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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人都会贪心, 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就渴望更多。裴初原听到她的那句“应该感到抱歉的人是你”,反倒松了一口气。确实, 她的清醒反而共振了他的。他需要为自己的贪心奉上歉意。
    “对不起。”他说。
    李双睫脚步顿了顿。
    原本是要离开的。裴初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她停下脚步, 回到他的身侧, 看着她伸手拿过他手边的桌上的外套, 看着她利落地穿上,看着她重新走到门口,抽出房卡。直到她的右脚已经踏出门外,裴初原才确信, 她并不把他的道歉当一回事。这不管用了, 以往是可以的, 如今不行了。
    她冰冷地撂下一句话:
    “去把应急房卡还了。”
    “好。”他说。他没有理由问她要去哪里。他不是郑揽玉,没有在她怀里撒娇的那个殊荣;他也不是宋恩丞, 不能以发小和亲人的名义去管着她。
    说到底, 他什么也不是。
    裴初原又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为了那个问题———当时他问李双睫, 如果是郑揽玉,她还会那么粗暴地对待吗?
    答案是不会的。
    答案是她会先安抚他的情绪, 用浴巾包裹住他, 让他离开。答案就是她不愿让郑揽玉多想, 却厌烦于向他解释她和别的男生的关系。答案, 狰狞地铺摆在面前,是试卷上刺目的分数。
    并不是裴初原分数不够高。
    都是比较惹的祸。他认为。
    如果不和李双睫比较,裴初原在学业上已经足够优秀了,对得起他这一年半载的努力。可和李双睫一比, 他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永远是旁人口中的万年第二。如果不和郑揽玉比较,他其实很满足了,毕竟每天都能讨到李双睫的巴掌,不是吗?可谁叫他那么贪心,谁叫他非要比、非要较?
    最后什么都没了。
    颓废地坐在床边。很难过,因为是追求者里地位最低下的那个。很难过,因为她刚才差点儿和一个不是他的男人发生关系。很难过,裴初原放平自己,在她的床上,眉骨在隐隐刺痛。
    刚停电的时候太着急找她,所以不小心撞到额头了。其实他也打了好多通电话,她没接,他才下楼拿应急房卡。比李双睫想的还要尴尬些,敲门前他就打开了房门。当时他不知道郑揽玉先他一步。某种意义上那才是当然的,会哭的孩子总是有奶吃,勤勤恳恳、按部就班的孩子却落后一步。
    总之,当他听到浴室内两人的谈话声,已经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了,什么促使他继续站在那儿听呢?又是什么促使他敲门打断两人?后知后觉摸着眉骨,一抹鲜艳的红,流血了。
    他大可以凭这个找她哭诉。
    但裴初原下意识地擦去它。
    他不会那样做。
    事实就是,他不会那样做。不是选择上的“不会”,而是不擅长的“不会”。裴初原不擅长哭泣和卖惨,裴黎教他的手段里不包括这个。裴黎告诉他要去争、要去抢,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野心不能够充盈的。因为她不如此,所以她的孩子也不可能如此,裴初原永远以不会受伤的形象去示人。
    即便哭泣可以讨得糖果和香吻,即便他就明明白白告诉她,看到她和郑揽玉亲热太难过了,他也要用冷漠而轻描淡写的语气去说。他是不要脸面,但他的爱不是,不能那么摇尾乞怜!
    沉默的爱她,更艰苦。裴初原把自己埋进带有她的味道的被絮里。其实李双睫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味道,他只能闻到眉骨上冒出的血腥味,他不好说呀,一直在等待她来挖掘他,就像她第一次来找他,如果她不问,他也就不坦明他的爱。快来问呀,李双睫。
    其实我可以容忍。
    我错了,我刚才真的错了,我不该打扰你们。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能容忍你和他做下去的。我只是……我只是没那么甘心罢了,我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来晚了,否则说不定就是我了。
    他在李双睫的床上,用被子把沉重的身体裹起来,和以往任何一次因她而受情伤一样,告诉自己,五分钟,他就当作没事了。这之后他还是照常面对她,微笑,温和,去讨她的巴掌。
    只是。
    有点痛啊。
    会痛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怎么会不痛呢?
    “……懒货!”
    一声怒骂如同惊雷。
    裴初原倏地睁开眼。
    李双睫重新出现在门口,满脸不耐:“我说让你跟我下去把应急房卡还了,你倒好,在我的床上倒头就睡!还挺自觉的,被子都给自己盖上了,怎么了?捉奸还给你捉累了是吧?”
    “我……”
    裴初原也有尴尬的时候,“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让我自己去……”
    “那不是你这个宦官在朕的龙榻上睡觉的理由!”李双睫拍手催促着他,“快快快,起来!跟朕走跟朕走!”
    见他还怔在原地,李双睫直接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她还骂骂咧咧的:“我都到电梯口了,扭头一看你人呢?本来等一班电梯就不容易,都怪你,还要等下一班!”
    裴初原只得干涩地:“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你到底要说多少遍对不起?我又要听多少遍对不起?!”
    裴初原不说话了。
    到了电梯里,李双睫脸色依然很臭,自顾自地看着手机。裴初原手里捏着房卡,对她此刻的情绪没有一点底。
    到了大堂,还完房卡,前台对裴初原印象很深刻,又对李双睫笑说:“你男朋友很担心你哦,刚停电就来前台要房卡,说害怕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我看他自己够呛,额头都弄得……”
    裴初原用眼神截停她的话。
    “抱歉。你太久没回电话,正好我们是一起登记入住的,我就谎称……”
    李双睫抬手摁住他眉骨处的伤:
    “刚才看了一下,附近有药店。”
    “走吧。”她说,“去处理一下。”
    裴初原错愕地躲过:“小伤而已。”
    李双睫没说什么,插着兜往外走。首都的深秋,干冽的风扫荡在大街,裴初原不觉得寒冷。他走在她身边,并肩,等她在红绿灯前停下脚步,才试探性地问:“你……不生气了吗?”
    “说实话,本来不生气了,现在又有一点。”李双睫直截了当地道,“你在那种时候打搅我,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吧。但事后想一想也很合理,你喜欢我,阻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但是后来,我因为你的话而生气。撞见了就是撞见了,非要躲在门外受气干嘛啊?你怎么不直接把门撞开,指着郑揽玉的鼻子骂他一顿?你就应该那么做才对啊。你以为自己是大度地忍让,其实根本零个人知道,一个人在那里演苦情戏,这让我不舒服,搞得像我是什么很花心的人一样!”
    “我没有觉得你很花心的意思。”
    “但你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有,就不要把责任都推给我一个人。你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意思是我做错了吗?是我让你听我和郑揽玉的墙角吗?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没想到给我带来负担!”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那是你的事,不要把问题抛给我!你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啊,也可以去争去抢,不是很早就告诉你,只要别影响到我,怎么着都行吗?难道你们宫斗还要我来指挥啊?”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像郑揽玉一样光着身子跑进你的房间?像他那样恬不知耻地往你怀里蹭?恐怕你下一秒就把我赶出房间了吧!你又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我做什么都没用。”
    李双睫气笑了:“我要是真不喜欢你,我还在乎你的感受?我有个毛线负担啊!我就让你在浴室外听个没完没了!我说把门关上之后就继续和郑揽玉亲,你说郑揽玉能不愿意吗?”
    裴初原一时竟滞住呼吸。
    “别把我想象成什么道德感太高的人。”她浑了他一眼,“反复试探我很好玩吗?我是喜欢你,你有地方值得我喜欢,至少这张脸蛋,我不希望它出现伤口,和一些糟糕的情绪!”
    她的谴责让他又想说抱歉。
    “把你无用的道歉收起来。”
    药店是有,但是关门了。李双睫懊恼地抹了一把额头,为什么今夜裴初原让她这么心烦呢?因为今夜让她心烦的岂止是裴初原?欲望消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儿。
    她把郑揽玉给强吻了,如果说一开始没有推开是因为太仓促,那么接下来又算什么?难道她是随随便便就被男色引诱的肤浅女人吗?宋恩丞那一回已经够她受的,她现在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呢!结果又来了一个郑揽玉,这是要干嘛?开后宫吗?李希可告诉过她,不要随便玩弄男生的感情啊!
    好在附近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能买到碘伏棉签,起码的消毒工作可以做。店里开了暖气,两人坐在橱窗的台边,李双睫拆开棉签,折出碘伏,往他脸上涂。裴初原抬手拦住了她。
    “我自己来。”他坚持如此。
    “你看得清楚么?就自己来。”
    “有玻璃可以照。”裴初原对着玻璃的倒影处理伤口,碘酒擦过皮肉绽开的地方,他的眉梢不抬。李双睫想,有的人生来畏惧疼痛,也有人完全不把疼痛当一回事儿,裴初原是后者。
    “你怕黑吗?”她问。
    裴初原回答:“不怕。”
    “从小就不怕吗?”
    “对。”笃定的。
    “那打雷呢?”
    “没有感觉。”
    截然相反的人。
    和自己却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