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漏洞百出
贾川问况钟准备何时离京赴任?
况钟说原本定的是两日后,现在看贾川是个明白的,他便不用多等一日了,明日收拾妥当,后日清晨出发,还嘱咐贾川到时不用来送,因迟早会再见。
贾川将况钟送出院子,看着况钟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口,他又在黄昏中站了良久,这才回了院子。
……
晚饭是况府的下人做的,董圆圆从旁帮忙,使得出菜的速度慢了些,但用饭时董圆圆吃的还少呢。
用饭的时候,高云朵和董圆圆二人在后院用饭,其他人都坐在前院院中用饭。
贾川问了问高云天的收获,陈默抢答道:“他一开始不想跟我去国子监找程典薄,我说你去试试,看看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我换上常服跟在一旁,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开口。”
高云天像是陈默说的事跟他无关,闷头吃着饭。
“我好说歹说,他才跟我去了国子监,哪知程典薄竟是不见,他这才急了,就要往里冲,程典薄想是怕事情闹大,便见了我们俩,态度很是冷淡,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自责当初一时糊涂耽误了自家闺女,他这才明白咱们所言不虚,便说了退亲的事,程典薄立刻变了态度,不再冷漠,十分的语重心长,只说他们二人无缘分,我当时才知道他们两家竟是没有婚书,高御史也未曾下过聘礼,听程典薄的意思,高御史当时只给了一块玉佩,还没等继续下一步,高御史便出事了。”
贾川听完看了眼没有表情的高云天,没发表什么意见,既然没有婚书,那便做不得准,程家这么干晾着,一开始不过是不想落下个落井下石的名声,而平反之后高云天便是无凭无依之人,程家虽只是个典薄,却也想着联姻的好处,自然不想再要这门亲,只看程典薄宁愿耽误自家闺女也要护住名声,倒是与高御史穷死不用媳妇儿的嫁妆有异曲同工之妙。
贾川不知道对错,只知道这般做对家人没好处,程典薄的女儿如今这般年纪,想要再议亲怕是难喽。
贾川摇了摇头,既然高云天已经转过弯来了,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说:“今日进宫,皇上命我先将刑部一个案子查明,然后去济南提刑按察使司任经历,应是要锦衣卫的人护送。”
高云天这时抬头了,他皱眉问:“我还没入职,这可如何是好?”
顺子忙说:“他先要将刑部的案子查明白了,才能走,怎么也要几日。”
陈默看向贾川问:“你查案?还是刑部的案子?”
贾川理解陈默的质疑,正常人都会有质疑,所以刑部今日才敢在有旨意的情况下,只派了一名九品司务来。
“这案子查起来,怕是要你带人日日跟着才行。”贾川放下筷子说。
陈默皱了皱眉,起身说:“我去趟镇抚使府上说说,若是不允,我再想别的法子帮你。”
这人情送的,贾川都想给他竖大拇指。
贾川进京比刘姥姥进大观园不差什么,他能知道各个衙门口的大门朝哪开?没个能镇住场子的人跟着,他出门怕是就没命了,皇上能想不到,能不做安排?
谁能镇住场子?这还用问吗?
贾川怎会凭自己的交情找人帮忙?
陈默走到院门口又转身回来坐下,说:“我先听听是什么案子,到时也好劝说镇抚使。”
贾川懒得戳穿他,直接说起了案情。
三月初九,京南一个玉器小作坊的一名匠人没有按时上工,老师傅便让自己的徒弟去叫一下,匠人名叫张玉,三十多了,仍是孤身一人,便住在作坊后院,当时玉器坊接了个大活儿,需要赶工,少个人怎能行?
小徒弟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张玉躺在床上,盖着被,小徒弟走过去想要推醒张玉,却看到张玉惨白的脸和脖子上的暗红色的刀口,小徒弟惊叫着跑了出去。
小作坊临街,虽不是闹市,街上也有行人,更有同行,小徒弟呜嗷的跑出来,指着后院撕心裂肺的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跟着跑去后院的可不止作坊里的人,一时间后院人满为患,更有人直接跑去顺天府报案。
顺天府查案,很快查到小作坊接到鸿运玉器铺老板的订单,要定制一批价格不菲的玉器摆件,还付了定金,却也有交货期限,若是不能在指定日期交货,不仅要退还定金,还要赔付玉器铺老板的损失。
这些细节卷宗中写的很详细,反倒是仵作的证词只简单用了几句。
顺天府很快查明张玉是被同一条街上的同行作坊老板杀死的,原因是眼红,目的是让张玉所在的作坊完不成订单。
按理说这个案子到这儿就能完结了,那家可怜的同行老板也已招供认罪,偏这时候给小作坊提供订单的玉器铺老板死在家中,与张玉是一般死法。
卷宗中对店铺老板的死有两件事是一笔带过,一是死者被发现时的状态,也就是贾川恼怒的地方,二是死者要的玉器是安平伯府下的单子。
卷宗中用大篇幅着重讲述的是已经招供的凶犯是如何再次杀人的,在贾川看来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说是这家作坊的老板虽是入狱了,但家里其他人见玉器铺的老板并未将这单交给他们家,一气之下老板弟弟便将玉器铺老板杀了。
这家同行也是个小作坊,兄弟二人接连入狱,且都认罪招供了,这个作坊便也就废了。
贾川讲到这里,陈默接口道:
“北京城中玉器作坊本就不多,皇家所需玉器自有御用监下属玉作制造,民间玉器作坊大多都是小作坊,受限于玉料不足,不成规模,手艺也差些,制作些百姓中富户所需的玉器罢了,真说安平伯想要什么,理应不会要这些作坊做出来的东西,扬州那边的玉器坊工艺更佳,或许是安平伯找玉器铺想要买些什么,玉器铺的老板自作主张,贪图便宜找了城中的小作坊?”
贾川说:“皇上登基前便下令重查此案,刑部补充了些细节,比如死者匠人张玉并非匠户,也非京城中人,且是从南京过来的,永乐年间曾在南京的玉器作坊中做过,迁都后,他便也跟着来到北京城。”
“不是匠户是民户?”陈默问。
贾川摇头说:“卷宗中未曾提及,只是补充说明张玉此人无父母妻儿,为人冷漠,与作坊中其人尚且不睦,更何况同行之间。”
陈默沉思片刻问:“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贾川严肃的问:“你不需要去问问镇抚使可否与我同查?”
陈默摆手说:“这事儿你自己干不了,不管镇抚使是否同意……”
“何事不知我是否同意?”
陈默话没说完,徐恭带着一人出现在院门处。
陈默心中一惊,立刻起身。
贾川几人也赶紧起身。
……
徐恭带来的是镇抚司镇抚使王裕,也就是出声询问那人。
贾川听徐恭说过镇抚使的品级没有他高,可三人交谈的时候,贾川明显感觉到王裕对徐恭并无下属对领导的那种恭敬,这种面子工程,贾川是深有体会的,即便不会拍马屁,但总要做出点谦卑的模样来。
可王裕没有,所以贾川搞不懂。
等徐恭带着王裕离开后,陈默细细讲给他听,他才知道这个王裕可是不简单啊。
朱棣迁都之后,南北镇抚司的权利便慢慢有了变化,北镇抚司专理刑事,留在南京的南镇抚司执掌军匠诸事,也就是说诏狱这个人间地狱便是归北镇抚司管。
按理说镇抚司只是锦衣卫下属一个司,奈何北镇抚司的权限越来越大。
陈默告诉贾川,北镇抚司审理诏狱案件,不用经过三法司会审,甚至不用经过锦衣卫指挥使,可直接回禀皇上。
贾川倒吸一口凉气,这下他便理解了,锦衣卫下属十四所外加镇抚司,而镇抚司是唯一一个可以跳过部门领导直接跟大老板汇报的,徐恭虽然在部门里是高管,级别比王裕高,但负责的是全面工作,真说具体到一些权利,他还没有王裕大,徐恭自然更是没有辞退镇抚使的权利,所以王裕不怕。
贾川暗自庆幸刚才表现的不卑不亢,也好在王裕只是过来看看他,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因为朱瞻基有吩咐,反正王裕走了这一趟,没聊正事,扯了些闲话,态度平淡,看不出有亲近的意思。
现在想想,王裕负责的是诏狱,属于是审讯部门,且抓的,审的都是官员,一时半会儿的像是与贾川不会有什么瓜葛。
贾川本就没想过要进锦衣卫,对陈默的介绍也就是听一耳朵,他更关心这起针对安平伯的案子,锦衣卫会派谁跟着他一起查?
陈默说:“既然徐佥事将镇抚使带来了,那便是锦衣卫会全力配合。”
这一下贾川算是明白了,虽然他知道并非一人在战斗,但朱瞻基想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才有了今晚徐恭,王裕亲临之举。
这一趟,便是向京城官员表明,明面上是贾川查案,实则还是锦衣卫查。
朱瞻基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贾川觉着除了为他济南之行造势之外,恐怕也是无奈之举。
朱瞻基不愿与祖父一般,对文武百官行雷霆手段,可有的官员不争气呀,机会给了,案子重查之后报上去仍旧是没什么变化,怎么办?
真是一个猴一个拴法,每个皇帝的脑回路都不一样,也是难为那些赶上交接班的官员,刚揣摩明白上一个,就换了下一个……
贾川相信徐恭今晚这一趟,很快便会传到各个部门领导的耳朵里,明日一早,便会有人顶门来见。
……
这一晚,贾川算是睡了一个好觉,陈默竟是也住下了没有离开,说是方便一早出门查案。
事后贾川才知道,徐恭来时未曾讲过会派谁来,陈默这是主动将位置占上了,即便不能跟着查案,不是还要带着高云天继续办理退亲和入职手续嘛。
在陈默心中的算盘上,贾川迟早是要进锦衣卫的,且官职必定很高,他能做到千户已经是极限了,眼下巴结着,或许来日还能有升迁的机会。
贾川倒是无所谓,他与高云天住在一屋,难受的是与陈默住在一屋的顺子。
顺子想破大天也想不到有一日能跟锦衣卫的千户睡在一个屋中,最近才敢与衙役平视的他,接受起来确实有点困难,导致顺子这一晚可没睡好,噩梦连连。
……
清晨。
贾川被高云天推醒,说:“顺天府来人了。”
贾川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他以为先来的会是刑部的人。
但不管谁来,贾川都不想耽误去南城玉器坊和玉器铺老板家中看看,他想弄清楚凶犯是如何作案的,这两起命案的案发地环境有明显不同,凶手是如何做到用同一种杀人手法行凶的。
顺天府来的是推官吕峰,他不想来,可没得选。
这案子当初是吕峰最先开始查的,可后来便与他无关了,如今府尹怕出事,又不好亲自出面,便命他走这一趟,目的是诉诉苦,大概介绍一下京城的官场环境,介绍一下谁是谁的谁,最后看看贾川的反应,若是识趣的,便邀请来家坐坐,用个便饭。
贾川自从想明白身后有锦衣卫护法,便达到了目空一切的境界。
开玩笑,来日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那句鸡汤怎么说来着?对,只把今天活成人生最后一天!
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贾川很是嗤之以鼻,他明白这句话深层的意思,但不切合实际,可这句话却很符合眼下的境遇。
所以贾川根本没给吕峰好脸,见面便问:“这案子的仵作可还在顺天府衙?”
吕峰提前想好的论文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遣回府衙找仵作去了。
贾川想要带着仵作重来一遍,看看究竟是仵作能力有限,还是有其他外因,才使得卷宗中的整条证据链如同散架一般。
昨日魏文亮是代表刑部来的,他回去后说了什么,顺天府的各级领导本来不知道,可晚上徐恭带着王裕去了高家后,消息便传开了,这是一门玄学,怎就传开了呢?
当时即便宵禁严格,顺天府尹郑道宁和刑部左侍郎张廉还是克服万难见了一面。
当然他们俩不会想到这一面也是锦衣卫的成全才能见到。
也就是说贾川对仵作证词一眼看穿这件事,郑道宁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贾川一上来便要见仵作,根本没给吕峰机会开口。
郑道宁犹豫不决,仵作究竟有多大作用?即便有,眼下死无对证,尸首已变白骨,任何质疑都是无力的。
昨晚张廉的意思这案子一旦锦衣卫参与便没有机会捂住了。
但郑道宁还是心存侥幸,他觉着皇上若是一定要如何,直接命锦衣卫查便是了,何必弄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人牵头?
张廉也是想不通,便说:“先看看,若是能将此人拉拢住最好,若是不能……先看看他有什么本事,反正该处理的已是处理妥当,他若是聪明的,查证之时便能知道太多人已无退路,他若是还想要前程……锦衣卫既然没有站在前面……先看看。”
郑道宁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最终下了决心:“带上仵作,去见他!”
……
顺天府的仵作四十多岁,名叫韩四。
韩四战战兢兢的跟着吕峰到了高家,可贾川已经走了,董圆圆站在院门口说:“大哥留话了,说你要是带着五什么的来就去玉器坊找他,要是没带,你就回吧。”
吕峰好歹也是顺天府的推官,六品啊,让一个无品的无名小子遛着玩?他心中不免气恼,带着韩四气哼哼的走了。
吕峰虽然气恼,但也不敢直接回府衙,只能忍着一肚子气慢悠悠的奔了南城。
待他们二人到了玉器坊那家出了事的小作坊已是午时末,确实晚了些,又被告知来的那些人已离开,去了玉器铺老板家,吕峰气得直跺脚,只得又追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最终吕峰带着仵作还是在高家见到了贾川。
这时候,夕阳正好。
贾川对韩四还算客气,让顺子给韩四搬来小凳子,却没有理会满面怒容的吕峰。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答便好,若是不方便如实回答,不吭声便可,我不会追问。”
韩四老实的坐在院中,点了点头。
“你见到匠人尸体的时候,床上并无血迹,但死者身上有,可对?”
韩四点头。
“死者身上的血迹分布你可还记得?”
“上半身多些,下半身少,鞋上也有。”
贾川皱了皱眉问:“上半身的血迹是溅上去的,还是流注型的?哦,就是往下淌。”
“都有。”
“你当时可有想过案发时,死者并不是在床上?”
韩四点头。
“你可有查找过死者在何处遇害?”
“找过……”韩四欲言又止。
贾川果真没有追问,而是问起了玉器铺老板,问题一样,韩四答的也一样。
贾川问完,扭头看向吕峰说:“仵作我要留下,你先回吧。”
“岂有此理!”吕峰终于找到了发泄愤怒的途径:“仵作乃……”
“要不你也留下?”贾川寒着一张脸问。
“你……”
“留下来可不是住在这儿,而是要去诏狱。”陈默靠着门框阴沉着脸说。
韩四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你又不用去诏狱,留你是为了保你性命。”贾川解释道。
韩四长出一口气。
吕峰见状指着贾川,快速退到门口,一个字没说,转身便走了。
“起来吧,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当初是否找到死者在何处被害?”
韩四起身坐回到凳子上,颤声说:“没给我机会找呀,我说了死者并非死于床上,但,当时捕头急着回府衙,便没让我查,回到府衙上报给府尊,迟迟未有答复。”
贾川点头,又问:“死者死亡时间……是你说的夜里死的?”
韩四赶紧摆手说:“我也算不出何时死亡,看着应是死了十几个时辰了。”
“哦?匠户与玉器店老板都是死了十几个时辰才有人报案?”
“那店铺老板死的时间更长些,身上已有腐肉,好在是三月……”
“可卷宗上并没有提及腐肉。”
韩四忙说:“这我便不知了,但验尸时所见确为死了多日,府尊问起我也是照实说的,至于卷宗中如何写,我,内个,唉,哪里轮得到我知晓。”
“匠人张玉与店铺老板死亡,在你看来,隔了几日?”
韩四想了想说:“这我可不敢乱说。”
陈默走到院中低沉着声音说:“你若是不敢乱说,便与我去趟诏狱,或许你便敢说了。”
韩四吓得浑身发颤,求助的看向贾川说:“这两起案子隔了五日,但从尸体上看,或许没这么多天,也就差个一两日。”
“刑部是哪日抓到杀害张玉的那名凶犯的?”
韩四像是努力的想了想说:“真是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过了一日便抓到了。”
贾川叹了口气,又问:“刑部接手之后,可有重新验尸?”
“没有。”
贾川看向陈默说:“我跟你打个赌,你派人去刑部提审的凶犯兄弟俩,必定已经死在狱中了,且其他一众人证,就像店铺老板家中那些下人一般,都找不见了。”
高云天从屋中走出来说:“这还用你说?死无对证,我看你如何查下去。”
早在离开玉器作坊的时候,贾川便让陈默派人去刑部大牢提审案犯兄弟俩,说是提审,实则是想先保护起来,等他走完这一趟,别的不好说,先洗脱二人罪名,他还是能做到的。
可听了韩四的话,贾川知道那两位怕是不可能活着了。
这案子不仅卷宗写的漏洞百出,整个查证过程也是糊弄!贾川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底气能过三法司会审,除非……沆瀣一气,这种事没少做,便也就有了胆子,甚至连编造的完美一些都懒得做,若是如此,又怎会留那二人活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