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话犹在耳边。
“嗯……”洛城沉吟一会儿, “根据我的观察,在大学谈恋爱的人,要么是一入学就铆足了劲,然后很快分手, 要么是临近毕业的时候, 突然有了心仪的对象。”
星夜下, 露台另一边的游客几人语气欢快, 夹杂着刻意压低的笑声。
斯堪的纳维亚语,具体是哪一国的, 她就分不出来了。
洛城的声音好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丝丝缕缕地渗入。
璩贵千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南寻哥属于后者。”
“嗯。”
明明没碰酒精。
“那你怎么不谈?”
风过,露台边的树挥舞枝丫,发出咻咻梭梭的声音。
他的声调变缓, 是哄人的口吻:“都说了, 忙。”
“好吧。”她应道。
看不见彼此的脸,说话好像更无所顾忌了。
“那,我猜我会是第一种。”
“……你还小。再说,比爱情重要的事有很多,比如学业、比如兴趣……”他说着,大约也觉得自己像个老古董,竟自顾自笑了一声, “你哥会气死。”
“我不能都要吗?”璩贵千仰起头喝了一口热牛奶, 又躺回去,藤椅发出吱呀一声, “重要的事情多,那就一起做。华庆的校园那么大,我和哥逛了很多遍, 但还没有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过。”
“喜欢的人?”
“嗯,喜欢的人,”璩贵千侧过头,发丝扑在脸旁,“你不知道吗?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洛城摆在外套上的手指轻动,风过去,明明没有东西,却好像有温热的触感拂过。
那触感从指尖密密麻麻地缠上来,渗进去,又溢出来,一直蔓延到心脏,却还没有停止。
在她坦然的目光下,洛城讷讷无语,只能叹息似的念出那一句话:“……你还小。”
“好吧,”她转回脑袋,但另一个人却迟迟没收回视线,“这里真的很美。”
“是的。”他附和。
美到他几乎心怀负罪感。
周围的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不过你知道吗?白天看到斑马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居然从来没有带卢比去别的地方跑过,”璩贵千的声音里带着夜色的温柔,是说起家人时独有的口吻,“其实京郊有很多马场,我居然
没有想过,卢比老是在家里,会不会厌倦。”
如果璩逐泓在这里,他会立刻反驳,整个山外青山没有屋顶的地方都是卢比的蹄子想踩就能踩的,它可比普通小马幸福多了。
但他不在,而洛城会轻声赞同:“很好啊,京市的很多马术俱乐部水平不错的。”
被人记挂的小马是幸福又幸运的小马。
“嗯,那,很期待在京市再见到你。”
他分不清,这句话是试探还是归位。
喉咙被复杂难言的情绪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璩贵千起身:“我要去睡了。”
还要在家庭群里报平安,如果不是京市此时已是后半夜,一个视频电话追过来是少不了的。
洛城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送你回去。”
有动物穿过下方的观景台,似乎是犀牛,夜色里朦胧无光,但感应灯亮了。
露台做了隔音措施,但旅客们还是噤声,在阴影里和这片土地真正原住民和谐共处。
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露台。
入门,木质吧台边,刘薇悠然自得地喝着酒店自酿的低度数金合欢蜜酒,手机屏幕的光打在她脸上。
璩贵千看不到的后方,洛城虚扶在空中的手落了下来。
“你一直在这等我?”
“当然了。”
刘薇收起手机,理直气壮地回答。这里是国外,哪怕酒店安保措施完善,她也不可能放贵千一个人。
外面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大约是有人拍到了不错的照片。
刘薇的视线从洛城身上转了一圈,再次开口:“我去交代下明天的早餐,你们……要先回去吗?”
三人心知肚明。
璩贵千小小地嗤了一声,回答:“我困了。”
她生气了吗?
洛城只能看到璩贵千的耳朵,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陪她回去吧。”
刘薇察觉出了那一丝暗流涌动,去看璩贵千的表情。
她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朝她一眨眼。
一身运动服的刘薇接过她手里的牛奶杯,温声:“我待会儿去看你。”
她走后,留下二人。
“谢谢你,”璩贵千迈开步子,“回去之后让我哥请你吃饭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下来。
眼睫垂落,他想说,不全是因为璩逐泓。
一前一后的步子。
走廊的墙壁板面是桃花心木,纹理通直,木质细腻,雕刻着组合状的三角纹,富有光泽,拐角处夹杂着花卉图案。
非洲菊、扶桑花。她只能认出这些,也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秒、两秒。
一步、两步。
“不全是……”
话尾被她突然的止步打断。
“唉。”女孩轻轻的叹息像哨音。
她转身。
亦步亦趋时刚好的距离,面对面却太近了。
但不知怎的,没人往后退一步。
所有的思绪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她抬眼看人,小小的发旋,额前的发自带一道弯弯的弧度,碎发翘起。
毛茸茸的。
可她没笑。
也是在这个瞬间,那些矛盾的心绪被砸开了一个出口。
“我确认一下哦。”她说。
吐息打在他的下颌角。
痒。
密密麻麻的痒。
手指弹跳,像青春期时的生长痛,怎么摆放都不舒服,只想狠狠地撞,想紧紧地攥住些什么。
空气中的羽毛轻轻降落,搔在心口、喉管、唇角。
璩贵千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没有一丝别扭或动摇。
没有羞涩也没有闪躲。洛城都要怀疑起来,这是不是她坏心眼的捉弄。
顽皮的小孩坐在花坛边,用草叶来回阻挡西瓜虫的去路。
喉结微动。
“走吧。”
璩贵千灵巧转身的动作好像更证实了这一猜想。
洛城看见她的嘴角微动,不知道是胜利者的上扬,还是失望的嘟嘴。
她得到她想要确认的结果了吗?
柚木地板轻颤。
“我到了,”璩贵千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回去吧,早点休息。”
她的语气很轻,在空中一飘就散。
啪。
轻启的门扉被他拉拢,在安静的走廊上发出咚的一声。暗红门板上映出高大的影子,笼罩住她。
“你确认了什么?”略快的语速、紧促的呼吸。
对他失望了吗?要收回她的目光了吗?
“唔……”璩贵千小幅度仰头,声音更加清晰,“我要确认一下,你是真的只比我大了三岁?还是十三岁?三十岁?”
转身,光穿过他的肩膀打在她的鼻梁,在脸上落下交错的影子。
璩贵千笑得狡黠:“我还小?”
她是非要他把说出来的话咽回去。
求饶的败将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又低又哑:“我不是也说过吗?”
“我是个俗人。”
璩贵千没说话,只是拉下他的手没放开,继续用那双漉漉的眼望着他。
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他好像要一下说完这两天没说的话:“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随便什么。”
“唔……”璩贵千依旧拉着他的手,像占着人质不放开,“那,你要跟我谈恋爱吗?”
“要的。”
“嗯,”她轻轻点头,赞许,“这是个好答案。”
洛城眉眼笑开,落在她掌心的手反客为主。
先抵达对方领地的是呼吸,从额角传来,轻轻的一触,好像溺在海盐味泡沫里。
啪嗒,察觉到门外有人的刘叔动作矫捷。
三人俱顿住。
一阵沉默,璩贵千咯咯笑着拽紧了洛城的手,又抬到他的心口才放开:“明天见。”
她两步进屋,啪嗒合上门,靠在门板上停顿了一会儿,才对刘叔说:“您去休息吧,没事。”
刘叔自有一番判断,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像刘薇一样,听她的话。
回房后,躺在亚麻床单上,空气里是淡淡的草药味。
璩贵千眉心微动,不禁咋舌。
完蛋了哥。
你要闹脾气了。
……
京市的夜疏朗稀星,睡梦中的璩逐泓皱了皱眉,不满地把被子和枕头都掀到地上。
第二天晨起,他对着满地狼藉,清清嗓子,发现自己似乎有点感冒的征兆。
他拿起手机,满意地翻着妹妹发来的行程报备和旅行体验。
又把老一套翻来覆去嘱咐一通,璩逐泓点点手机,戳开朋友的聊天框:“好玩吗?”
没想到那边秒回。
洛城:乐不思蜀
璩逐泓顶着一头乱发,轻哼一声,想到片场的一团乱麻和甲方离谱的需求,打字的力道更重。
璩逐泓:醒这么早?
洛城:没睡
璩逐泓:?
这人读高中的时候是提醒别人睡觉的三好学生,跑出去倒变成夜猫子了。
璩逐泓:熬夜老得快
洛城:胡说,我年轻着呢
璩逐泓挑起眉毛。
这人好像吃错东西了。
还是去了草原一趟也打算解放天性?
璩逐泓打了个问号,不再理他。
切出去前,却看到洛城换了头像。
红色调,点开,是夕阳烂漫,能依稀看到蓝紫色的天空,以及天空下梦幻的树影。
左下角有一小团模糊,不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