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会有人回答涂玉安惊怒交加的质问。
哪怕他再大意, 此刻也明白这是针对他布下的陷阱,可让他更为恐惧的是这伙人身上竟然有胡千面的气息。他流窜边境,暴露也罢,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拿胡千面做饵!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
“围!”
一声令下。谭国暗卫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可是他们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拦在涂玉安后方的退路上, 人影交错隐约结成了困阵。
涂玉安一时竟找不到突破口,喉咙里发出焦躁的低吼。
透过他胸腹拳头大的伤口, 能看见鲜红的肺叶在一张一合,它尽全力维持着身体主人的生命, 可是有大股的血随着心脏的跳动和肺部的收缩一股一股地被挤压出身体,血流得像瀑布。
涂玉安幽绿的眼珠一转,背毛拱起四肢发力, 张开利齿丛生的大嘴毫无预兆地向商悯扑了过去。商悯立刻举枪迎敌, 四周暗卫与十方阁人动作也随她一动。
然而涂玉安朝前猛冲的身躯却骤然缩得只有猫咪大小,他身体一矮险之又险地擦过森寒的枪尖, 趁众人动手的破绽往夹缝一钻, 灵活地钻出了包围圈。
涂玉安突出重围欣喜若狂,自知被那邪门武器捅伤之后已落下风,如今唯有撤退。于是他便毫不恋战,扭身欲走。
但幽冥刚一发动, 他脚下沙地一崩,沙砾飞到了他眼睛里,面前突然浮起一根淡金色的绳索,扯着绳索两端的是另外两名埋伏已久的谭国暗卫。
涂玉安心神全在后方的敌人身上, 全然没想到自己能突出重围全是因为敌人故意卖了个破绽。他没有防备,就这么直愣愣地一头撞在了捆妖索上。
“悉闻吾令, 收缚妖魅!”商悯一声清喝念出咒文,剑指一并,捆妖索光芒大放。
绳索如灵蛇般嗖嗖缠绕,将那二尾灰色狐妖捆了个结实。
四肢和躯干通通被缚,涂玉安前冲的身体顿时成了滚地葫芦,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去势。
他简直要吓得心胆俱裂,在地上翻腾蠕动拼命挣扎,接着欣喜若狂地感受到绳索有了一丝颤动,以为自己就要挣脱束缚。
但敌人的攻击来得更快!那杆似乎专克妖魔的青黑色长枪骤然飞至,一枪将他从上至下死死钉在了地上,串成了肉串。
涂玉安表情狰狞,宛如被巨人摁住龟壳的乌龟,只能徒劳地摆动四肢,丑态毕露。
长枪捅到了要害,涂玉安“噗嗤”吐了一口血。
那血不是从嘴里涌出来,而是因严重的内伤直接从喉咙眼里喷出来的,其中还夹杂着内脏碎片。
那妖血溅到了商悯脸上,可是她握枪的手没半点颤动,只用空余的那只左手淡漠地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右手没有停歇,向下使劲,长枪锯齿状的侧刃顿时又深入涂玉安身体几寸。
灰狐因她狠辣的动作发出痛苦的嘶鸣,像是兽类在呜咽,又像是人类在哀嚎。
谭国暗卫和十方阁人犹怕他留有余力临死反扑,纷纷围上来举起手中刀剑朝他身体各处猛刺。
妖歇斯底里的嚎叫和刀剑穿过肉身的噗嗤噗嗤声持续数息。
涂玉安浑身上下被开了数个洞,血如泉涌。他这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血,也从来没被人逼到这副境地。
“原来这就是妖。”孙映拔出插在狐妖身上的剑,低沉道,“原来它们也没那么可怕……”
“要想斩妖,首先得斩去心中的‘妖’。”商悯平静道,“这种程度死不了的,可以再多放点血。”
浑身上下的伤势痛得涂玉安撕心裂肺,可是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眼中凶性更盛,神情闪烁不定。
胡千面的气息依然在身边,是从那使枪的矮子身上传来的……师傅被抓了?还是他们拿到了师傅的妖血和毛发?不,或许不止!
敌人以胡千面为饵,说明敌人知道他们二妖关系匪浅!二妖同时袭击两国边军,敌人猜出他们有联系不足为奇,可是他们居然想出用胡千面妖气引他上钩的奇招,这意味着敌人对妖……对他和胡千面了解极深。
这是巧合吗?涂玉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寿宴,那场让妖族险些彻底暴露的阴谋。一次是巧合,两次便不是巧合,敌人对妖的了解,恐怕超出他的想象。
莫大的恐惧笼罩了涂玉安,他瞳仁放大,四肢痉挛。
自诞生灵智,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害怕,这也是他第一次濒临死亡。
他的命,是最无足轻重的。相比妖族复起大业,其他的都不重要。是他太愚蠢,是妖族没料到敌人的可怕,也是他太无能,没能从敌人嘴里撬到一丝半点的情报,甚至没能逃跑,将消息通报给殿下!
涂玉安仰天嚎叫,声音中满是悲凉:“殿下,涂玉安愿为殿下和妖族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妖在鬼嚎什……”孙映满脸莫名,话没说完商悯却表情骤变。
涂玉安腹中妖丹所在之地突然鼓胀,狂乱的妖气像被引燃的火信,离爆炸只有一步之遥。商悯一挥臂震开孙映等人,右手呈爪状弯腰向下一掏,五指刺入涂玉安的腹部,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体内妖丹生生挖了出来!
涂玉安眼神不甘,喉咙里再度喷出一道血剑,膨胀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啪的一下干瘪了。
“嘶!”商悯抽了口冷气,手一松,妖丹滚落在地。
这玩意儿滚烫如烙铁,她手托不住了,掌心被烫出了一个圆形的烧痕。
习武之人中也有自爆丹田的技巧,孙映一下子看出门道,震惊道:“它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是。”商悯撕了一角衣服,把沾血的妖丹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这妖丹只有年限过二百年的妖才能凝聚,白小满没有,但是商悯的陶俑化身里已经有了。人听不懂狐妖的嚎叫,孙映当然不明白涂玉安悲愤的吼声是在表达赴死的决意,但是商悯当过妖,白小满化身她从不敢解除,所以能听懂。
眼看涂玉安出气多进气少,孙映暴怒地一脚踩在他脑袋上,幸好沙土柔软,这才没把他脑壳踩个稀巴烂。
涂玉安满眼绝望,心中愈发确定一个事实。
敌人真的极其了解妖,了解到对妖的身体构造都了如指掌。她甚至知道如何使用巧劲,在掏出妖丹的同时却不伤及妖的性命。
商悯看了躺地上的便宜师傅一眼,心中没有怜悯,飞起一脚踢在涂玉安的后脑壳上,让他陷入了昏迷。
“大事已成。”商悯把妖丹放入怀中,神色平和淡然,虽道大事已成,然眼神中全无自满和喜悦。捉到涂玉安是第一步,真正难办的事情,还没有办成。
她吩咐:“清扫四周,尽量把妖血都收集起来,收集不起来的话就放火油烧掉……可有人受伤?”
待得到否定的回答,商悯松了口气。
明面上是胡千面和涂玉安来了这里,但谁知道背地里还有没有小妖,不能大意,气味信息留下得越少越好。
来追捕涂玉安时隔上十几里商悯都没敢让人骑马了,生怕妖闻到牲畜的气息,连潜伏都是逆着风。她身边的帮手也都用除味的药粉遮去了自身气味,再加上商悯用观气术时时确认涂玉安的妖气踪迹,这才让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观气术得距离近一些才看得清楚,除非是妖气浑厚的大妖,远隔数里也能窥见冲天而起的妖气,否则就得等小妖接近一段距离才能发挥效用。寻妖罗盘的追觅距离比观气术要远,但是不是很灵敏,对付精通敛息之法的妖作用不大,各法各有优劣。
“事情还在掌控之中……”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这是激励,也是在安自己的心。
胡千面这个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没解决。
好在有了涂玉安,不愁胡千面不上当。手中有了人质,事就会好办许多。
“战场打扫好了。”孙映细细查看一圈后来报。
“撤。”商悯从怀中掏出一只机关鸟。
机关鸟灵巧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它会飞到峪州向谭桢通报行动已经完成。
商悯扛起被捆成毛毛虫的涂玉安,抬脚就走。
剩余人马拱卫左右,众人一路疾驰来到藏匿马匹的地点,登上马挥起马鞭就是狂奔。回程路上他们亦不敢有丝毫懈怠,队形严整精神紧绷,生怕有妖魔同伙再来偷袭。
好在有惊无险,未生波折。就是半道上涂玉安醒来了好几次,妖的生命力顽强得堪比蟑螂。
商悯给他放了一次又一次血,不给他积攒妖力的机会。不光是四肢,就连涂玉安的嘴筒子她也用捆妖索给缠了个结实,防止他自尽或鱼死网破。
就这么回到谭国都城近处,涂玉安半死不活,整只妖宛若木偶,眼神绝望到一片死寂。
一到峪州附近,商悯再度放飞了机关鸟。
不多时,一支肃杀的禁军从峪州城奔出迎面而来,接引商悯等人。双方碰头一句话没说,只对了暗号。这时正值深夜,众人在夜色的掩映下秘密入城,直奔谭国宫。
谭桢未眠,甚至没有坐在殿内等候,她站在正殿大门前,像沐浴在夜色下的一座雕塑。直到看到商悯背着几乎三分之二个她那么大的粗布麻袋出现在宫道上,沉默雕塑终于动了。
她迎着商悯快步而来,看了一眼她背后被麻袋套头的妖,压抑着激动低声道:“地牢已经备好,不会出半点差错。”
“好。”商悯略一点头。
孙映适时在宫门止步,谭桢则亲自带路,把商悯领到了地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