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川楼出来, 苏妙漪就径直进了醉江月。
郑五儿和他那些小兄弟们正坐在醉江月的大堂里大快朵颐,直到看见苏妙漪走过来,才立刻放下手里的吃食。
“苏老板!”
他们兴高采烈地唤道。
“苏老板, 这醉江月对咱们这么客气,那咱们以后是不是能在醉江月门口卖报了?”
郑五儿激动地问苏妙漪。
苏妙漪笑着拍了拍郑五儿的肩, “你们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是醉江月专门留给知微堂的。往后你不用在门口卖报, 坐在这里就好。”
郑五儿呆住,“我,我能坐在这儿?”
“坐在这儿, 不止是要卖报。往后, 醉江月的厨娘、小二都会把今日见闻告诉你, 你要负责汇总, 再送回知微堂,明白了吗?”
郑五儿懵然点头,反应了一会儿, 才问道, “苏老板, 你是怎么猜到这风水会转到醉江月的?”
苏妙漪笑了笑,“郑五儿,时机不是等来的,是要靠自己造就的。”
有了醉江月和郑五儿搜集新闻,知微堂的小报也逐渐在临安城有了一席之地, 苏妙漪便暂时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新书上。
她将自己关在知微堂楼上, 写写画画,谢绝打扰,没人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
直到第五日, 苏妙漪闭关结束了。
“我要为闺阁女子量身定制一套书。”
凌长风和苏积玉面面相觑,一声不吭。苏安安吃着云片糕,眨巴眨眼盯着苏妙漪。
唯有平日里不知在忙什么的江淼,竟是难得来了兴致,将手里的纸笔一收,抬眼看向苏妙漪,“说说看。”
“临安城有这么多书肆,要想突破重围,便要找到自家书肆独一无二的经营特色……”
凌长风举手打断,“知微堂不是已经有了么?价格低廉啊。”
苏妙漪斜了他一眼,“贱价是优势,可也是拘囿。若是往后,人人一提起知微堂,便觉得这是贫寒书生的福地,那我这生意也成不了气候,更上不了当朝的商户榜。”
凌长风面露愕然,“你还想上商户榜?”
苏妙漪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说道,“知微堂不能只卖廉价的书,还要卖独一份、其他书肆都买不到的书。”
苏积玉是稳妥的保守派,一听到这番话,眼皮就不安地跳动。他尚未摸清自己这诡异的恐惧感来源于哪儿,就听得凌长风口没遮拦地接话。
“独一份、其他书肆都买不到……你要卖禁书?”
苏妙漪一个刀子似的眼神扫向凌长风,他顿时噤声,摸摸鼻子缩回苏积玉身后。
苏积玉大惊,“妙漪,你不会真的……”
“怎么可能?我不要命了吗?!”
苏妙漪安抚苏积玉,“放心,内容上看就是普通的诗集和话本,绝不出格。”
“诗集和话本……哪家书肆没有?”
苏妙漪也不愿透露更多,“爹,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这段时间,你就负责诗集选编。至于话本……我已经找到了适合的写手。”
苏积玉一愣,“谁啊?”
“不便透露。”
苏妙漪挑挑眉,“总之她的稿子,我会亲自去取。”
将大事宣布完毕后,苏妙漪让所有人都散了,唯独留下江淼。
苏妙漪拿出一方印章,丢给江淼,“说到做到,答应帮你出话本,但不让任何人发现写手是你。”
江淼抬手接过那印章,手腕一转,看向那印章底下刻的“蒹葭客”三个字,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三日后给你终稿。”
苏妙漪目送她离开,忍不住说了一句,“结尾改一改,别太癫了。”
江淼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苏妙漪无奈。
谁能想到一个算命的女术士,竟然能写得一手风花雪月、恨海情天呢?
大概是盘下这知微堂的半个月后,她就发现江淼在偷偷写话本。她缠了江淼好几日,江淼才答应把第一次写的半篇初稿给她看。
苏妙漪看完江淼的初稿,被她那手“你爱我我不爱你”“你杀我我也要杀你”的泼天狗血刺激得一整晚没睡着。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时,苏妙漪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江淼才是她的贵人。
“这一份是话本终稿,这一份是诗集选稿。”
几日后,苏妙漪将两份书稿交给了新来的刻工,“劳烦各位分成两组,尽快刻版。”
这些刻工是秦行首介绍来知微堂的,不论是刻字还是雕画,都是一流的老手。
而凌长风这个只会些皮毛的新手,则被苏妙漪打发去刻每日的知微小报。毕竟小报的刻字好不好看没关系,只要刻得够快就好。
刻工们开始干活后,苏妙漪也不同苏积玉商量,直接就收拾了行装,“我要去一趟绩县。”
苏积玉诧异,“去绩县做什么?”
“想去找一款好墨。”
苏积玉不放心,本想叫她带上苏安安,可苏安安这几日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
“要不然,你把凌长风带上吧。”
苏积玉提议。
苏妙漪仍是摇头,“我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四日。他若走了,谁来刻小报?”
苏积玉一愣,“你都走了,谁写小报?别指望你爹我啊,我可没有你那张无事生非的嘴……”
“没指望你。”
苏妙漪抬抬下巴,示意他看门外,“我走之后,小报就交给五儿了。”
苏积玉诧异地转头,就看见瘦小精干的郑五儿站在门口,摸着脑袋冲他笑。
“他能行吗?”
苏妙漪径直往门外走,“他不怎么识字。到时候他怎么念,你就怎么写。”
苏积玉悻悻地送她出门。
从柜台前经过的时候,靠在躺椅上闭眼小憩的江淼掐指一算,忽然出声道,“苏妙漪,你这次出门,切忌多管闲事知道么。”
苏妙漪步子一顿,“什么意思,我有血光之灾?”
“那倒不是。”
江淼睁开眼,面无表情道,“你的命格不错,万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不成灾。不过为了少招惹些麻烦,你上路后还是离旁人远些,身份越贵重的人,你越要离得远……”
苏积玉听得眼皮直跳,忍不住拉住了苏妙漪,“妙漪,不然你别去了,爹替你跑这一趟吧?”
苏妙漪抽出自己的手,瞪了江淼一眼,“她装神弄鬼吓唬我呢,这你也信。”
雇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知微堂门口,苏妙漪不再和他们多费口舌,干净利落地出门上了车。
马车驶出临安城时,恰好有人在城门口闹事,于是苏妙漪的车马便被拦在一旁,耽搁了一会儿。
马车里坐着有些闷,苏妙漪掀开车帘透气,恰好看见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也被城门守卫引到了这里,与她的马车并排停在一处。
这架马车比她的高出不少,车驾用的是金丝楠木,车盖是巍峨阔气的翘角飞檐,四周挂着名贵的绸缎帐幔,车门前还悬着两盏竹雕灯笼……
浮夸。
苏妙漪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也不知又是临安城的哪家豪门纨绔在出游了……
苏妙漪默默地往后撤了撤身子,刚要放下车帘,却见隔壁那辆马车里竟也探出一只手来。
那是男人的手,五指指节分明,手掌修长如玉,骨肉匀称,却又隐隐藏着蓬勃有力的青色纹路。
苏妙漪动作顿住,不错眼地盯着那只好看的手,细细赏鉴了一番。
手如此好看,人定然也生得不差 。
苏妙漪的心湖波动一瞬,生出搭讪的心思。然而刚一启唇,还未出声,那只手已经挑开了车帘。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隽面容映入眼底。
容玠?!
苏妙漪眸光一颤,蓦地缩回手,那竹帘哐当一声砸下来,直接拍在了她的脸上。
“嘶。”
鼻梁上挨了一下,苏妙漪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鼻子硬生生将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苏妙漪?”
外头传来容玠的嗓音,无波无澜。
……晦气!
反应了一会儿,苏妙漪才意识到,好端端的,她又不是出逃的囚犯,见了容玠有什么好怕的?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重新掀开车帘,假惺惺地笑,“这么巧啊义兄。”
容玠好整以暇地侧眼看她,“是很巧,巧到把你都吓着了。”
“怎么会?我方才是手抖,没扶稳车帘……”
“不是因为拐走了我身边的女使,心虚使然?”
“……”
“我不清楚你到底怂恿了青云什么,可她突然自请离开容府,一定有你的手笔。”
容玠垂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窗沿,“诳走我的女使,将她当成和醉江月合作的筹码……苏妙漪,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妙漪攥着车帘的手微微收紧。
当初劝青云离开容府,她的确存了私心。可这也是在看见那碗蟹酿橙之后才坚定的想法。
梨汁不是她摁着青云的手掺进去的,就算她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就算她能替青云遮掩一次,可之后呢?
有一就有二,有二必有三……
没有付出代价的恶,只会积小致巨。
苏妙漪不愿意看见像青云这样的女子,在妒忌心里变得面目全非。
如此想着,她心中有了底气。
“若是我不诳走青云,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她呢?”
苏妙漪抬眼,直勾勾地对上了容玠的视线,“容玠,你根本什么都给不了她。”
也不想给。
苏妙漪不客气地收回手,任由那竹帘又一次落下来,在窗沿上敲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