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妈妈的商务车时, 璩贵千的心还沉浸在梦中。
这是她第几次梦到f3578?
她不记得了,梦总是模糊的、没有缘由的。
按下窗户,任由清风拂面,吹散思绪。
璩贵千穿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背带裤, 配上白色针织短袖, 不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兔子尾巴。
女孩正在为了昨夜的梦境烦忧, 试图从记忆里挖掘一些只言片语, 却不得要领,眉间拢着一波轻愁。
这一次的梦中, 京市的雨向北推进,迅猛地刮过山岭和草原,无畏地飞驰向遍布冰川暗礁的北冰洋。
在天空翱翔带来的酥麻还残留在体内,她却陡然坠落, 巨大的撞击声, 火光、无声地灼烧,烟雾缭绕。
f3578。
航班号。
她想,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晨起,她第一时间打开搜索这个号码,由首都机场飞往芬兰皇家机场的航班,每周一趟,固定了很多年。
空客的中型机型。
从未发生过空难, 甚至连延误都少有。
可她为什么会梦见呢?
尽管错失了记忆, 她也明白遥远的北欧和她过去的人生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
不是过去,那么只能是未来。
她撞了一下头, 难道还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璩贵千为这无人可说的谜团轻叹,掏出随身的双肩包,抽出淑珍阿姨准备好的枸杞茶小口小口喝下。
她要怎么说呢?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梦的由来, 说出来也只会让旁人再担心。
黑色西装的璩湘怡利落地坐了进来,示意司机出发。她从车厢前的隔板内抽出一条小毛毯,盖在了贵千腿上。
京市的夏天到了必须要开空调的日子,但还是要好好保护有旧伤的腿别受寒。为了这,妈妈还给她准备了很多中筒袜。
由山外青山到璩氏总部,车程在三十五分钟左右,避开高峰期,京郊快速路畅通无阻,窗外的景色也由树木森森变为工业时代的产物。
这还是璩贵千第一次来市中心。
京市实在太大了,由南往北,由东至西,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拢在里面。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擦肩而过的有太多人,可无缘擦肩而过的却只会更多。他们就是勤劳的蜘蛛,来来回回,织造出这个年代的辉煌。
一进入二环,似乎空气都变得更炽热了。
热气蒸腾,熏得高耸的大楼面目扭曲,巨大的钢铁怪物每天吞吐着人们。
隔着红绿灯路口,璩湘怡指着前面一栋设计前卫的大楼,对她说:“就是那里,妈妈工作的地方。”
她的声音欢欣中带着雀跃,活泼得不像话。
璩贵千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看了看高楼,又看了看她,止不住地崇拜。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满足璩湘怡的野心了。
低调的商务车停在地下停车场的固定位置,她率先下车,像骑士一样对璩贵千伸出手:“来吧。”
来见证我的王国。
……
话虽这么说,但璩贵千并没有见到偶像剧一般浮夸的画面。
是的,除了动画片,她最近又迷上了偶像剧。男女主角很有信念感的大吼、动不动就360度回旋的慢镜头、跌宕起伏的剧
情节奏,经常看得她一愣一愣的。
但看电视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了。
璩贵千还是相当庆幸妈妈不像电视剧里的总裁一样,踩着红毯,上下班都要一排人点头鞠躬问好。那她真的会待在车里不想下来的!
他们很平常地穿过停车场,坐电梯到了一楼。
如果是平日,璩湘怡会选择直达顶层的办公室。但今天为了让女儿参观宽敞明亮的大楼和璩氏标志,她特意带她从大厅经过,再乘坐观光梯向上。
而另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常识是——
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公司大老板的。
对于一个员工数以万计的公司来说,能认得全谁是顶头上司、谁是部门一把手就不错了。
那些高管、管委会成员、股东、董事,名头是很响亮,可是走在人群里,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人,谁又知道你是谁呢?
窗明几净的大厅里,挑空至三楼的穹顶熠熠生辉、线条流畅,一个巨大的商标横贯在前台上方。
像山,两个m的重叠,重峦叠嶂。
璩贵千行走在亮得反光的大厅,羊皮小靴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感受到别人的视线,那股站直的力量从妈妈的手心传递而来。
不要害怕。
始终有我在你身边。
于是羞怯散去,细小的勇气生了出来。
三三两两的商务人士脚步匆匆,提着公文包和电脑来来往往;工作人员看了她们身后助理的牌子,默契地略过查验门禁的步骤。
其实没有人专注地盯着旁人看。
最多是一眼扫过,一个雷厉风行的妈妈牵着可爱的女儿。小女孩走路有些跛,但没人会停下脚步细究。
你看,我是可以的,我不害怕站在人前。
小小的喜悦涌上心头。她攥紧了妈妈的手,感受璩湘怡同样用力的回握。
前台却是认识他们的,亲切地问好,极有分寸地夸奖她们多么相像,惹得璩湘怡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她在公司往往是不苟言笑的。年轻时不够严肃就镇不住场子,当时留下来的习惯。
张怡萱快步上前按了电梯,璩湘怡揽着贵千走进观光梯。
在眩晕的失重感里,她指给贵千看远方红色屋檐的一角,在她耳边描述金色的夕阳打在玻璃墙面上会有多么耀眼夺目。
天高云阔,大半个京市如同画卷般展开,匍匐在人脚下。璩贵千扶着栏杆的手轻颤,瞳孔不由放大,里面盈满了震撼。
最后,璩湘怡让她低头,看左下方的一个小角。
“那里就是之后你上学的地方。”
璩贵千的眼神都聚焦在那个小角上,伸长了脖子去瞧,看得见绿色的草坪和红褐色的塑胶跑道。
“很近。”
璩湘怡附和女儿的话:“对,离我们都很近。”
叮咚——
电梯门开。
哗啦哗啦几声,彩条飞舞,四散的亮片映着天光旋转落下,周围是助理们灿烂的笑容。
人群后的徐茂和张怡萱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怡萱轻轻挑眉,示意他赶紧上下一步。
蓝天白云,落地窗前,徐茂推出各式口味的慕斯千层、水果切条等组成的大蛋糕:“欢迎小姐第一次来总部,我们助理办公室的小小心意,也给大家一个甜蜜的工作日。”
女孩微红着脸说谢谢,在璩湘怡的示意下第一个挑选。
她拿了草莓香草慕斯。红润饱满的整颗草莓点缀在奶油上方。
璩湘怡:“你们分吧,谢谢。怡萱待会儿给大家买咖啡,想喝什么自己报。”
“感谢老板!”年轻的职员欢呼雀跃。
张怡萱跟在璩湘怡身后,扭头朝他们招手,示意给她留一块提拉米苏。
璩湘怡的办公室在拐角位置,有两大面完整的玻璃墙。她最喜欢在这里看雨,京市的雨不多,一下便是倾盆。雨点砸在玻璃上,被性能优秀的隔音玻璃遮去声音,却挡不住摧枯拉朽之势。
不过贵千回来后,她便再不喜欢雨天。
“坐这里吧,想干什么都可以和妈妈说。里面有休息室可以睡觉。要是想看电视玩电脑,怡萱——”
她拖下外套,正想让助理给贵千拿一台电脑进来。但女孩已经把自己安置好了。
她安稳地坐在沙发上,面前陈列开这一天里打发时间的东西——
六年级语文课本、文具袋、从哥哥的书房里淘来的故事书,还有自己的随身听。
“诶呀谁家的小宝贝这么棒呀,让妈妈亲一下!”
趁着助理还没进来,璩湘怡捧住女儿的小脸狠狠来了两口。
贵千只好承受,羞红的脸赛过慕斯上的草莓。
她去过爷爷奶奶的家,看过那里满屋满屋的书籍、字画和植物。外公外婆却喜欢到处跑,带她去农家乐钓鱼、去京西古寺求签。淑珍阿姨回来后就出远门了,不知去做什么,却和她约好了,回来后带她去庄园里最老的宅子参观。
哥哥的为人相当冷傲,在家却不是一个样子,有时和爸妈拌嘴,也会气得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看三部电影——不过会放她进去,然后默默地把影片从阿方索调成哈利波特。
爸爸则是个艺术家,在听过他在家里的门廊下演奏大提琴后,璩贵千深深相信他有把每个地方变成演奏大厅的魔力。
而现在她又看见了更多的妈妈。
妈妈工作的样子和爸爸完全不一样。
爸爸是沉浸的、专注的,练琴时排除身边的一切打扰,写谱时也会揪着眉心玩着头发,没有灵感就会拉她去散步。
而妈妈,妈妈也是专注的,只不过换一种方式。
一心两用,手上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耳朵却可以捕捉到助理汇报的声音,他们还没说完,璩湘怡已经寥寥几语给出了意见。
几件积压的事情处理完,接下来约了一连串的会议连轴转。她前几周为了保证能准时下班,推了多数饭局和晚上的应酬。
人数多的会议约了楼下的会议室。半年度集团财报进入审核发布流程,也得她审阅批注。
这么忙了一上午,她进进出出,只顾得上交代贵千自便,又调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助理过来陪她。
刘薇第一次被璩湘怡单独布置任务,紧张地连电脑纸笔都忘了拿,傻愣愣地往璩贵千边上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