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打草惊蛇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崔元专门为这个“联合商团”设计了一个颇为复杂的侦控计划。
负责调查监视的丙组人员发现,这些人虽然联合了起来,而且是有计划、有条理地在做事。但在具体的行动中,各家仍是自行其是,并没有出现三家各分出几个人组成一个小团体,并不断轮换小团体内部成员的反侦察部署。崔元便以此为基础,以家庭为单位制定了一个轮班表,表上清晰地载明了哪些人该在哪天,负责近距离地跟踪监视哪家的奴仆。
该表以两天为一班,到时间之后,要么轮换去监视另外一家的奴仆,要么干脆就轮到别组去调查其他的对象。而与之相应的,在原丙组人员轮出本组的时候,也会有别组的成员轮到丙组来监视这些重点侦控对象。
只要缉事番役们严格地遵守这张轮班表,就能保证同一个丙组人员,不会时常出现在同一家奴仆的附近。
前不久,崔元的新命令下到了丙组,所有的轮班全部取消。为了确保不会有人逃脱,“联合商团”里每一个成员都至少分配到了一个乃至两个专门针对他们的番役,而且跟得很近。如此一来,“面熟的人”就开始集中出现在这些离开驻地外出活动的商团成员附近,并被敏锐的郭家领队注意到了。
“刘四爷,您可别再危言耸听了。”尽管这姓刘的郭家领队整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但留驻守家的陈家奴仆还是不信。不仅如此,他甚至想要打开门来看一看。“说不定只是顺路。”
“我顺你姥姥,老子以前在古北口做夜不收,跟踪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鸡还多”郭家领队见陈家奴仆向门闩伸出手,便急吼吼地拉住他。“你想干嘛?”
“当然是看看了!”陈家奴仆竟朝他翻了个白眼。
“看你娘胎!”刘四爷急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但你把你那狗一样的脑袋伸出去左闻闻、右看看,和他们瞧个对眼儿,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知道了又怎么样!”刘四爷那一直带火的口气把陈家奴仆的牛脾气也给点着了。
就算是仆人、奴婢这种下人,向来也是要分个高低上下的。整个大明,最高级的仆人自然就是那些见了皇帝自称奴婢的宦官,他们最高可以做到权倾天下,人人侧目的内相,最低也是受皇帝庇佑吃喝不愁。
而皇家以下,就看各家的势力、财力了。对比起平江伯陈家,博平伯郭家这种没了皇后只靠皇帝念旧的外戚,就属于那种没有势力,财力也很有限的底层勋戚。所以一直以来,陈家的奴仆都不太能看得上郭家的奴仆。纵使面对刘四爷这种郭家的领队,这些陈家普通奴仆偶尔也会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又如何受得刘四爷左一个“你姥姥”,右一个“狗脑袋”。
只见那陈家奴仆一把甩开刘四爷的手,两手拿住门闩,三步跨出门槛,朝着左右路口四处张望。他一边张望,还一边骂骂咧咧:“我还非要看看谁他娘的敢跟踪老子!”
果然,就像他开门前所预料的那样,整条路都看不到半个行人,只有树形叶影在微风的拂动下微微摇摆。
陈家奴仆自以为赢了口舌,是一下子就嘚瑟起来了。“这不一个人也没有吗!”陈家奴仆回到那已然目瞪口呆的刘四爷面前,扬起脑袋得意地掉起了书袋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指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呵!”郭家领队叹笑一声,摇着头牵着驴向着畜棚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呼唤商团的领团:“来财爷!”
“来财爷还没回来呢。”陈家奴仆在他身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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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李家商队的领队李来财带着两个随行的仆从回到了农家大院。
“来财爷,您老可算回来了。”过来开门的仍是那留守驻地的陈家奴仆。他一打开门,就热情地从李来财的手里接过了缰绳。因为李来财并没有去城里活动,而是去了北塘要塞找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两地相隔不远,就算靠腿也走不了多少时候,所以他们一行三人,也就只有李来财这个领头的人骑了骡子。
“其他人都回来了吗?”李来财问那陈家奴仆道。
“都回来了,”陈家奴仆点头回道:“就等着您老一起开饭了。”
“嗯”李来财叹气似的应了一声。
陈家奴仆似听出了这一声应答中的愁绪,问道:“来财爷,莫非那姓李的游击还是不识好歹?”
这并非他们首次拜访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鉴于勋戚家仆的特殊身份,李为栋对他们总是有请必见,且一直以礼相待。若正好赶上饭点,李为栋甚至还会主动邀他们共进一餐。不过,尽管李为栋礼数周全,可每当话题触及合作谋利的“正事”,李为栋便会以玩笑搪塞,巧妙地将话题轻轻引向别处,或者干脆像今天这样尿遁。说自己要出恭,然后在外边儿等着个一两刻钟再回来。
“.”李来财只摇了摇头,没有与这陈家奴仆费太多的口舌。
傍晚,联合商团的成员凑在一起吃饭。席面还是大小两张,小的方桌居中,正对房门直面晚霞,而大的圆桌则陪放在墙角,只能靠着窗户的缝隙轻享两缕余晖。
“来财爷!”刚上桌,菜还没摆齐,郭家那姓刘的领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了。“我觉得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又怎么啦?”李来财倒酒的手顿时一滞,眉头也皱了起来。
“刘四爷又想说有人在跟踪他们了!”那看门守家的陈家奴仆从旁插嘴接茬。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陈家的领队看着刘四爷,大声呵斥了一句,也不是知道他这是在说谁。刘四爷无意与这些人过多纠缠,继续对李来财道:“来财爷。真有人跟踪我们。我看得真真切切,一共三个人,当中两个很面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可以肯定,以前定然在哪里见过他们。那三个人从城里一直跟到了村口,直到我们进了村才停下!”
“所以呢?”李来财还是把酒碗给满上了。
刘四爷赶忙道:“所以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啊,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离开这儿呵。”李来财饮下一口凉酒,拧着眉头叹问道:“然后呢?又去哪里?事情还没办完呢。”
李来财是出来“戴罪立功”的。那次汇报过后,李国瑞召集勋戚们到清华园来议事。商讨定策之后,李国瑞竟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李来财,让他戴罪立功,领着“联合商团”保护商路,稳住大家的摇钱树。听李国瑞那番口气,就好像这棵摇钱树是他李来财举斧头砍断的一样。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不管李国瑞的态度如何,既然李国瑞把这差事交给了李来财,李来财就一定要办,而且还要办得好。不然那疯狗一样的“小侯爷”是真会把人往死里咬的。反正清华园北京城外,出入也不必过关检,打死了随便往哪座荒山一拉,让野狗豺狼啃两天,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可以报销了。
“就算事情没办完,也可以过了这阵儿再说嘛。”刘四爷如何听不出李来财的抗拒,但他还是要讲:“我们被人盯上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李来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这回他没有接茬,而自顾自地继续喝酒。
“刘四爷,你别一天到晚都疑神疑鬼的。”这时,陈家的领队举起酒碗,向刘四爷敬酒。“来,喝酒。”
“我这不是疑神疑鬼!”刘四爷没有与他碰杯,甚至连酒碗都没拿。“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以前”
“知道、知道。您以前在古北口做夜不收嘛。”陈家的领队耸耸肩。“要我说,既然你都找到那些跟踪你的人了,那就干脆把那些人抓起来。”
“抓起来?”刘四爷惊讶道:“陈六爷,您想干什么?”在场的三个领队里就只有刘四爷一个人没有被主家改姓。
“还能干什么.”这时一盘冒着热气和油香的酱猪肉被端上了桌,陈六爷立马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们这里有十三个人,他们才三个人,抓起来打一顿,问问他们是干什么,竟敢大胆跟踪我们,若是不怀好意,哼哼!”陈六爷咧嘴一笑,混着酱汁的热猪油就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那就杀了扔到山里去。”
“你还想杀人?”见他那一副兵痞强盗做派,刘四爷一对眼睛都瞪圆了。李来财也瞥了陈六爷一眼。
“咱都是行伍出身的人,又不是没见过血。”陈六爷冲刘四爷翻了个白眼。“况且这附近遍地都是老林,杀了往林子里一扔,两天就吃得只剩光骨头架子了,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就敢杀人?”刘四爷到底也经不住大肉的诱惑,也夹了一块儿来用。
“我要是知道了还需要抓人来问,呵,直接杀了就是。”陈六爷看着五大三粗,但他的酒量其实很一般,两碗酒下去就已经有些醉了。
“如果真有人跟踪的话,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李来财没有做过夜不收。他既没有跟踪别人的经验,也没有被人跟踪的经验。但这么三吵五绕下来,李来财也有些怀疑心悸了。仔细想来,在离开海防营驻地之后,确实像是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
“总不会是一般人。”刘四爷举起酒碗喝下了今晚的第一口酒。“您想想,我们来这儿才这儿多久啊。我们早先接触的那些人,没必要也没本事跟踪我们,那些渔民船夫身上的海腥味,隔着老远我就能闻出来”
“呵呵,你是狗啊?还闻腥味儿啊.”陈六爷开始插嘴说胡话了。
刘四爷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但到底没接他的茬。他接着对李来财说:“还有,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咱们现在干的是什么差事。这可是对抗国策的杀头买卖,就算是锦衣卫下来查也是有可能的!”
“锦衣卫”这三个字吐出来,整间饭厅的气氛立刻就往下降了不少,就连那留驻门房的陈家仆人也不自觉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只有喝大了逐渐上头的陈六爷还在自说自话地调笑着。
“不,不,不!绝不可能是锦衣卫。”李来财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语调大声说道:“锦衣卫现在东调西裁的下来了好多人,他们人手不齐,想要维持的京师秩序都勉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天津来查我们的底细!”无论如何,他必须稳住人心。
“厂卫厂卫,两厂一卫,锦衣卫自顾不暇,可还有东厂和西厂在那里摆着呢。”刘四爷越说越确信。
“这就更不可能了!”李来财继续反驳。但此时,他已经能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东西两厂不可擅自离京,除非皇.”冷汗从李来财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们行事如此谨慎”
刘四爷抢断他的话:“怎么不可能,现在已经有两艘船因为我们而登上饷部衙门的漂没册了啊!饷部衙门的抚恤都发出去了。说不定皇上就是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所以才派厂卫的人过来查探的。我们不能再活动了!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决不能再活动了。最好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刘四爷的分析非常到位合理。海运改道,是皇帝下令做的。现在海运改了道,立刻就有船沉了,饷部衙门报到上面去,皇帝派人下来查,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刘四爷说的那三个人,真的是东厂或者西厂的人,那么他们再有行动,就是拿脖子往刀尖上撞。至于杀害厂卫的人,那是拿自己的九族试皇帝的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