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反应了一会儿, 怒叱道,“苏妙漪你有病啊?!”
虽将苏妙漪骂了一通,但江淼最后还是乖乖跟着她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山,到了六合居外。
可不巧的是, 她们到六合居求见时,管家却说主子不在。这话是真是假不清楚, 总归二人还是没见着六合居的主人。
不过在苏妙漪的示意下,江淼还是硬着头皮对管家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胡话。
“实不相瞒,我今日之所以过来, 是因为昨夜心血来潮, 替你家主子算了一卦!”
“卦象很不好, 非常不好, 你家主子近日或有血光之灾……”
“若想消灾解厄,明日便要去城东四方街一趟,在一家茗烟阁的茶楼坐上一整日, 如此才能平安无事。”
撂完这些话, 江淼便同苏妙漪离开了。
管家一头雾水地去了六合居的书斋, 将江淼这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正站在熏笼边暖着手的端王。
端王陷入沉思。
管家忍不住宽慰道,“殿下,江娘子的算卦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这次什么血光之灾估计也是信口胡诌的……”
“本王知道。”
端王动了动手腕,感受着熏笼上升腾而上的热气, 轻声道, “可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六合居,第一次对本王有所求……不论她求的是什么,本王都得去瞧一瞧。”
见他心意已决, 管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而又试探地说道,“殿下今年在临安待得有些久了……”
端王抿唇不语。
“刘公公已经三番两次地传了信来临安,催促殿下回京呢……”
管家低声道,“圣上的身子近些年一直不大好,梁王一直守在汴京,殿下却不在,刘公公心中总是不安。”
半晌,端王才舒了口气,淡声道,“本王知道轻重。你们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月,便启程回京。”
管家这才如释重负,躬身退下,“是!”
***
翌日。
本已入了冬的天气竟是忽然回暖,日光照在身上热烘烘的,就连街巷里吹过的风都变得温煦起来。
见天气好,苏妙漪带着苏安安将知微堂三楼的窗户全都推开了,于是坐在窗前,大半个临安城的景致都尽收眼底。
“哎,你们快看,城东那边怎么了?”
苏妙漪正检查着客人归还的藏书,忽然就听见窗边有人嚷嚷了一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不少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书,纷纷凑到窗边观望。隐隐约约的,有一阵哀乐声乘风从远处传了过来……
“那是谁家在办丧事吗?”
“办丧事,怎么会惊动官兵?你没看见吗,官兵都朝那个方向去了……”
众人围在窗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穆兰现在几乎每日都来知微堂读书,今日亦坐在窗边。此刻也忍不住站起身,跟着身后那群人一起朝外面张望。
“那个位置,是不是刘记啊?”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听说了没?前几日有个老头进了刘记,最后是被抬出来的……抬出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
“啊?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是本来就有病……不过这谁知道呢……”
闻言,穆兰忍不住转头,朝柜台后的苏妙漪看了一眼。
苏妙漪却是无动于衷地起身,将客人归还的书插回了书架上,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众人正议论着,一个刚从城东经过的人进了知微堂。
“城东啊,刘记当铺出大事了。”
见所有人围在窗前,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小娘子说刘记当铺的少东家打死了她爹,竟然找了群人把她爹的棺材抬到当铺门口,拉了个白底黑字的横幅,一边哭一边控诉刘记杀人越货,与匪盗无异,还说府衙包庇刘家,不肯接她爹的冤案……”
闻言,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娘子不要命了?!那可是刘家!”
“谁说不是呢?那刘其名也是嚣张得很,当即就带着一群人冲了出来,把棺材砸了,还要把那小娘子也拖走。你们说,这要是人被他们拖走,那还能活命吗?”
“然后呢?”
众人连忙追问,“真被拖走了?”
“关键时候,有人出面拦下了!”
“什么人能拦得住刘家?”
“你们还记得当时扶阳县主那桩案子,上公堂旁听的贵人么?这刘家也是运气不好,竟刚好被这位汴京来的贵人撞上了!那贵人当即叫把知府大人叫来了,让他彻查这桩案子……”
苏妙漪背着身站在书架前,将众人的交谈全部听了进去,唇角微微掀起。
江淼这个“爹”,鬼祟是鬼祟了些,不过倒还算靠谱……
如此想着,苏妙漪一转身,却见一道人影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吓得她双眼一睁,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径直撞上了书架。
“……你吓唬谁呢?!”
看清来人是凌长风,苏妙漪柳眉一竖,凶相毕露地吼起来。
凌长风却笑得满面春风,“我就知道,你见了不公道的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妙漪白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越过,朝外走,“不懂你说什么。”
“江淼都跟我说了,是你让她把那位汴京来的贵人请去城东。”
苏妙漪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凌长风便一步步往后退,眸光闪闪地盯着她,“苏妙漪,你虽说话刻薄了些,但你就是个人美心善的活菩萨!”
苏妙漪步子一顿,终于吝啬地赏了凌长风一眼,“……你不会以为你这么夸我,我会开心吧?”
凌长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我不是好人,更不是活菩萨。”
苏妙漪一字一句道,“凌长风,你若再说这种话,只会害死我。”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凌长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方,面露不解。
***
夜色浓沉,北风萧萧。
傅府里,寝屋的烛火仍亮着。
穆兰披着裘衣靠在床榻上,半边身子倚靠着熏笼,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一边打着呵欠。
“老爷,您回来了。”
屋外传来婢女的唤声。
穆兰的睡意瞬间消散,连忙掀开身上的裘衣,将那本《江湖百业录》往枕头下一藏,便匆匆下了榻。
“夫君……”
傅舟推门而入,穆兰当即就迎了上去,可刚一靠近,一股浓郁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穆兰身子一僵,硬生生顿在原地,“你今日是出去喝酒了?”
“陪知府大人出去应酬了……”
傅舟今日的心情倒是十分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还伸出手,一把将穆兰揽进怀里,“放心,我可没碰什么小娘子,不信你检查检查……”
穆兰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在他颈间嗅了嗅,果然没闻到什么脂粉香气。
下一刻,傅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匣盒,递给穆兰,“喏,送你的。”
穆兰一愣,掀开匣盖,眼底登时被那匣子里的金光照亮。她先是惊喜,随即便是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么贵重的步摇?”
“这算什么?”
傅舟唇畔噙着一丝笑,醉意微醺地说道,“夫人,过不了多久,我恐怕就是这临安城的知府了……到了那时,这种金步摇算什么?再过几年,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争个诰命回来!”
“诰命”二字一出,穆兰就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蒙了似的,呆怔在原地,满脸地不可置信。
傅舟摇摇晃晃地走到床榻边,随意一躺,醉意昏沉。
穆兰回过神来,惊喜若狂地冲过来,摇着傅舟的衣袖,“傅舟,你说真的?你真的能当上知府,能给我争个诰命?!”
傅舟却是一沾枕头便闭上了眼,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穆兰激动不已,自顾自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今日刘记当铺外发生了那样的乱子,会连累你呢……”
她忽地又想起什么,晃了晃傅舟的胳膊,追问道,“对了,那刘其名的案子,你们府衙打算怎么处理啊?”
傅舟蓦地睁开眼,似是骤然恢复了清醒,戒备地望向穆兰,“自然是公事公办。”
穆兰一怔,“可杀人偿命……你们就不怕得罪刘公公?”
傅舟盯了她片刻,才放松下来,又沉沉地睡去,嘴里胡乱念叨了一句,“别问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穆兰这才闭上了嘴,又转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金步摇,高高兴兴地坐到妆台前,将那金步摇往头上比划,笑得嘴都合不拢。
“诰命……知府夫人……”
***
有了端王的插手,老崔头的死因很快被调查了清楚。
他虽重病在身,可真正要他性命的,却是那日在刘记当铺,刘其名踹在他身上的一脚。那一脚叫他脾脏破裂,这才当场毙命……
刘其名故意杀人的罪名坐实,临安府衙判了他杖杀之刑。
“真的判了杖杀?”
苏妙漪有些意外。
穆兰翻着讼师秘本,声音都比往常带着几分雀跃,“是啊,今日就要当众行刑了。”
苏妙漪若有所思。
她原以为刘其名这桩案子怎么也得费些周折,没想到竟能这么干净利落地结案。毕竟是被过继给刘公公的儿子,衙门竟是说判了杖杀,就判了杖杀,丝毫没留情面?
凭苏妙漪对临安府衙的了解,那群大人绝非秉公任直、铁面无私的清流。能判杖杀,多半还是因为江淼那位“爹”插手的缘故……
可这也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个连皇帝身边掌事公公都不怕开罪的人,在汴京城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