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案情
陈默纳闷的看着高云天问:“你跟谁一伙的?怎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高云天立刻立正,躬身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成心气气他。”
贾川笑道:“他就是看不得我这么快找到案子的头绪,在东照县的时候,他便如此,你见多了便不觉得奇怪了,今晚让仵作与顺子一屋,他能活到今日也算是运气。”
陈默说:“我先去趟镇抚司,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没能将活人带回来。”
“用了饭再去吧,不差这一会儿。”贾川说。
陈默摆手说:“拉倒吧,你这的吃食……你们留着点肚子,等我带好吃的回来。”
“有肉吃吗?”董圆圆扒着墙边露着一个大脑袋高声问。
……
陈默走后,贾川让高云天带着韩四去歇息,自己坐在院中捋着今日得到的线索。
死者张玉工作过的小作坊还在艰难支撑,只是当时看到尸体的小徒弟不在那里学徒了,说是被吓到之后手抖的厉害,再做不了这行了,作坊里其他人对案发前后两天都没觉出异样,好像张玉就是收工回去睡觉时被人杀了。
但贾川了解了小作坊的制作流程之后,对案发过程便有了自己的推断。
小作坊前院后院加一起面积可不小,制作过程中,前面几个环节需要在前院后院中完成,且可多人一起完成。
比如第一步要捣沙研浆,前院中放置了很多种砂石,贾川还像模像样的蹲下来挨个看过,院中有人捣碎砂石,有人将石沙按颗粒大小分类,有人清洗捣碎的石沙,制出‘解玉砂’。
张玉不可能在这里遇害,前院都是人。
而开玉这一步也是需要二人合力用类似锯的东西,拉大锯扯大锯,二人中间上方吊着一个类似茶壶的东西,壶底有洞,混着解玉砂的水滴滴到玉璞上,增加了锯的锋利度,才可切割开玉石。
这一步在后院中完成,后院人少些,但也一样有人,发现张玉尸体的那间屋子便在后院旮旯,是西北两行房屋拐角的地方。
前院后院的房屋可不少,主要是后面的步骤,便需要在不同房间里进行,老师傅带着贾川挨间房看过,贾川一边感慨古人的智慧,一边脑补各处是否适合作为案发现场。
他问过老师傅张玉在被杀前是做哪道工序的,老师傅回忆了一下,没有想起来,只大概记得不是磨碢便是掏堂,老师傅还解释说后边步骤需要有经验的匠人才可做。
别看这个作坊不大,但有经验的匠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让老师傅想起四个月前张玉在哪个坑上,他还真不记得了。只因张玉算是比较全能的一位。
贾川挨个看过后面步骤需要的小房间,掏堂这一步便是在后院的一间房中,房间窗下放置一条长案,长案上摆放着各种尖细的工具,老师傅解释说:“这一步比较关键,需用工具将玉石中间掏空,取出玉梃,若是力道不对,取不出来,便极有可能使整块玉石碎裂,所以必定是有些手艺的老匠人才可做。”
“张玉可以?”贾川问。
“他自然是可以,这是手艺,他是带艺而来。”
“他做的时候,可允许旁人观瞧?”
“当然不行,自己徒弟也要一步步学,还要看师傅是否愿意教,他没有徒弟,做工的时候都是关上门,打开窗自己做。”
“平时作坊里可会有外人来?”
“偶尔有,来看看作坊大小,师傅几人,手艺如何……”
“张玉被杀前可有外人来过?”
老师傅想了想说:“记不得了,当时好像除了玉器铺的老板日日都来查看进程,偶尔有人过来看看作坊大小,便无旁人来过。”
“怎么不见作坊老板?”
“老板常年在外,南京那边也有生意。”
贾川在那间小屋中多待了一会儿,他仔细查看地面上的痕迹。
……
作坊后院的围墙十分的高,贾川当时还问过高云天,若是他的话,没有其他工具,想要翻进来,再翻出去可能做到?
高云天摇头。
贾川又问老师傅玉器店铺的老板一般都什么时辰来。
老师傅说一般都是下午,有时候也会黄昏的时候来,主要是来看看做到哪一步了,会不会影响交货。
贾川又看了看这间小屋到发现尸体的那间员工宿舍的距离,问了问老师傅张玉大概的身高体重,又问了问玉器铺老板的身板,紧跟着又问了一个问题:“玉器铺老板来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带着一个随从?”
老师傅回答:“不是每次,带过两回。”
贾川皱眉问:“这么确定是两次?”
老师傅忙说:“那人长相凶狠,便记得清楚些,其他时候玉器铺老板自己骑着驴就来了。”
贾川想了好一会儿又问:“张玉可曾有过请假外出的时候?”
老师傅点头说:“有,且是经常外出,接了这个活儿之后还曾外出过。”
“他在北京有亲友?”
“这便不知道了,他话很少,问起来他也不吭声。”
之后贾川他们又去了玉器铺老板的家中,说是家其实就是店铺后院,老板不是北京人,一家子只他一人在北京城,家中其他人都留在南京,这些情况,卷宗中倒是写的清楚,但他一人留在京城,身边伺候的人都有谁,卷宗中便没再提了。
而贾川看到的已不再是玉器铺,两个月前这家店铺转让后变作一家胭脂铺。
卷宗中说报案的是玉器铺的伙计,没有提到随从。
胭脂铺老板不敢得罪锦衣卫,贾川想看看后院自然是没有阻拦,只是新的店铺老板将后院重新修建了一番,早无原貌。
……
“今日一趟……没有收获?”
高云朵的声音将贾川从思绪中拽了回来。
“啊?你吃了吗?”贾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不是说要等陈千户吗?圆圆没做,说说今天的收获吧。”高云朵拎起墙边一个木凳摆在贾川身边,坐了下来。
“内个……”贾川清了清嗓子,高云朵此时离他太近,至少他觉着太近了,有些分神。
高云朵拖着下巴问:“什么都没找到?可我哥说你找到了呀。”
“嗯!整个作案过程我能推断出来,但是作案动机还没找到,一个匠人怎就惹恼了玉器铺的老板?那可是为他在做工的人,他便不怕到期完不成?既然玉器铺老板是跟幕后之人一伙儿的,为何也会被杀?”
高云朵皱着眉,问:“能不能说些我能听懂的?”
贾川这才想到高云朵并不知道大概案情,便耐心地讲了一下,此时院中光线已是慢慢变暗,贾川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美,他想起高中同学,近视却不肯配眼镜,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就抄同桌的,贾川便是那个同桌,他提醒过好几次让同学配副眼镜,最终这位同学说:“你不知道,模糊的世界更容易产生美!咱班女同学不能戴眼睛看。”
眼前的这个女人本就美在贾川心坎上,再配上这光线……
“你看什么?接着讲啊,我脸上有那名随从的画像?”
这让贾川瞬间又想到高中的英语老师气愤的喊:“看我干什么?看黑板啊,我脸上有答案?”
“不是,我这人吧,一旦思考就会愣神。”
高云朵点点头问:“你刚说玉器铺老板身边的随从很可疑,既然是随从必定是信得过,且长时间跟在身边的人,按理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他。”
“你很聪明。”
“我哥总说我傻。”
“你哥的意见你完全不必放在心里。”
“凭啥?”高云天黑暗中突然出现在院中:“你跟我妹讲的这般详细,我下午问你的时候,你为啥爱答不理的?”
贾川轻咳一声说:“我不得思考?下午的时候很多事还没想明白。”
“现在想明白了?这案子与安平伯有何关联?只因这些玉器是他想买的?”高云天也拎着凳子坐到二人面前。
贾川心里这个气啊!却又不能说什么,且他心里突然有些别扭,高云朵这般关心这起案子,莫不是因为她与安平伯府还没说定的亲事?
高云朵说:“我觉着这要看安平伯事后,是否还找其他玉器铺继续买了他想要的东西。”
高云天一拍大腿,说:“有道理!若是这案子与他无关,他又着急要这些东西,必定会找别的店铺买,若是再无声息了,便是此案有关。”
高云天说完看向贾川,耳边却传来顺子的声音:“玉器这东西有那么重要吗?怎就急着要买?”
贾川轻叹了一口气,顺子已坐到跟前。
“是要开饭了吗?”董圆圆的声音一出来,贾川感觉院子里的枣树都跟着晃动。
“没,我们就是闲聊,帮着贾川出出主意。”顺子起身,让董圆圆坐在他的位置上,他又去找了个凳子坐了过来。
贾川看着为了他一圈的众人,挠了挠鼻头,问:“那仵作可还好?”
高云天说:“睡着了,我劝了他几句,他像是安心了不少,躺下便睡着了。”
“仵作对案子有用吗?”高云朵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之前是如何教你的?”高云天高声问。
贾川纳闷的问:“你教她?谁教你?”而后又温声道:“原本很重要,现下不重要了,要不顺天府尹也不会将他放出来,或者说让他活到今日。”
“这么严重?因为点啥呀?”董圆圆好奇的问。
顺子忙低声说:“回头我跟你细说。”
“仵作的证词眼下已无从评断,诶,你当初和老郑头不是验过白骨吗?若是……”
贾川打断高云天说:
“马家姑娘是因死因不明,且我断定她并非自缢身亡,这起案子的两名死者都是被利刃隔断喉咙,知道死因便无需再验,况且眼下仵作能给的证词对查明真相用处不大,甄别顺天府尹的对错,眼下还不是时候,只说案子,我是想不通凶犯为何要将死者都放到床上,在何处杀的便摆在何处不行吗?”
“当然不行!”高云天说:“摆在那岂不是马上便会被人发现?”
贾川点点头说:
“也就是说凶犯是为了给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我先假设凶犯便是那名跟着玉器铺老板的随从,他先后杀了两人,杀张玉或可认为是玉器店铺老板的主意,那么杀玉器店铺老板呢?”
顺子说:“也许是因为老板太过苛刻。”
高云朵严肃的说:“能从背后一刀致命……普通人做不到。”
“朵朵说到重点了。”贾川说的很柔和。
“顺子哥怎就没说在点上?”董圆圆着急的问。
“随从非常人,杀人不眨眼,他可是在玉器铺老板眼前杀了一个人,这样的人,老板苛待他总会不自觉的有个度,潜意识里不敢太过分的……”
“浅啥?”高云天问。
贾川摆了摆手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随从是何时跟在老板身边的?这一条眼下只能问询这位老板在南京的家人才行,可信件一来一回,我的时间不够。”
“便无人可下手了?”高云朵问:“眼下明知顺天府尹和刑部官员……至少查案上有不妥,为何不将他们抓了,严刑逼问?”
“哎呀,我之前真的是白教你了,爹在世的时候常说要守法,若是觉着何处不对便将怀疑之人抓来逼问,那还要这么多人当官作甚?只我们锦衣卫便够了。”
“你吼啥?”贾川不乐意的说:“你慢慢解释给她听,她又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你懂?”高云天瞪着眼问。
“我也不懂,但我知道规矩二字,知道按章办事,即便是皇上也不是为所欲为,我记得有个皇帝,先前的皇上无后,他被过继过来后继位,想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封为……”
贾川说一半住嘴了,他想到这位皇上也是老朱家的人,只是还没出生。
他赶紧打岔道:“规矩一旦立下便要遵守,乱了规矩便是乱了世道……”
“我听着大哥可厉害了!现下……是还没到大哥厉害的时候?”董圆圆纳闷的问。
顺子忙说:“贾川厉害着呢,你别看他现在貌似被难住了,不知道他看到了啥或是想到了啥,突然就又主意了。”
“要我看,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找见过随从的人,画下他的画像,发海捕文书!”高云天底气十足的说。
“玉器铺里的那些伙计一个都找不到了吗?”高云朵问。
贾川耸了耸肩说:
“今日问了问街上其他店铺,都说未再见过,若是非要查,或许也能查到,只不过,查到了也还是尸体,我是觉着万一现下他们藏匿起来还能活命,查下去反倒会连累了他们的性命,所以,明日不查这些,先去会会……安平伯!”
……
这一晚陈默回来的稍晚了些,他除了问问是否提到人犯,还要去给王裕汇报工作。
但他回来时确实带了不少吃食。
院中掌灯,众人围坐一起用了饭。
从陈默进院子,贾川只看他表情便知自己之前的推断没错,那两位可怜的兄弟受了这无妄之灾,已然是毙命了,一众人证也都放了,眼下寻不到一个。
事实果真如此,陈默边吃边说:
“……各处衙门因淹禁而死的人多了,单独拿这一条问罪哪位官员倒是容易,可对查明案情没有任何帮助,那些人证被放出去之后,躲到别处也说的过去,谁知道何时这案子又被翻出来?恰巧这案子的人证又都不是京城本地人,远走他乡也属正常,可这些事放在一处,便透着不寻常,再加上卷宗中多出纰漏……镇抚使的意思,还是要找到实证。”
董圆圆早便饿了,她虽与高云朵在后院吃,但架不住她吃的快啊,吃完一抹嘴便跑到前院来偷听,正好听到陈默这么几句话,她探着脑袋问:“你说了这么多,听着好像没有一句有用的。”
陈默吓了一跳,黑暗中看到墙角露出一个大脑袋,他紧急做了一个深呼吸,但他没敢说什么,这位身材比他还魁梧的姑娘在贾川心里是个什么位置,他是知道的。
顺子忙赔不是说:“陈千户莫与她计较,她说话一直是这样没遮没拦的。”
陈默赶紧摆手说:“无妨无妨!确实说的没什么用,还是要看贾川能不能想出破解之法。”
“贾川说明日要去安平伯府。”高云天指了指贾川说。
陈默看向贾川问:“去安平伯府能查什么?也不能直接问啊。”
贾川耸了耸肩说:“既然卷宗中说这案子缘起安平伯的订单,那自然要去走一趟。”
顺子问:“有没有可能,前后这两案子根本没有关联,顺天府找不到凶手便放在一起栽赃给那兄弟俩?”
“我觉着顺子哥说的对!”董圆圆蹲在暗处,声音厚重的说。
“仵作可用完饭了?”贾川高声问了一句。
韩四出现在房门口。
贾川招了招手,韩四走到近前。
贾川问:“两具尸体,你可有仔细查看伤口?可能断定凶器相同?”
韩四没犹豫点头说:“伤口长、深、宽都极为相似,死者伤口位置也相同。”
“死者都是背后被人割破喉咙的?”
“这个……我不敢确认。”
“刀口左深右浅,还是右深左浅?”
“不,不记得了。”
贾川轻叹一口气说:“你回去歇息吧。”
韩四转身快步进屋。
董圆圆纳闷的问:“这凶手没事总喜欢在背后割别人脖子吗?怎的听着像我劈柴一般熟练?”
“这样的人,你们说为何甘愿在一家玉器铺做随从?在玉器铺何来的杀人机会?若只是玉器铺老板为人凶狠,手下养了些亡命之徒,目的是杀人越货……若是如此,何必将店铺开在北京城里?”
陈默说:“玉器铺怕是个幌子,有人站在幕后,利用玉器铺做些不法勾当。”
贾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若是如你所说,幕后的人为何要杀了这副白手套?”
“啊?”
“玉器铺老板能替人办事,且办的还是如此见不得人的事,理应是身边亲近之人,怎会说杀便杀?还是在京城,真说玉器铺老板惹事,比如让顺天府查到张玉之死与他有关,幕后那人也理应让玉器铺老板离开京城才是,你们看这案子,凶犯都找好了,根本无需玉器店老板担责。他连离开都不用,到时上堂做个伪证便可。”
陈默说:“有道理,那幕后之人为何要杀他?再说,真说要杀,将他引到城外,荒郊野外的再杀总比这般给顺天府添麻烦强吧?”
“你说到点上了!这案子最不该的便是玉器铺老板的尸体被发现,且是死后多日被发现,一个匠人死了,顺天府能应对,紧跟着店铺老板死,就像顺子刚才说的,弄成两起案子不好吗?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只能说一开始谁都没把这两条人命当回事,等皇上登关注了,才知道惹了大祸……”
“那又如何?你不是一样想不出法子?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收拾妥当,不留痕迹。”高云天插了一句。
贾川双眉一挑:
“谁说没有痕迹?那随从便是最好的痕迹。老师傅说了,玉器铺老板只带着随从去过两次,老板日日去,为何偏有两日带了随从?老师傅隔得日子长,记不得都是哪两次,偏巧死者张玉又是个喜欢请假外出地,咱们可以假设,假设其中的一次便是动手的那次,那另一次必定是在这次之前,那一次为何没有动手?”
众人沉思,贾川左右看看像是想找写字板,这种案情分析会很重要,将线索捋清楚才好展开进一步推断,找到下一步的方向,可惜这地方没有写字板,贾川轻叹一口气,坐回凳子上,严肃的继续分析道:
“有没有可能第一次带随从去,是为了找人?没找到,因为张玉请假外出了,第二次去的时候找到了,便直接动手了,这位随从未曾出现在店铺伙计的口供中,是不是可以推断……他本就不是随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