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乔五
张政说的有点累了,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才又说:
“汉王虽是不喜这个庶子,可这个庶子却最像他,从北京回到乐安之后,朱瞻圻迟迟没有动身去凤阳,汉王想起来了便命人去催一催。朱瞻圻与你一般年纪,倒是有个随身侍女对他很是忠心,他一直与这名女子住在乐安偏僻处,日子苦寒。”
贾川纳闷的问:“这都是锦衣卫的人查明的吗?”
张政摇了摇头说:“太宗在位时不会这么做,先帝倒是这么做了,但,派来的人是暗查,不知如何暴露了,悄无声息的被杀之后,先帝也不好质问,不过,倒是留下了一些,这次正好能用上,皇上继位后,这不是命你来了吗?这些消息也是仗着我在济南时间够长,知道的自然详细些,汉王府也并非铁桶一块。”
贾川点了点头,脑子却在飞速的转动,他在想该如何利用这个跟汉王一个性子的庶民儿子。
张政看了眼沉思中的贾川,皇上密信中让他多加提点,他在想要不要将自己这几日所想直接告知?
张政还在犹豫,贾川却先开口了:“这个朱瞻圻确实是个敲门砖,首先,不论皇上派去王府的,还是潜伏在王府的,恐怕都没有这位庶子了解的多,只要能让他开口,比我坐在司房苦想不知强上多少,他一定知道他爹的命门在何处,或许能给指条明路,其次,可利用他对汉王的恨,做一些我做不了的事。”
张政长出一口气,这是他多日来才想出的法子,朱瞻圻是否可用,他没有十全把握,或许这位庶民儿子扭脸便告到他爹面前,只求免去凤阳之行也说不准,但,这些年他看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对汉王无用,就像贾川说的,汉王依仗的便是先帝和皇上不敢或者不想的那些顾虑,皇上要的是出师有名,且是世人皆知的名。
“想要让朱瞻圻愿意开口,又不会前去告密,你还要想个好法子才行,这人做事有前车之鉴可借鉴,你要想清楚,嗯……还有一事,我收到消息,汉王对外说你乃应承伯孙岩的后人。”
“谁?说我是谁的后人?”贾川瞪大眼睛问。
张政笑了笑,讲了讲孙岩的过往。
贾川听罢,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那黑衣刀客说杀我是因为一位已故的故人,为了免除祸患……实则是听信了传言,替当年的建文旧臣报仇,所谓的免除祸患,便是以为我会与那孙岩一般,嗜杀成性,满肚子坏水,喜欢踩着尸骨向上爬,当然,这在我看来都是借口,报仇解恨是真的,还有来济南时路上截杀……”
贾川想了想又说:“汉王想杀我最好是等我入瓮,不是,等我进了乐安,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截杀我的个个武功高强,不是汉王能收买的,他们觉着自己是义士,听信了传言,觉着杀我是替天行道!可……汉王对外跟谁说的?”
贾川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了。
张政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一下便想到了关键处,不由得欣慰的笑了笑,才说:
“先帝在位时赦免了不少建文旧臣的亲属,这些人虽说留下了性命,却没少遭罪,但能被赦免理应感恩,只是他们心中定有怨气,若是有人鼓动……皇上也好趁机看看都有谁还心存怨怼,只是通过此事,可见汉王为了皇位已是不择手段,杀你怕只是第一步……”
贾川皱了皱眉,他先想到的是汉王在各方面都在准备,难怪朱瞻基想要逼他提前动手,这要是等他万事俱备……随后他又想到这事儿总要有个先后顺序,是因为他在来济南途中被截杀,皇上才有了这个念头,还是皇上先收到什么消息,用他证实一番?
这个疑问贾川没有问出口,他知道张政也没法回答,且跟皇上较劲?贾川劝自己还是装傻吧,连董圆圆都知道烦恼都是想出来的,何必为难自己?主要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贾川沮丧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回去琢磨个法子,然后乔装之后先去趟乐安,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
张政等贾川离开后,立刻写了封密信,信中着重说了下贾川得知汉王造谣之后的反应。
……
这一晚回到宅子后,贾川组织了一场乐安之行献计献策动员大会。
他想要集思广益,一个人的脑袋总是有限的,但多几个高云天确实也是无用的。
还好有高云朵,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汉王是定时去催促,还是随意,想起来了才去一次?是耐心劝说,还是蛮横质问?”
贾川瞬间想到一个画面,英雄救美,不对,是眼见有人持强凌弱,他路见不平一声吼!
朱瞻圻一个被贬为庶民的人,王府不论是谁去,都不会温言细语,只看这些年汉王府在乐安的口碑便知,一只二哈养了一群狗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所以,贾川断定去的人必定不会客气,且十分嚣张。
若是如此便有可乘之机。
……
接下来两日,贾川与张政一起细细谋划了一番,而后张政着手又安排了几日,待一切妥当之后,最终挑了秋雨绵绵的一日,贾川与陈默高云天赶在城门打开的头一拨人群中出了城门,高云朵董圆圆带着顺子和两名百户,是第二拨,剩下的人是第三拨。
老郑头看家。
老郑头一开始表示不接受,贾川说此次行动危险极大,老郑头话锋一转问:“我一人在家,会不会也有危险?”
贾川表示按察使会安排同等人数住到宅子里来,这些人会乔装,会像往常一样出入宅子,做给附近监视他们的人看,只盼着能蒙骗过去。
别的人都找好了,唯独假董圆圆不好找,实在不行只能空缺,好在平日里高云朵和董圆圆不出门,但董圆圆的声音日日可是传遍四邻的。
这件事着实难住了张政,好在不用露面,动静嘛,找个男人倒是也可替代。
至于这些人的路引便更是容易了,贾川从东照县到北京,再到济南,都未曾用过路引,那都是公派出差,可这一次出行,不用不行了。
路引这东西他倒是熟,在巡检司工作的时候这是主要学习内容,在他看来,朱元璋制定一系列细则且实行的十分严苛,一方面是便于管理,一方面可能是为了防止百姓也像他当年那样成为流民犯上作乱,尽量将百姓限制在所居住区域。
大明百姓凡出行百里者,必须有路引。
可这路引可不是免费办理的,这事儿他听董树本跟他说过,这里面的道道多了,路引一张,重者一锭,中者四贯,下者三贯,说白了便是一条灰色的产业链诞生了——买卖身份证件。
他们不用买,属于是光明正大的伪造,意在进乐安的时候,有个新身份,上面写的不是来自济南。
两个地方的城门处必然会有汉王府安插的人在,小心些没坏处。
贾川不信他的一举一动汉王漠不关心,汉王能联系建文旧臣的后人,可见想弄死他的决心,但路上的截杀,必定会让那些后人元气大伤,且朱瞻基不论事前还是事后知晓,只要断定与汉王有牵扯,定不会惯着他们,这些人对贾川的威胁不大。
但汉王可不一样,济南与乐安距离差不到二百里地,快马一日可达,传个消息什么的倒是便捷,而到了乐安后,贾川不知要蹲守几日才可等到王府派人去催朱瞻圻,所以势必要做一下伪装,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出城时,贾川与陈默,高云天扮做上了些年纪的江湖中人,贾川涂黑了脸,带着斗笠一身蓑衣,高云天脸上画了一块胎记,陈默是用猪皮遮住了眼眶上的疤,趁着天阴雨密,守城官兵便也就看不清楚了。
好在出城的过程不长,不然高云天脸上的‘胎记’怕是要奇迹般的消失了。
迎着细雨,三人快马加鞭,之前他们便说好了,路上各走各的,进了乐安在安排好的地方自会有人接。
这一日的雨或大或小,却一直没有停歇,三人在中间停下来三次,补妆放水吃干粮。
等到了乐安,城门还未关,天却阴的可怕,贾川没做过贼,这时候浑身僵硬,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他无数次问自己,为何不设计成他带着高云朵,其他人分成两拨跟在后面,然后他带着佳人远离红尘,逍遥江湖,再生个胖胖的娃娃……
雨天,进城的人倒是不多,陈默走的四平八稳的,高云天趾高气昂,中间夹着一个如同僵尸行走的贾川,他牵的马都比他有活力。
好在城门前的兵被一整日的雨整的心烦,一日中轮岗两次,这一次偏赶上这个时辰,秋雨随着秋风打在身上,哪是一个冷字可形容。
贾川三人便是这么被放进了城,连路引都未曾细看。
……
朱瞻圻居住的地方比较偏僻,莫说他们仨都是第一次来乐安,便是常来的也未必一下就找到。
好在张政准备充分,命人画了草图,又不是直接去拜访朱瞻圻,需要到达的街口倒是不难找,只不过三拨人的目的地不同。
贾川和高云朵他们都是要进城的,而那些锦衣卫不用,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外的村子。
为了方便来日行动,张政为进城的几人准备好的临时居住地,都在朱瞻圻住所不远处,两拨人并非住在一处,贾川还是认为小心为上,毕竟是陌生面孔,之后几人他们还要频繁出去活动,分开住或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朱瞻圻的家,贾川觉着汉王对这个庶民儿子不会有什么惦念,命人盯着那附近倒是极有可能,只不过不是关心朱瞻圻的一举一动,可这么长时间,不管是谁盯着怕是也松懈了,甚至撤走了。
一个被父亲遗忘的儿子,哪怕周围人都知道他爹是汉王,怕是也不会巴结着他,不远离就不错了。
此时的朱瞻圻还不如一个百姓自在。
三人按照草图画的,找到了一条巷子,有人等在雨中巷子口,见到几人后,那人问道:“可是堂兄?”
陈默反问:“可是堂弟?”
于是陌生的几人成了一家子,欢欢喜喜的回家了。
贾川感觉像极了上一世看过的谍战剧,虽说就看过那么几个镜头,但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演员要演出陌生中带着一份熟悉,试探中还要带着一份期待,激动起来还要抹抹眼角表示一下激动中的伤感,然后接走陌生人。
可贾川就有点纳闷,这么一通表演,谁会看呢?就好比刚刚,街头巷尾都不见人影,再过一会儿便要宵禁,更是不会有人出门,堂兄,堂弟的喊给谁听?
……
三人跟着‘堂弟’进了一处院子,这也是张政安排好的,张政不仅安排好了这一处,还有另一处是等着高云朵他们。
里甲也有认真工作的,但凡谁举报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贾川纳闷汉王为何不将儿子先干出城,在城外,他们可就方便多了。
这宅子也是两进的,但院子不大,简陋程度比久未居住的高家强点有限,堂弟说这一片住的都是穷苦人,他从朱瞻圻住到这里便买下这个破院子住下了。
朱高煦不要儿子了?大胖不信,这是早便埋下的一条线。
贾川换上一身干爽的长衫,喝了口热茶,问:“朱瞻圻眼下的生活很困顿?”
“哼!他过成啥样都活该!刚搬来时,仗着自己是皇家血脉,周围又都是老实人,他没少欺负,没吃的了便去旁人家里直取,谁拦着便是一顿捶打,有人壮着胆子去衙门告状,衙役私下里说管不了,要找得着汉王府,唉,要不说别把老实人惹急了,那就剩下一根筋了,几人跪到汉王府门前,别说,汉王手下在府外跋扈,持强凌弱的,他不管,这个儿子他倒是真的派人来教训了一通,当着附近街坊的面,那一顿打,而后朱瞻圻倒是收敛不少,但汉王府时不时的便会派人来教训他一顿,催促他去凤阳。”
“他眼下如何度日?”贾川问。
“还能如何?他那女人倒是个勤快的,自家院中种了些菜,每日出去做些缝缝补补,替人浆洗衣衫的活儿,挣下的那点银钱莫说不够给汉王府每次来的人,便是填饱朱瞻圻的肚子都难,吃不饱,朱瞻圻便会动手,唉,那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幼童时被卖进王府,跟了这么一位,按理说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多少也该有些情分……”
“跟畜生讲情分,多余!”陈默沉声道。
“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煮些面来,住在这儿的日子,怕是会委屈几位了……”
贾川摆手说:“办差又不是度假,不是,又不是真的走亲戚,便是真的走亲戚,亲戚家里这般也理应受着,怎敢嫌弃?不知该如称呼?”
“叫我乔五吧,附近人都这么叫,待办完差事再告诉你们真名,也省得你们喊错。”
乔五说罢,出了屋子。
……
没过多久,乔五端着面回来了,高云天赶紧过去帮忙,乔五说:“你们第二拨人已到了住处,第三拨人直接去了城外安排好的村子。”
“还挺快!”贾川坐在桌前,心里踏实了,顿时有了食欲。
“明日我带你们去里甲面前晃一晃,买些糕点,他一高兴,嘴也严一些,然后去街坊邻里各家也晃一晃,与你们一同来的人住的也不远,偶遇也说得过去,有紧急消息了,我自会传过去,你们要等到汉王府来人,说不定哪日,不过理应也快了,我记得上次来还是酷暑,热的连围观的人都没有。”
“朱瞻圻也是死心眼,去了凤阳至少管吃管喝的,何必在这儿守着。”高云天嘟囔了一句。
乔五笑道:“他是觉着凤阳只要去了,便再无望归来,反倒是待在乐安,他爹时不时的还能想起他,虽说想起来准没好事,但总还是能想起来,这便是有机会重回王府。”
“做梦呢吧?”高云天说。
贾川说:“这便是执念。先帝是答应了贬他为庶民,也答应了让他去守皇陵,可没下旨意,他觉着有空子能钻,便这般苦挨着等他爹回心转意,每次王府来人都会动手吗?”
“也不是,那些人也嫌累吧,尤其是上次天热,他们懒得动手,只站在院子里骂了一会儿,便走了。”乔五答。
贾川‘嗯’了一声。
几人吃完面,倒头便睡。
……
雨在半夜的时候停了,一场秋雨一场凉,转日一早贾川起身到院中,竟是感到了凉意。
上午,乔五带着三人上街买了些糕点,拎去了里甲家中,里甲很是高兴,问长问短的,乔五一一作答。
里甲眼见三人穿戴还算说得过去,知道不是穷亲戚投奔而来,像是真心替乔五高兴,竟是要留饭,被乔五委婉拒绝了,只说三人想看看乐安有什么营生,一会儿还要到各处看看。
乔五是个鳏夫,至少眼下的身份是这样,且是个无儿无女的鳏夫,只因长相不耐看,身材又矮了些,对续弦又十分挑剔,所以迟迟未再娶,里甲临走时还劝说了几句。
昨晚歇下的时候,高云天便曾低声跟贾川说:“这个乔五,有点像你说的武大郎。”
贾川没理他,他不信高云天看不出来乔五是有身手的,所谓的矮也要看跟谁比,真说打起来,个子矮一些还灵活呢。
从里甲家中出来,乔五又带着三人在附近街巷转悠了一大圈,期间路过朱瞻圻的院子,院门紧闭。
只看院门便知这家穷困潦倒,贾川琢磨着这么下去,估计用不了一两年,朱瞻圻便会妥协,去凤阳守皇陵,这院门有跟没有,实在区别不大,贾川能透过破损的院门看清院中,院子不大,破破烂烂的杂物中长着一些绿色的植物……
只是撇了一眼,几人便走了,一路上乔五不停地与人打招呼,介绍着自己的这是三个堂兄弟,高云天也很热情的朝人拱手,这么走了一段便碰巧遇到了也有亲戚投奔的熟人,那人正领着顺子溜达,几人热络的在街上相互抱拳,又热情的聊了几句,便分开了。
……
如此几日之后,高云天觉着自己闭着眼都能将附近街巷转一圈,好在向里甲说明是在找营生,若不然日日这么转悠,必定会引起旁人疑心。
贾川这几日将朱瞻圻日常问了个清楚,汉王府每次来没有个固定时间,早中晚都曾来过,也曾隔几天便又来一次,更是有两个月都不来一次的时候。
嗯……有些紊乱。
几人等的都很心焦,顺子之前便说过,他已无力阻拦高云朵和董圆圆出门的决心,这两人随时可能冲出去。
高云天在来之前便问过贾川为何要带她们俩?
贾川说:“朱瞻圻身边还有个女人,我眼下不知这个女人有没有用处,真说有用,到时上何处立刻能寻个信得过的女人来帮忙?”
高云天当时想着留下妹妹在济南他更不放心,便也就没拦着,哪知竟是又被贾川说中了。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高云朵和董圆圆终是挣脱了束缚上了街,顺子也只能跟在她们身后,高云朵是跟自己做了心理辅导的:此处不比别处,万不可意气用事,只是上街看看,透透气,不论看到什么都不可冒然出手,自己会如何事小,耽误了贾川的正事是大。
所以一路上董圆圆属于是放飞自我的状态,高云朵还是比较谨慎的,可还是让她遇到了意难平的事。
三人刚出门没多久,便在一处巷子口看到五个穿着统一的彪形大汉,口中骂骂咧咧的正在踹着倒地的一个女子,不是一个人在踹,是四个人同时踹,只一个像领头的,站在一旁冷眼观瞧。
那女子被踹了几脚,领头的喊了一嗓子,四人收脚便要向前走,那女子竟是挣扎起来,扑倒一人脚下抱住那人的腿苦苦哀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