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傅让夷醒来,发现祝知希已经离开。
额头被粘上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有十万火急的工作,可能会弄到很晚,你晚一点直接去我家,我们在家里碰面!]
被子里留有一点余温,傅让夷眯着眼读完字条,又翻身,趴在祝知希睡过的那一边,闭着眼闻着残留的气味。太淡太淡。
祝知希每天都很忙。他有些心烦,起了床,洗漱过后,换上衣服,却在路过祝知希房间时,着了魔似的敲门、进去,钻进他的帐篷里。
想标记他。
可他偏偏是beta。
该死的alpha本能。
在兔子窝里埋头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傅让夷又来到书房,把给祝知希的新年礼物检查了一遍,一个存好,另一个包起来。
下午,他带着昨天两人一起去超市买的各种新年礼品下楼,把它们一样样搬上车,独自驱车前往祝知希家里。这感觉非常奇怪,傅让夷内心忐忑,甚至有些局促。
对“家”这个字,他始终没有实感,甚至有些畏惧。上学时,李峤说家就是随心所欲的地方,那时候的傅让夷在心里想,原来他真的没有家。他讨厌圆桌、讨厌过节,讨厌所有需要一家人团聚的时刻。
但现在的他,再想到家,脑子里会冒出祝知希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巧克力蛋卷的样子,又或者,是他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很不好意思冲他傻笑的模样,是他迷迷糊糊站在玄关等待牵手,是开门后超级大声的一句“我回来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期待“回家”了?傅让夷自己也说不清。
现在他甚至要去祝知希的家,和他的家人团聚。红绿灯前,他看着闪烁的人行绿灯,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紧张得手都冒了汗。
祝知希家里布置得充满了节日气息,到处都是红色的窗花、装饰,喜气洋洋。
“让夷来了?”祝父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出来迎接,“不是说好不要带东西来吗?我怎么跟你们说的?”
傅让夷笑笑:“就是一些年货,还有补品。”
他顿了几秒,道:“爸,您工作忙,要注意身体。”
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比小时候叫爸爸简单。
“好,你们也是。会不会包饺子?我让阿姨备了皮和馅儿,咱们一会儿一块儿包!”
“嗯。”
晚饭前,祝知希和祝则然一前一后,姗姗来迟。本以为四个人过年会有些冷清,可兄弟俩两句不和就吵起来,谁也拦不住,比春晚还热闹。
本来傅让夷在安静吃饭,陪祝父喝酒,但他忽然从兄弟俩之间的拌嘴找到了一点趣味。
吃着吃着,祝父关心起祝则然近期的工作:“听小祝说,你最近跟房地产有合作?”
祝则然一听,就差冲祝知希翻白眼了:“又告状。”
祝知希嘁了一声:“爸你看他,他就是不想告诉你!”说完,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把上面的葱花都挑干净了,才放到傅让夷碗里。
傅让夷心里泛起些许愉悦,可一抬头,就看到穿得像个贵公子的计生委员把碗推到了祝知希面前,最后收获了一筷子葱丝。
“具体是什么项目?”祝父问。
“烂尾楼!”祝知希抢答。
“不是。”祝则然立刻解释,“这只是一个跳板,这几个项目背后的房地产企业都暴雷了,这是关系到民生的事,上头希望有人能接盘,我就去接了。等于花钱帮忙填账,交换军方的资源。可这账实在是太他妈烂了。”
“谁让你这么大野心的,现在知道麻烦了?”祝知希说,“这就叫si……”
他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桌上的老祝和大祝都停了筷子,看向他。
傅让夷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也看向祝知希,冲他使了个眼色。
输一次也没事吧。不就是被命令一天吗?
但祝知希的胜负欲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长寿要面子活受罪。”
“啊?”祝则然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祝父也没听懂:“长寿面?你要吃这个?我让阿姨给你煮。”
见祝知希一脸窘迫的样子,傅让夷微笑出声解围:“这不是过年了吗?我跟他说,过年期间最好不要说一些不太好的词,不吉利,我们讨论过之后,决定换成长寿。”
祝则然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弄半天你是要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祝知希连连点头:“对。”
“这挺有意思的。”祝父笑道。
结果一顿饭吃下来,祝则然偏偏不停地说“死”字,还故意勾祝知希说,好几次他差点儿上当,最后又圆回来。气得他饺子都没吃多少,拉着傅让夷上楼。
“气长寿我了,该长寿的祝则然,讨厌长寿了!怎么会有这么烦人的人?”
傅让夷被他这长寿三连逗笑了:“你骂人真吉利。”
“你夸人真难听。”
祝知希把他拉到自己的卧室,推开门,拽着傅让夷进去,又飞快关上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落地窗外是一片如同深海般幽静的墨蓝。祝知希只开了一盏暖橙色的落日灯,房间被光线充盈起来。这里比他家的客卧大得多,装潢依旧色彩斑斓,很像是小时候水晶球里的房子。
他把傅让夷挤到门板上,手不太安分地伸到他大衣里,黏糊糊地小声问:“你吃饱了吗?”
这话可真奇怪。他没想到祝知希第一句会问这个,因此笑了笑。
“你觉得我没吃饱吗?”傅让夷低下头,鼻尖碰到祝知希的额发,痒痒的。
祝知希抬起头,手好像没处放似的,也不抱他,就搭在他的皮带边缘,“我怕你不习惯在我家吃饭啊,你都不怎么夹菜。”
在等你给我夹。
“你不是给我夹了很多?”
“不多啊,喂兔子都比这多。”祝知希说完,“你饿的话就跟我说,我跟阿姨讲,多煮点你爱吃的。”
“嗯。”
“不要紧张。”他的手终于从皮带上拿开,伸到傅让夷后背,摸了摸,“这里就是你家。”
傅让夷点头,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又从祝知希身上闻到了各种奇怪的信息素,真是难闻,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可祝知希也没办法,他是beta,不可以被标记,注定要沾染形形色色的信息素。
他只能默默地释放自己的,压过其他人,像小狗悄悄标记领地。
“我们今天还没有做日常任务呢。”
祝知希的手忽然间滑下来,似乎要牵他,但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傅让夷敏感地发现,这不是电话提示,而是闹钟。
这个时间点定闹钟干嘛?
祝知希很快摁掉了,自顾自说:“我今天在外面,倒计时跳得可快了,我……”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祝知希?爸让你过去一下。”是祝则然的声音。
还以为祝知希被打断,会暴跳如雷,大骂几句“长寿”,可他竟然一反常态地冷静,只是深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冲门外喊“知道了,马上”,然后就准备开门出去。
但傅让夷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
他偏了偏脸,低头在祝知希的脸颊印上很轻的一个吻,然后才拧动把手,替他把门打开。
祝则然仍然站在门外,视线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憋着笑。
“祝知希,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发烧了?”
“闭嘴。”祝知希二话没说,噔噔噔往走廊去。
傅让夷望着他背影,看他用手背蹭脸,又攥紧手指,像小孩子。
“走呗弟婿,咱们也有任务呢。”祝则然冲他挑了挑眉。
“任务?”
“是啊,跟我走吧。”祝则然朝着走道扬了扬下巴。
于是傅让夷跟他下了楼,来到后花园。这里西南角被木栅栏围出了一片草坪。祝则然走过去,把木栅栏的门拽开,迈步进去。
这片区域实在是小,两个一米八几的alpha站上去,甚至挤得有些尴尬。冷风一吹,尴尬的气息四处飘散。傅让夷甚至冒出个念头,感觉下一秒祝则然就会向他推荐安全套的品牌了。
果不其然,祝则然开口了,只不过和他想象的内容不太一致。
“我们老祝家有个传统,每年大年三十都得种一棵树。”
他说着,从栅栏一角提起来一个大桶,里面装着铁锹铲子之类的工具。
“种树?”傅让夷感觉有些古怪,“大晚上?”
祝则然静了一秒:“嗯,就得是大晚上。”
傅让夷环顾四周,看了看后花园的树:“每年都种?”
祝则然两手插兜,点头:“没错。”
“可是院子里这些树看起来不像是不同年份种的。”傅让夷开始拆台。
但祝则然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他想象中还好:“长得太高太矮的,还有那些长歪了的,都被我们拔了、扔了。人挪活树挪长寿嘛。”
真不愧是亲兄弟,活学活用。
“而且还有园丁师傅,打理打理,看起来当然比较整齐,不然这工资发了他们也不敢要啊。”
说着,他拿起铁锹,直接塞傅让夷手里,然后自顾自说:“拿着,你先挖坑,我去搬树。”
“随便挖?”傅让夷问。
“随便!”祝则然头也不回,只抬了一下手,大步流星往前走,好像真去搬树去了。
好莫名其妙的家庭习俗。
原地站了站,傅让夷还是开始了行动。他没有立刻开挖,而是拎着铁锹,在小草坪里踩了踩。正中间似乎比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