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睫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恩丞微微一笑, 并不回答,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鸭舌帽,扣在李双睫的脑袋上, 又留恋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走吧。”他说, “该结束了。”
李双睫似乎有点明白了。
然而, 还是不可置信的。
“……什么?”
“这场无聊的探险游戏该结束了。”宋恩丞径直往前走了好几步, 才回过头说, “我们之间,也该结束了。”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扑通一声,沉如水底。冰冷的水纹荡漾开, 以失序的心跳为信号, 扩散。李双睫茫然地眨着眼, 首先是生理性的疼痛,在心脏蔓延开, 席卷全身。
一开始并不明显, 还能听到石壁被风刮过的呼啸声, 远处终点人流熙攘声, 踩在草地上松软的窸窣声。可随着耳边的噪音寂静下去,随着心沉入湖底, 她什么、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噗通, 噗通, 噗通。
“你再说一遍?”她咬牙切齿。
“我们之间结束了, 李双睫。”
“结束?”她死死攥住他的肩,“凭什么你说结束就结束?宋恩丞,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我告诉你,只有我有说结束的资格, 你不配!你想就这样轻易摆脱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放过我吧。”宋恩丞说,“我也放过你。以后我们不要再碰面了,也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就像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回去后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删了,也会和你父母说明情况。”
“说明情况?你想说明什么情况?说你这一年来对我爱而不得,所以由爱生恨的情况?还是说那天在我家接吻,我把你吻硬了的情况?还是说刚才,你跪在我面前想吃我逼的情况?”
“……李双睫。”宋恩丞用言语制止她,“再说就过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心里很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李双睫失控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说你是因为我才来这次夏令营,你不知道我辛苦了一个学期,就是为了这次有你参加的夏令营!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什么都不想地过完这个高二,给你的高中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好让你以后不会后悔!!”
“你以为我想吗?你最后在我身边的半年,你以为我想对你那么冷漠吗?你不相信我爱你,但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你!这份爱不是你想要的,你就否定我们这些年的所有情谊吗?”
“凭什么?真正自私的人是你吧?真正的骗子是你宋恩丞吧?!是谁,信誓旦旦地和我说,以后每次跨年都会和我一起过?是谁告诉我不想分开?是谁说什么不甘心和我只是朋友?”
宋恩丞艰难地出声:“你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你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行么……”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李双睫双目猩红,犹如恶鬼,“你他爹的!你这辈子都别想……”
咒骂卡在喉间。
因为,她看见。
他夺眶而出的泪水。
一颗颗,滚了下来。
李双睫愣住了。从小到大她没见过宋恩丞哭的样子。如果说她幼年还有气哭的时候,那么宋恩丞是完全没有。某种程度上,宋恩丞比她要坚强,他也很少生气,像一块缄默而坚硬的糙石。她没想让他哭的,宋恩丞,她没想让他难过到流泪。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你就……”他闭了闭眼,任由滚烫的星河坠落。“你就放过我吧,李双睫。我知道你爱我,也许有一点,哪怕一点,那也是爱。可是就是这么一点点爱,让我过得好痛苦。我没有说我这半年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好痛苦,就因为你这么一点点的爱,不是全部,只是一点。”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我当然是认真这么想了。可我发现好遥远啊,从朋友到恋人的距离,我以为很简单呢。我以为就像头顶上的篮筐,够一够就能碰到了。可不是的,为什么总是无法琢磨透呢?为什么不能像打球那么简单?”
李双睫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你不知道我一开始讨厌你极了,因为你总是那么耀眼,夺走身边一切的注意力,就连……就连我,也不得不把视线放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得那么早,早到我第一次住在你家,你生理期来了,我以为你受伤,背你去医院。”
“你不知道的,每次我走进你的家、你的卧室,多么希望我就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不是借宿而是作为男主人。我多希望你就和我好啊,都坚持着理想,相互扶持,就这么往未来去。”
“但是不可以呢……”纯情的孩子,声音小得像是在说悄悄话,像是在告诉童年的自己,“即便再喜欢也不可以呢,李双睫有她自己的人生,那是没有办法百分百都是宋恩丞的人生。”
李双睫蹙眉,抬手接住他的眼泪。他却摇头道:“但是,我不会因此就不喜欢你的。我还是会和以前喜欢着你、关注着你,只是我们不要见面了好不好?一见面,我的心就开始痛。我当然做不到恨你,但我也必须远离你,因为是你这个人,让我喜欢得……太过痛苦了。”
揩去他眼角的泪。李双睫哑声:
“我让你痛苦到这个地步了么?”
宋恩丞垂泪不语。
夏夜在静谧地流淌,燥热的季风从领口划过,汗渍被风干,泪渍也会被风干,最后只留下薄薄一层盐分,舔一口发现,是咸的。是从亲吻到舔舐的距离,是从肚皮到心脏的距离。
遥远的。
令人心碎的距离。
沉默了良久,李双睫叹了口气。随着这一声雾霭般的叹息,宋恩丞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李双睫做出了妥协。他逃脱了名为她的牢笼,是她大发慈悲,分开指尖,让他虎口逃生。
“行了。”李双睫摘下鸭舌帽,反扣在他的脑袋上,又顺带着,把他的脸往自己的脸旁边靠。在他的耳边,她无奈道,“我放过你就是了。有必要哭得这么可怜吗?真是会惹我心疼。”
“但是你要知道,宋恩丞。我李双睫没有再对一个人那么好的时候了。你,是你,我才愿意百般容忍。你惹怒我的那些行径,一桩桩,一件件,是你我才不去计较,我才一笔勾销。”
“所以你不要后悔,千万不要说现在不喜欢我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几年后又上门跪舔我,那样太廉价了,廉价的男人我是不喜欢的。你要有骨气,把头抬起来,一辈子的,像今晚这样,就这么决绝的对待我。如果我再碰到了你,不,是你自己自讨苦吃,撞我的枪口。”
“……我是真的会玩死你。”
她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记重音。都砸在宋恩丞的胸口上,像厉鬼踩在他的心尖上。这一瞬间他确信李双睫是魔鬼了,从她眼中迸发的恨意,唾手可得的爱欲,和……杀欲。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余下的路程,李双睫不再说一句话,宋恩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黑暗中,他预感到有什么正在悄然发生改变。他并不知道他的拒绝代表着什么,乃至于很多年后再回首这段往事,他都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正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宋恩丞打开了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游戏结束了。终点处,充当裁判的同学正在清点幸存者们。所有的鬼都嬉笑着讨论战绩,炫耀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追杀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裴初原心不在焉地张望着。
同样在张望的人还有我们的小金毛寻回犬,没保护好主人的愧疚充斥在他的心头,他想要对主人道歉,但必须先找到她。终于,他看到了石林里走出的两道人影。主人和宋恩丞。
“主……”他高兴地上前。
双脚却死死黏在地面上。
他看到李双睫对宋恩丞说了什么,随后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张嘴吻了下去。隔得很远,只能看到两张脸合在一处。郑揽玉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感到脚底蔓延上来的一层层冰霜。奇怪,明明是在夏天,怎么这么冷。
裴初原脸上精致敷衍的笑容。
也在看到这一幕时,消散了。
乱了。
套了。
所有人都噤声。
隔得太远,只能看到是李双睫强行吻上的宋恩丞。很霸道,很狂放,让人迎接不暇的吻。宋恩丞倒退了两步,而李双睫前进了两步。唇齿厮磨,无尽缱绻,不顾明日的……疯狂。
可突然,宋恩丞开始剧烈挣扎,而李双睫也从扣住他的后脑勺,变成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只见宋恩丞猛地推开李双睫,李双睫踉跄退后。
众人重新看清两人的脸。
李双睫绷得很紧,浑身都是,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利箭。而宋恩丞像承受到极致的一把弓,他沉默地站在那儿。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推开,因为李双睫不是在亲吻他,而是在撕咬他。
唇肉被咬得鲜血淋漓,源源不断的血流了下来。宋恩丞不可置信,用手掌摁住自己的嘴,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李双睫。李双睫也阴狠地回瞪他,那姿态像潜伏在幽林中的恶鬼,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李双睫也满嘴是血,但她没有选择去擦拭,而是任由它缓缓淌下来。
鲜红。腥重。刺目。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微笑。
她就这样。李双睫,这样的睚眦必报。面对伤害她的人,她会报以的数以百计的仇恨。宋恩丞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哆嗦着嘴唇,脸色也是苍白的。四周都是目光,锐利地撕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