钱,给布,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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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准的卫所制下,每卫下辖五个千户所。千户所设有正千户一人,副千户两人。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有百户一人,总旗两人,小旗十人。一个小旗官管理十个普通的军户,一个总旗官则是五个小旗官的首长。
    也就是说,一个标准的,建制齐全的卫,抛开一干文职人员,当有军户五千人,小旗官五百人,总旗官百人,百户五十人,千户五人。
    可天津五所的人员尽数到齐之后。巡抚孙承宗以及站在他身边,帮着他镇场子的锦衣卫副千户陆文昭立刻就发现,天津五所只有军官的建制是齐的。整卫的兵员恐怕连足额的六成都不到。而且就连这么些人,大多也是一眼可见的老弱。
    “呵。”孙承宗气笑了。他本来还想让这帮人操练一番,看看虚实,可现在他觉得完全没必要了。孙承宗甚至觉得,一番标准的操练下来,恐怕得要了好些老头儿的命。
    孙承宗霍然起立,不合体的甲胄立刻因摩擦而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套甲胄原属卫指挥使沈采域所有,而沈采域是个不折不扣的肥猪。所以尽管孙承宗身材魁梧,但对他来说,这套甲胄仍显得过于宽大了。
    孙承宗来到点将台前站定。五位已然穿戴整齐的千户立刻迎上来抱拳行礼。“参见巡抚大人!”
    接着,在场的几千人也在各自主官的驱使下稀稀拉拉的行礼。
    孙承宗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起来。接着,孙承宗大喊道:
    “本抚乃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孙承宗。本抚如今巡抚天津,要从尔等卫兵中拣选精卒编练标兵营。年岁.”孙承宗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把条件定得那么苛刻。否则恐怕整个天津卫都抽不出一司能用的人来。“四十五以下的出列!到空地上集合!”
    千户们本以为孙巡抚会像昨天饭局上说的那样,先操练一番,再行拣选,可现在看来,他老人家显然是没这个打算了。千户们只好无奈地相互对视,并各自退回所部。
    孙巡抚的声音是洪亮的,可是再洪亮的声音也没法子遍传整个演武场。
    为孙承宗传话的人,是他给这营标兵选的营将,茅元仪,以及一队调来演武场听用的京兵。
    虽然茅元仪目前既没有官身,也没有功名,但孙承宗有九成的把握能把他举上去。
    让孙承宗如此笃定的因素有很多。首先,茅元仪是浙江人,而且他的父亲茅国缙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和内阁首辅、次辅是同年,虽然茅国缙已经过世,可有这么点儿情分在那儿,内阁也不至于阻塞。其次,茅国缙过世之前,曾请耶稣会会长利玛窦传授儿子西学,茅元仪因此得以与当时还是翰林院庶吉士的徐光启交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孙承宗自觉在皇上那儿,应该还是那么点儿面子的,推举一个四、五品的营将,应该也不至于被否决。“编练标兵营!年岁四十五以下的,出列!”孙承宗的命令从点将台下的茅元仪开始扩散,最后由京兵们传达到整个演武场。
    卫兵们没有立刻出列,他们要么在盘算改卫入标之后的得失,要么在盘算自己可能的年岁。想让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准确地说出自己是哪年出生的都有难度,更别说实报年龄了。最后,除了那些一眼可知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掐摩着来到孙承宗指定的地点集合。
    见卫兵们积极性不高,孙承宗又补了一句。“皇上圣恩!特允本抚标下中军每人每月给饷八钱!若有调动,增给行粮。选入者,即发月饷,并赐衣鞋。”
    “皇上圣恩!每月给饷八钱!选入即发!”孙承宗的话继续由茅元仪及京兵们传递。
    孙承宗的话传递到位之后,下面的人立刻开始骚动了起来。
    在大明朝,空饷是常事,不过再怎么说,军官吃空饷那也是朝廷和军官之间的矛盾。只要不打仗,就和在籍的兵士没什么关系。可卫所的军官们总是贪得无厌,他们不只要吃空饷,还要喝兵血。
    万历中期以后,在户部册上,单个卫所兵的平均预算,是每月五钱到六钱银子。但大明朝的预算,向来是没法精确地发放到领预算的基层手里的。预算若是能领到一半儿,就算是军官老爷们仁慈开恩了。
    这年头儿,对于基层军士来说,理想是没有的,王朝是虚妄的,皇帝是遥远的。当兵只是买卖,只不过商贾卖的是货,而当兵的,卖的是自己的命。
    当得知同样是卖命,去巡抚老爷的标下能领到平日两倍以上的报酬,而且选中之后,立刻就能领上一笔。卫兵们立刻就不想,再在这帮子混球儿卫所军官的手下混了。老少军户尽皆争先,纷纷迈开老胳膊老腿儿,来到巡抚大人指定的空地上待选,唯恐被落在身后。
    卫所军官对手下兵士的控制力本就薄弱,面对此等与靡乱,大部分人竟然慌了手脚。只有少数几个百户、总旗大喝招呼,试图维持所部秩序。
    孙承宗冷眼看着,心里生出一丝哀凉。天下三百多个卫,上千个所,恐怕大多与此相类。
    “鸣金。”为防止骚动继续扩大,孙承宗下令控场。
    茅元仪会意,立刻向传令兵打手势。
    锵!锵!锵!
    卫所兵再是缺乏训练没有战力,鸣金的声音还是听得懂的。
    等骚动平息,孙承宗又对茅元仪说道:“把老弱挑出去。选一司。”
    “是。”茅元仪抱拳应道。
    督抚标兵军制,自有其成例。一般来说,是五十人为一队,十队五百人为一司。两司为一部,两部为一营。根据督抚治下地方的现实状况,皇帝会酌情允许督抚在营的数量上进行调整。目前,孙承宗得敕,建标一营。不过很显然,想从天津五所里一口气拣出两千个能用的兵是很不现实的。对孙承宗来说,能拣出一司五百精壮作为直辖,使之脱离原有的卫所体系就够了。
    茅元仪在几名京兵的随护下,走到出列待选的卫兵们面前,大喊一声:“整队!”
    不过他这一嗓子喊了也是白喊。卫所兵根本不具备在缺乏旗官指挥的情况下重组整队的基本素养。他们只会左右顾盼,大眼瞪小眼。
    见此状况,茅元仪索性不整队了。而是转头对京兵下令道:“把他们团起来。”
    “是。”京兵的组织度明显比卫兵要高得多。接到命令之后,他们立刻聚拢过来,将出列待选的卫兵们包围住,并逐渐将之逼成一团。
    “让开。”茅元仪走上前,命令京兵开出一个口子,然后朝着最靠近的这个口子的卫兵招手。
    卫兵上前,朝茅元仪连连作揖,请求他选中自己。不过,茅元仪只回了他两个字。“回去。”
    卫兵不知这位大人意何所指,直接呆愣在原地。茅元仪也没有跟他废话解释的意思,他把住卫兵的肩膀,很大力地将之往外一拖,甩出包围。“回原处。”茅元仪指向卫所队列。
    这卫兵还想乞求乃至下跪,可那名因为开口子而让出身位的京兵,却拉住他,并将之推搡到一个卫所百户的面前。京兵算客气的了,卫所百户比京兵要凶恶得多,百户上去就是一巴掌,一下子就把这个卫兵改善生活的最后一丝幻想给扇碎了。老卫兵被这抡圆了臂膀的一击扇得天旋地转,倾倒在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扶他。包括那些同样年迈的其他卫兵。
    “回去。”这场小小的骚平息之后,茅元仪继续拣选,但第二个被他点到的人仍是因为老弱而被无情淘汰。
    “回去。”第三个亦被淘汰。
    “唔。行吧。”到第四个人时候,茅元仪终于点头了。面前这人虽然瘦了些,但至少不老,到底有个人样。“留下。去那边儿站着。”茅元仪指了指另一侧的空地。
    “是!是!多谢大人,大人吉祥!”首位标兵立刻下跪,感谢自己的新上官。
    茅元仪摆手道:“起来,去那边儿站着,别挡着我挑其他人。”
    “是。是。”首位标兵的热脸贴了茅元仪的冷屁股,但他仍然欣喜。对他来说,今天不啻人生中最好的一天。八钱银子一个月的饷,要是真能拿到手,他做梦都能笑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