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沈采域的尸体?
“圣安否?”方从哲接过状纸,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皇帝的手书。
方从哲对孙承宗问圣安,这让孙承宗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瞬之后,孙承宗还是说:“圣躬安。”
“圣安就好,圣安就好。”方从哲的样子像是松了一口大气。孙承宗不明就里,却又不好直接问,所以就只能压低眉头,微眯右眼,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疑惑。
“皇上昨天的朱批,用词非常激烈。明显是被气着了。”为孙承宗解惑的人并不是方从哲,而是坐在次席的次辅叶向高。“王掌印来内阁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
孙承宗问道:“天津的问题很严重吗?”他并不知道皇帝所谓的“本卫诸官”和“不法事由”到底指什么。也没发现皇帝的脸上有什么愁绪怒容。
“天津卫上上下下,几乎每个人的屁股都不干净。包括写这道弹章的神正平。”方从哲从顺手的地方将得了票拟还和朱批的奏疏拿过来,放到孙承宗面前。“自己看吧。”
孙承宗默默接过,只扫了一眼,他脸上仅存的笑意就消失了。“屯田废弛,空饷过半,税关盘剥,擅兴刑狱,为虎作伥。这个上疏的人连自己都弹劾进去了。”
“兴许是良心发现了。”方从哲轻笑一声,截断话题,并问道:“稚绳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还是内阁调拨吧。朱批写得很清楚了。”孙承宗把朱批交还给方从哲。
方从哲张张嘴,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将滚到嗓子眼儿的话给咽了下去。“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孙承宗回答说:“可以的话,我想今天就走。反正天津也不远。”
“好。”方从哲随手给孙承宗写了一张便条。“你先去都察院、车驾司把文书拿了吧,等这些事情办完。旨意应该也用宝了。”
流程这种东西,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辛苦诸位,我就告辞了。”临走前,孙承宗看了刘一燝一眼。刘一燝也回了他一个强撑出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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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当然猜不到内阁发生了什么,可值房里那种仿佛凝出实质的沉闷气氛还是影响到了孙承宗。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天津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赵兴邦能想到的事情他也能想到。他比赵兴邦更了解事情的内情,这个神正平一反常态、自绝后路,不顾一切地弹劾本卫的同僚,肯定跟天津开埠以及那些跑去查案的锦衣卫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更关键的是,不久前皇上亲口说的不要扯到三卫以外的这个“以外”,又是指什么呢?
“孙师傅!”
孙承宗怀揣着御赐的木匣子一路沉默着走到河边直房与弹子房之间的十字路口,突然听见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远远地呼唤自己。他转身凝神,一眼就认出了唤他的人。“崔东厂?”
等崔文升走近,孙承宗才正式向他行礼。“见过崔东厂。”
“您这就回去啦?”崔文升规规矩矩地执学生礼还礼。他的倨傲和放肆也是对人的。崔文升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詹事府少詹孙承宗的地位比内阁首辅方从哲还要高。
“我去都察院拿文书,争取今天就离开京师。”孙承宗收起脸上的肃穆,配合崔文升的讨好,展露出和煦的笑意。
孙承宗对崔文升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崔文升是一个行事少有顾忌且极度狠辣的人。孙承宗清楚地记得,当年崔文升只用了十廷杖就把庞、刘二人给打死了,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崔文升就是那个用鲜血终结了这个案子的人。
孙承宗认为,崔文升虽然危险,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矛头,只要不被长矛指着,就没什么好担忧的。若是能和执矛的人站在同一边儿,说不定还能被这个矛头保护。相比起来,他敏锐地感到,那个看起来一脸憨厚的魏忠贤反倒像是一条捉摸不定的毒蛇,即使直到现在,魏忠贤都还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您要出京啊?”崔文升有些意外。
“您不知道吗?”孙承宗反问。
“您老也晓得,学生虽然忝列司礼监秉笔,但不在书房当差。”崔文升叹了一口气。
虽然崔文升很喜欢东厂提督,这么一个能对几千人呼来喝去的威风职位,但不在皇帝的边儿上陪着,他的心里就总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危机感。
“皇上信任我,把我放到天津去做些打扫的差事。”孙承宗笑道。
“哦!”崔文升恍然大悟。“恭喜您老。恭喜您老。”他连着作了两个揖,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学生想问您老一个事儿。”
“崔东厂但说无妨。”孙承宗摆手点头。
“皇上他老人家今早的心情如何?”崔文升问道。
“还行吧。怎么了?”孙承宗心下不解。
“我犯了点儿小错,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崔文升昨天的心情就像坐马车走烂泥路一样,上颠下窜的。他先是邀了功,后是挨了训,临了到黄昏,王安又派人告诉他,皇上赏了他一笔银子,许他把宫外的府宅重新装修一下。这当然是好事,他应该立刻去谢恩。但这时候宫门已经关了,除了太上皇,谁来都叫不开。他也就只能在忐忑与辗转中熬了一宿,死活睡不着。
孙承宗猜不到崔文升心中的曲折,可也没有追问崔文升到底犯了什么错。他像个宽容的师长那样,温和地说:“孟子曰,人恒过然后能改。犯错不要紧,东厂只要忠于皇上、尽心用事,以后不要再犯,皇上是一定会宽容您的。”
崔文升也是从内书堂出来的,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是听过的,不过孙承宗的温言就像是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下子就将他心头的焦躁给抚平了。“多谢孙师傅教诲。学生受教了。”
“不必客气。”孙承宗拱手辞别。“崔东厂,告辞了。文书拿了之后,我还要去大殿下那里打声招呼。”
“先生慢走。”崔文升向着孙承宗的背影深一作揖。
————————为了方便人员进出随时汇报,锦衣卫东司房大堂的门向来是敞开着的。
为了减少非议,骆养性不肯坐正案,而是让人在正案边儿上放了一张桌子,用来办理东司房的日常事务。可即使他已经放低了姿态,还是让东司房的很多老资格感到不满。比如东司房正千户刘承禧。
海镇涛还在东司房提督任上的时候,刘承禧就是协助海镇涛处理本房庶务的副手。在海镇涛被明升暗降调印南司,到骆养性空降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东司房的印务也一直是由他来代掌的。
刘承禧本以为海镇涛高升之后,自己是有机会上位的,他都开始筹措银子准备去找人疏通关系了。可没承想,骆养性这个没功没劳的二代竟然空降下来了。
对此,刘承禧是很不服的。要说骆养性是锦衣卫掌印官的二代,他刘承禧也是啊。只不过他爹刘守有的运气不好,万历十一年的时候让倒张的风波给刮倒了。可现在皇上给张先生平反,他老刘家未必没有再借东风扶摇直上的机会。
可是不服归不服,正事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毕竟骆思恭的屁股还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没能力也没兴趣跟骆思恭掰手腕。忍着呗,骆养性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瓷实还是个问题呢。
“嗯?”刘承禧在最新的紧急提报上看到了一个近日被频繁提及的人名。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刘承禧猛地站起身,来到骆养性的面前。“骆提督。南城兵马指挥司提报,说他们在崇福寺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刘承禧故意不把话说全。
“尸体?”骆养性攥着手里的述职报告,不以为意反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北京哪天不死人?叫他们拖到义冢去埋了就是。”骆养性有些烦躁,一个人要干三个衙门的活儿,而且这三个活儿的压力一个比一个大。简直都要把他给弄秃头了。他能感觉得到,除了陆文昭留下来的那批人,整个东司房都看他不顺眼。
“兵马司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一块儿腰牌。”刘承禧继续卖关子。
骆养性这才把手里的事情放下,正视刘承禧。“什么腰牌?谁的腰牌?”
“天津卫指挥使,沈采域。”刘承禧将提报放到骆养性的面前,一脸笑意地说道:“提督,您还是自己看吧。”
“沈采域死了?”让刘承禧感到意外的是。骆养性只是皱眉,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神色。
骆养性拿起提报上下扫视,很快就看完了。提报上简要地记载着发现尸体的时间、地点,尸体的基本状态,以及粗略推测的死亡时间。
“去后府把王司正请来。”骆养性下令。就像他在经历司时那样。
“请过来?”刘承禧心下窃喜。他本能地以为,骆养性的差事办砸了。
“.”骆养性盯着刘承禧愣了一会儿。“算了,您还是歇着吧,我自己去。”
“您慢走。”刘承禧微微拱手。
骆养性离开后,刘承禧便直起了他那个并没有多少弧度的腰杆。“嘁。提督?你踢狗去吧。”
“刘千户。”听见刘承禧的牢骚,去年先帝爷驾崩前不久,才荫袭锦衣卫带俸百户的邹之有立刻迎了上来,奉承道:“他那是虚的,您才是真千户。没有功劳,却连跳四级,指挥使司那位的印恐怕掌不了多久了。”
刘承禧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不方便说话的人,声音也就稍微大了些。“临走了给儿子谋个位子呗,也不怕扎着屁股。不就是跑了个地方上的三品官吗,在京师整这么大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骆家抓着反贼了呢。”
“可能是擦勾子。那个姓沈的家伙,不是从陆副千户的手里溜走的吗?”邹之有说道。
“赖不到陆文昭的头上去。我看过天津那边儿提报,人是初七跑的。西厂那边儿也认可了这个说法。”刘承禧摇摇头。
“您怎么知道西厂的说法?”邹之有惊讶道。
“骆掌卫告老之后,你觉得谁最有可能上去?”刘承禧反问道。
“不好说。”邹之有不是不好说,而是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和刘承禧看准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我觉得挺好说的。”刘承禧轻轻一笑。“还能是谁,田北镇啊。”
之前经历司拿走各千户所宝贵的“得贡”机会,就已经引起了锦衣卫内部的极大非议了,现在骆养性又借这么个屁大的案子在东司房搞这一出,更是直接导致好多人都开始往田尔耕的方向靠了。刘承禧自然也不例外。
“他老人家有幸,给西厂当红的魏太监当儿子了。”邹之有的眼睛里竟然迸出了艳羡的神采。
他其实很难不羡慕。之前北镇抚司闹出这么大一档子丑事,搞得田尔耕和骆思恭公开决裂。可到最后,田尔耕不仅屁事没有,和他有隙的许显纯在甚至在大年初一那天不明不白地死了。再怎么说,许显纯也是北镇抚司的二把手啊,死了之后没人查,没人管,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之后有人带着厚礼去拜魏西厂的码头,但魏西厂一个人也没见。大家就只好去拜田同知的码头了。
“.”刘承禧没接这个茬。他爹刘守有还活着呢。
刘承禧沉默一会儿,接着颇有些遗憾地说道:“陆文昭也是昏了头,这时候眼巴巴地跟骆家结亲。”
“听说了一千两买妾。有这些银子都能讨十房了。”邹之有说道:“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陆文昭的经济状况整个东司房都晓得。
“找海提督借的呗。”刘承禧耸耸肩。“这种事儿又不少见。”
“现在海提督下去了,骆掌卫也快了。陆副千户这亲事结的。”邹之有慨叹道。
“是啊。”刘承禧默默点头。眼神里闪烁着某种莫名的了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