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带着三份调侃的, 那样神乎其神的手段,岂是区区凡人就能随便掌握的?别人不清楚,他一个亲眼见过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也正是因此, 他虽然很好奇七皇子是天生神异还是后天有所机遇, 但并不指望七皇子能给出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 七皇子竟然点头了, 还非常诚实的给出了方法:“可以学。你将武功练到最顶尖,内力足够充盈的时候会发生改变成为法力,这一过程被称作量变引起质变,再通过相关的术法学习后,你就能用出这样的手段了。”
“……”岑夫子看着他真诚的脸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僵硬住了,整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 但是他卡在了第一步,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老夫为什么不想把武功修炼到最顶尖水准,是老夫不想吗?
当道士的都是有武功底子的,毕竟道教不像佛教那样“博爱”, 杀人凶犯都只要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可以将前尘往事尽数抛却剃度出家, 自从佛教正式在中原发扬光大开始, 不知道多少帝王都因为佛教的藏污纳垢而兴灭佛之事。
佛教免徭役赋税,于是有很多不事生产之人剃度为僧,但这些人只是假僧人,私底下酒肉都沾也就罢了, 还会同女香客行苟且之事,还有不少尼姑庵也是如此,都是以礼佛之名行秦楼楚馆之实,但偏偏佛教给穷苦百姓传递“今生受苦是为来生积福”的理念,深耕于基层, 为穷苦百姓带去了思想上的解脱,是很难被彻底消灭的。
无论被当权者打击多少次,只要世界上有穷人,佛教就会春风吹又生,而实际上有名的寺庙佛陀都是金身,和尚们一个个都长得膘肥体壮肌肉虬结,比绿林好汉更像绿林好汉。
道教不一样,学道的人普遍都比较任性,即便道长们见到困难者也会施以援手,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比起授人以鱼来说,更喜欢授人以渔。比如说若是有个杀人犯想要拜入三清,道长们会选择直接送他去见三清。
道家比起香火也更讲究自身修行,如今想到捐香油钱积福大部分人都会想到寺庙,家里发生怪事儿或是炼丹什么的就会想找道长。
综上所述,道教作为中原本土教派到如今发展不如佛教,也是因为两教侧重点不同,当然,也还有一个曾经提过的最关键缘由,佛教比道教更适合统治国家,再加上秦朝时期某徐姓大骗子的前车之鉴,当权者不一定会扶持佛教,但一定会暗中打压道教。
不过道人们也不屑与群众屈服就是了,这从大部分道观都在群山峻岭之中,有不少挂在险峰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很多道观不在当地生活个七八年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能上去的香客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活人微死急需抢救的状态。
师父岑夫子是这样,徒弟缘生也是这样。他们都是被道长捡到救活,然后留在了道观里当小道童,不同的大概是岑夫子是被养不活孩子的父母丢弃在山中的,而没有记忆的缘生很笃定他的父母很恩爱,也很爱他,他只是不小心走丢了。
总之,因为道观多在高山上的缘故,小道士们若是功夫练得不好,那真的是下山都下不去,练童子功的岑夫子对此很有感触。
不过说起来,他当初下山考科举其实心思还挺功利的,就是看不惯隔壁万福寺香火那么旺盛,每逢科举之时总有报信人跑进寺庙的禅房,书生们都觉得万福寺灵验的很,而他们这一个山头之隔的小破道观却连一个借宿的读书人都没有。
“师父,我一定要考出头来,让我们道观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然盖过那万福寺!”年轻的岑夫子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一路从童生考到进士,入朝为官桃李万千。
真当功成名就实现抱负的时候,他反而就看淡了,心情同当年的师父逐渐趋同:小破道观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就是隔壁不是万福寺就好了。
“你的武功倒退了一些,努力练练很快就能到一流高手行列。”薛瑾安扫描了一下岑夫子的身体,很轻易就从各种细节和数据推测出他的内力水平。
岑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咳,到底是人老了。”
实际上是他年龄上来了,又有了小徒弟接班人,近来有些懈怠练功,武功这东西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夫子您竟然这么厉害吗?完全看不出来,要不要比划一二?”崔醉有些兴致勃勃地掂了掂手里的弓,“正好同我说说您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呗?”
岑夫子看薛瑾安并不怎么在意被知道,也很爽快地点头同意:“老……咳,七皇子这事儿倒是有得说了。”
在和崔醉去比划之前,岑夫子纠结再三还是问了薛瑾安一个问题:“殿下,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需要多久?”
他还是对那神异之术很感兴趣,他从现在开始努力,或许在死之前能攀登到顶尖高手行列,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便只是看到那个神异世界一个眨眼,他也觉得值了。
薛瑾安给他飞快地算了一下,“修行看悟性,以你的天赋,有72%的可能性是一百二十年后。”
岑夫子:“……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别说活到一百二十年后了,他感觉二十年都够呛。
“你到底怎么练成的?”这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过才八年,怎么就练出了这么厉害的术法?岑夫子只觉得心里蚂蚁一样的在爬。
薛瑾安歪了歪头:“我生来就会。”
他是器灵,在诞生出器灵之前,他的本体已经在主角怀里武器只有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形成器灵,这不仅要主人好好爱护养护武器,要时刻用灵素温养……一系列挑剔龟毛的条件之后,器灵才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诞生,要不然修真界人手一个器灵。
修真界有人将器灵看做是天道对修士的馈赠,作为器灵,他继承了本体的一切记忆,最早甚至能追溯到最开始被捞出来打造成兵器样子的铁块时期,继承的记忆连带着记忆之中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岑夫子:“……”
崔醉看他这样就想起曾经刚被师父射术也震惊到后得到“有手就会”的自己,他只觉得亲切又可怜,于是很友好的补了一刀,“师父就是师父,你跟师父比什么?自取其辱吗?”
“……这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望周知。”岑夫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战意空前高涨,立刻就默契地退走到空地上,打算赤手空拳地较量较量。动手前,崔醉还问了句:“对了,您是为了礼部来的吧?宫门快要落钥了,不找师父问清楚没问题吗?”
“呵呵,这件事崔小友放心,我自有解决办法。”岑夫子冷笑着,心想:大胆礼部竟然不相信小祖宗,不对戎狄进行精准打击,真是皮痒了欠收拾了,杨顺之老匹夫你等着!
岑夫子是赶在官员下班前抵达的礼部,将手里的一张纸半强迫的塞到了他手中,“好好看,都是你应得的。”
“……嗯?”杨從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展开了纸张,然后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岑夫子所写,而这篇在千年后成为高考必备古诗词的长赋,有一个响亮且写得很大的名字:《讨杨顺之檄文》。
作者用檄文充分将戎狄与七皇子的恩怨记录了上去,然后用一段对偶工整的内容批判了戎狄,其中还穿插了一两句经典化用,然后用一大个篇幅辱骂礼部,尤其是礼部尚书杨從杨顺之。
说他“青红皂白不分”“惟愿事情平息不讲对错之分古来有之的好品质”“是为亲者痛仇者快”“如赵高李斯于社稷之危”……创造了不少未来经典名句,让人不禁拍腿叫绝,总之就是写得很好很厉害,一眼就看得到的厉害。
如果这些内容骂的不是他就更痛快了。
杨從:“……”
反应过来的杨從看着已经跑远的岑夫子,只觉得自己腿痒拳头也痒,他狞笑着道:“是时候再上一趟山梦游杀人了。”
同样想要梦游的还有崔鹏飞崔宰。
当崔鹏飞拿到崔醉从宫里带出来的厚厚一沓纸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点想要退缩,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还是点灯夜读,然后……他拿着鸡毛掸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崔醉的床边,幽幽地盯着他那恬静的睡颜。
素来睡眠很好的崔醉猛地惊醒,总觉得梦里有双眼睛看着他,他紧紧喘了两口气,稍微放松起来,结果一抬头就对上黑暗中一双眼。
“哇啊!”崔醉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你害怕什么?”祖父的声音从黑暗中慢悠悠地传来。
崔醉松了口气,抱怨道,“祖父你干什么啊,师父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哦,没什么,老夫只是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睡不着。”崔鹏飞的声音飘飘悠悠地,如同鬼魅一般。
“什么?”崔醉好奇的问道。
崔鹏飞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七殿下常年待在深宫之中,你说到底会是谁带坏了七殿下呢?嗯?”
他说着挥动手中的鸡毛掸子,在空气中发出“刷刷”的如同鞭子破空般的声响。
崔醉:“……”那口气松早了。
眼看着祖父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崔醉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祖父,一定是因为戎狄。”
崔醉噼里啪啦将七皇子和戎狄的纠葛都托盘而出,当然是剪去了拉安王下水的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