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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谋反(下)
    第580章 谋反(下)
    话说到这儿,吴尔古代觉得自己该表忠了。他收回手站起身,跨步走到阿敏的面前。“吴尔古代叩谢.”
    “哎呀,你我同伴兄弟,何必行什么上下尊卑之礼。”还没等吴尔古代跪下行礼,阿敏就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敢。”吴尔古代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哈达部就是复立了,也在您的统治之下。”
    “还早着呢。你就是非要跪也不急在这一时嘛。”阿敏索性起身,强行将吴尔古代按到他先前坐着的盐袋上。
    吴尔古代只得安坐。
    待阿敏也重新落座,吴尔古代才开口确认道:“也就是说,您是要把我们今天下午议定的作战方略写信告诉明国?”
    “不不不,”阿敏摇头说,“这一仗还是得好好打的。”
    “好好打?”吴尔古代有些懵了,“那我要写什么?”
    “岳托那小子不是也说要‘联吴伐曹’吗,”阿敏由衷地笑了笑,“你就把这个事情截出来写成信告诉‘高邦佐’。只要明军能按照你提供的信息,在半路上抓住那些去朝鲜谈判的人,你不还是能当‘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羽’吗?”
    “您这是把岳托、硕托两兄弟也给拉过来了?”吴尔古代突然想起会议结束之时,阿敏把那两兄弟单独留下来的事情了。
    “当然没有了。那两兄弟再怎么说也是代善的亲儿子,大汗的亲孙子。看岳托那上蹿下跳的样子,指不定还想着当新大汗呢。”阿敏说道,“我就是要拉拢,也是先拉拢杜度。”阿敏已经计划着找个时间试探杜度一下了。
    “那他们怎么就这么巧提了这个建议?”吴尔古代脸上转瞬即逝的恍然之色又转成了疑惑。
    “谁知道那个傻小子一天到晚在琢磨些什么,想出挑肯定是没错的。”阿敏猜测道:“我猜他多半是见杜度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然后非得憋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出来。只可惜肚子里没有墨水,于是憋半天也就只能泵出一股臭屁来。”阿敏忍俊不禁。
    “那您当时为什么反对得这么激烈?”吴尔古代笑不出来,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我当然得反对了。如果我连这种‘岳托’式的蠢话都不驳斥,就别当这个统帅了,”听阿敏的语调,显然是又把‘岳托’这个词当成本意来用了。
    “而且我要是当场赞成,日后若出了事,老头子很有可能就直接怀疑上我了。”阿敏面色稍沉,“最近一年来,老头子的疑心是越来越重了,甚至就连代善都不相信了。说是什么父子亲情恢复如旧,但其实还是防着,若真是如旧,老头子又怎么会让我领兵打朝鲜。”以往大军分兵,通常是努尔哈赤本人领两黄旗将一路,代善领两红旗将一路。
    吴尔古代没有后一句的茬。“您就不担心岳托一激之下撤回建议?看上去,这小子似乎还是有点儿血气的。”
    “他要撤回就撤回呗,锦上添而已。就当他没提过,继续按原计划办就是了。”阿敏满不在意地说。
    “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吴尔古代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敏眼神一动。“我原本只是打算让你在给‘高邦佐’信里写点儿没用的片汤话,先和明国建立一些联系再说。但岳托既然递了这么一个好事过来,咱们就不客气地用一用咯。”
    “我说的不是这个,”吴尔古代实在忍不住了,他索性摊开问道:“我想知道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第一次磋商的时候我不就告诉你了吗,我要停战止战,做下一个受皇帝册封的‘顺义王’。到那时候,你就可以带着哈达旧部独立出去,做你的哈达贝勒,不必再过寄人篱下的窝囊日子了。”
    “您说的这些事情我当然都记得,不过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吴尔古代鼓出一口气,非要刨根问底。“就比如今天下午商议的作战方略。您既然要和朝廷媾和,又为什么要‘好好打’这一仗?”
    “我自有考量。你只需要把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没必要知道那些不需要你经手的事情。”阿敏伸出手,试图再次把住吴尔古代。
    “说到底,”吴尔古代躲开了。“您还是要防着我?”
    “怎么会呢?”阿敏强行抓住吴尔古代,声音温和得像是诓骗少女的采大盗:“我不仅把你从老头子的身边带走了,还一直在想法子帮你在明国那边露脸。你怎么还能这么想呢?”
    吴尔古代不吃这套,硬气地说道:“可这些事情全都是您计划的一部分不是吗?您刚才说我是您的同伴兄弟,但如果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我只会觉得自己就是您的一枚棋子.”
    “你不要胡思乱想嘛。”阿敏捏了捏吴尔古代的手。
    “我倒不是不愿意做您的棋子,”吴尔古代自顾自地继续说:“能像您说的那样成功复国,再次成为哈达贝勒,就算是做棋子我也认了。但我这枚棋子,怎么该知道您这个棋手的布局吧?您既说想要停战止战,又说要好好打下这一仗,还要我在您打这一仗的时候,写信和明国暗通款曲。您的心思如此晦暗不明,我又怎么安心放心呢?”
    “晦暗不明,呵呵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阿敏缓缓地放开吴尔古代,侧身看着那支稳定燃烧的火把。“吴尔古代,你觉得我们能打赢这一仗吗?”
    吴尔古代觉得阿敏又要转移话题了,怀着失望叹气般地说道:“您都不让我管兵,我哪里知道这些。”
    “我不能让你管兵,不然大汗就有可能怀疑我。可每次升帐你都来了,你应该也有感觉。”阿敏说道,“掏心窝子地说说吧。”
    吴尔古代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很难。”
    “何止难啊,”阿敏仍旧盯着那支火把。“明国在辽东聚兵二十万,各处城防充盈,毫无虚弱之处。辽阳那边更是能在短时间内集结出五六万可以灵活调度的援军。而且从辽阳城到凤凰城一路通畅,即便我们能悄无声息地抵达老墙,辽阳方面的援军也最多四天就能到。”
    “四天时间,要突破老墙,拿下被群堡拱卫的凤凰城和镇江城,并阻击至少和我全军等量的明军援军,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说,岫岩、旋城等辽南地方还有数量未知的明军,只要凤凰城和镇江城点火报警,这些地方的援军立刻就会北上。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军真能打下这两座城,也挡住了来自辽阳和辽南的援军,又怎么能拦得住来自海对面的明军?别看今天下午议得这么火热,但我其实根本不觉得能打胜。”
    吴尔古代深深地看着阿敏。“既然您知道这些事情,那为什么还要‘好好打’?”
    “不然呢,未战先怯?率部向明军投降吗?”火光覆在阿敏的眸子里,既掩盖了目光,又照出了血丝。“就算镶蓝旗能听我的话,镶红旗、镶白旗,还有两黄旗会听吗?你也看见了,他们一个一个的战意正高涨着呢。这番话说出来,他们不会听的。”
    “他们听不听话都无所谓吧。我们可以直接引明军进入宽甸,让明军帮着我们弹压镶红旗和镶白旗。”吴尔古代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阿敏甚至都没看吴尔古代。
    “我当然是认真的,您方才要我给高邦佐写信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吴尔古代解释道:“只要能让明军将镶红、镶白两旗弹压下来,您立刻就能获得朝廷的青睐,说不定皇帝还会召您进京进贡。”
    “想的挺好,但不切实际。”阿敏说道:“且不说熊廷弼会不会相信我们,就算他真的愿意相信我们,并且派兵进驻宽甸,但在明军进驻之前,我们要怎么挡住镶红旗、镶白旗,以及两黄旗四个牛录的联军?”
    “还有镶蓝旗,别看他们现在听我的,可真当我们因为叛变行径而与四旗联军对立的时候,他们很可能直接就反戈相向了。到那时候我们要么被抓去受审,然后被处死,要么逃亡到明国。只有先堂堂正正地打一仗、输一场,让将领们,尤其是镶蓝旗的将领们知道自己根本赢不了,才会心服口服地在我的领导下同明军讲和。”
    吴尔古代又问道:“既然您已经以战败为前提,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把进兵方略,尤其是镶红旗和镶白旗的进兵方略告诉明军?这样一来,不但达成您的目的,也可以尽可能地消耗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我还得往远了想啊,”阿敏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吴尔古代,“为了媾和而将自己手下的士兵送去让明军歼灭。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就算日后接受了皇帝的册封,我又怎么可能坐得稳?吴尔古代,你也不希望日后的女真‘顺义王’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毫无底线的人吧。”
    吴尔古代被看得心里发毛,“您说的是。可万一这一仗打完,朝廷不愿意讲和,非要兴兵灭了咱们怎么办?您可别忘了,直到现在,明国也还在往辽东增兵啊。”
    “这就得靠你了啊,”阿敏叹气般地说道,“朝廷一连推出叶赫部遗孤、哈达部遗孤、乌拉部遗孤、辉发部遗孤,明显就是想靠着怀柔羁縻的老法子将建州部打回原形。只要你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哈达贝勒能从中斡旋,让朝廷相信我这个建州部二都督的遗孤也可以谈,也可以忠君,朝廷一定会心动的。”
    吴尔古代点点头,跳下高垒的盐袋。“我明白了。我回去立刻就把信写出来。”
    “夜长梦多,就在这儿写吧,”阿敏拉住吴尔古代,“笔、墨、纸、砚都给你备好了。”
    吴尔古代一凛。他四下环顾,却只见到堆迭的盐袋子。“在哪儿?”
    “就在这里。”阿敏取下火把,走到先前没有被火光照亮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一个凳子和一台木桌,而那台木桌上正摆着一套文房四宝、一个账本以及一个换了新烛的烛台。
    “坐下写吧,就写镶红旗去朝鲜的事情,”阿敏拿起烛台用火把点燃,之后他又走回去把火把插回原位。“明天一早,就让莽库带着信去镇江。”
    “好,我这就写。”听见阿敏准备让莽库去镇江,吴尔古代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吴尔古代拿起笔,蘸上墨,笔锋还没落下,阿敏的声音就又从背后传了过来:“写汉字。”
    “明白。”吴尔古代点点头,提笔第一句:有明哈达部长王督堂敬启大明高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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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尔古代谢完信再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好在阿敏把那支火把送给了他,否则吴尔古代就只能靠着挂在天上的亏凸月找寻回家的路了。
    “你还没睡?”弄熄火把,走进主帐,吴尔古代立刻发现有一对儿映着月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莽古济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
    “呵呵,”吴尔古代系上帐篷绳。“还要我唱歌哄你吗?”
    “阿敏跟你说了些什么?”莽古济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你还是少知道点儿.”转过头,吴尔古代发现莽古济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比较好。”
    “我不好‘比较好’,我要听你说。”莽古济搂住吴尔古代,像是在寻求温暖。
    “也好,”吴尔古代索性将莽古济横抱起来。“如果有一天东窗事发了,你也好出卖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莽古济将脑袋埋进吴尔古代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是这个意思,”吴尔古代抱着莽古济走到被窝旁坐下。他低头看着莽古济,以长久未闻的坚定语气说道:“大事若能成,你就跟着我回老家做哈达部的福晋,若不能成,你就找个好时机出卖我和阿敏,然后继续做建州部的格格。”
    “不!”莽古济回望着丈夫,泪眼婆娑。“要是真有那天,我就和你一起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