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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蓄谋已久
    第407章 蓄谋已久
    “不妥,不妥。”迪尼什·若昂连连摇头道:“无论给不给钱,只要是我们提出让耶稣会往外搬,那就一定会有逐客令的意味。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瓦迪斯瓦夫·阿马托亦是点头接茬道:“就算是我们搬,还得寻个契机委婉提出呢。”
    莱恩·霍布斯见迪尼什·若昂的态度仍未松动,遂看向哈拉尔德·布兰特,像是想从他那里获得支持:“那牙行不做我们的生意怎么办,我们找谁来担保?徐阁下?人家会搭理我们吗,怕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吧?”
    “别急啊,慢慢找嘛,总有愿意跟我们做生意的人。又不是说今天就要走,等寻到了住处再搬呗。”瓦迪斯瓦夫·阿马托说道。
    “中国的哲人说‘断指存腕,害中取小’,这时候的要紧事当是和耶稣会切割开来吧。”莱恩·霍布斯可不像他那般悠游自在。“绅士们!别看现在禁锢解除了,如果司法者从尼科洛·隆戈巴尔迪会长那里审出点什么东西来,那些凶神恶煞的禁卫军指不定还要再来一回呢。这种像鸽子一样被人囚禁在笼子里的狗鸟日子,我真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见一开始跳得最凶的哈拉尔德·布兰特只点头不说话,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的脸上又显有不然之色。莱恩·霍布斯只得将视线转回到迪尼什·若昂那里,企图通过说服首席代表,来影响大家:“若昂先生,就算我们与耶稣会之间产生了芥蒂,也可以日后再弥合嘛。就比如出钱给他们修教堂。如果耶稣会能在这之后仍能立足的话。”
    迪尼什·若昂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他有些饿了。“就算牙行不同意,我们也可以自己找嘛。说到底,牙行也就是一个中间商,只要能找到卖主、房东,就能租到或者买到房产嘛。”
    “您还想要跳过中间人。”莱恩·霍布斯急道:“我再说一遍,我们不是本地人!”
    “怎么不能跳过了。澳门不就是我们葡萄牙人直接从天朝官员那里买到的吗?”迪尼什·若昂第一次东渡之前就了解过这段历史。
    “那叫租借。”莱恩·霍布斯纠正道:“澳门议事会每年都要给当地官府缴纳五百一十五两的地租税呢。”
    正德十六年,时任广东海道副使的汪鋐,率领明军水师在屯门地区击败葡萄牙舰队,葡萄牙人不得不另寻他处落脚,但长期无果。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为借口,贿赂时任广东提刑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汪柏,获准在澳门半岛暂时居住,为巩固其在澳门的地位,葡萄牙人每年贿赂广东海道副使五百两白银。
    隆庆五年。在广州交易会上,葡萄牙人按惯例贿赂海道副使五百两白银之际,广东布政使在场,翻译只好称该贿赂为付给大明官府的“地租银”。从此,葡萄牙人的贿赂变成了登记在册的地租。后来经过商议,葡萄牙人将每年缴纳的“地租银”从白银五百两,上涨到白银五百一十五两。之后便再没有动过。
    “那就租呗,前人能在香山县租借土地,我们就不能在北京租借一处房产作为商会驻地了?”迪尼什·若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官府在契约上盖了章,事情不就成了?”
    “这不又绕回来了吗?没有耶稣会我们怎么跟官府沟通?”莱恩·霍布斯说道。“他们找住处的难度比我们要低得多!”
    “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牙行不做我们的生意我们就自己找。天底下不是只有徐阁下一个官。房产交易的事情也不归他老人家管。何必那么急躁。”迪尼什·若昂呵呵一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走到钱箱子旁边,拿起五根粗短的银条,一人分了一根。“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出去找乐子放松一下。明天开始寻住处。”
    “唉。”莱恩·霍布斯意识到自己没法说服同伴了,他接过银条,叹出一口气,不再多言了。
    “要跟神甫们说一声吗?”瓦迪斯瓦夫·阿马托顺嘴问道。
    “跟他们说什么。这些神学家指不定已经开始祷告了呢。”哈拉尔德·布兰特轻蔑一笑。“这会儿过去,是劝他们不侍奉主,而是和我们一起去妓院让婊子侍奉?”
    “你这也太不敬了。”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皱眉道。
    “谁给我这个,我就敬谁。”哈拉尔德·布兰特掂了掂到手的银条,装模作样地给迪尼什·若昂行了没有帽子的脱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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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成了对庭院的简单收拾之后,在京耶稣会的三大巨头,金尼阁神甫,郭居静神甫和王丰肃神甫在祷告室里组织了一场祷告。
    祷告结束,三巨头解散了集会,但他们自己却并未离开。
    看着年轻教众逐渐远去的背影,郭居静神甫默默地关上了祷告室的大门,又顺手将祷告室的门栓给放了下来。这是这间祷告室自辟出以来,第一次从内部上锁。
    郭居静转过身,但还没等他走回到被重新扶正的耶稣受难像十字架前。坐在十字架右侧第一排最左侧座位的金尼阁就开口发问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郭居静没有接金尼阁的茬,而是继续行走到十字架前,撩开儒服的前襟,默默地跪了下来,并摆出祈祷的姿势。
    金尼阁眉头一皱,就在他即将二次发问的时候,坐在左侧第一排最右侧座位的王丰肃开口了:“当然是想法子申救龙华民会长和那些被捕的教众。”
    王丰肃,原名艾方索·瓦格诺尼,意大利贵族出身。他之所以给自己起名为王丰肃,完全是因为发音相近。“王”与其姓“vagnoni”相近,“丰肃”则是其教名“alphonsus”的简译。
    西历1584年,亦即万历十二年,时年十八岁的王丰肃进入耶稣会初学院接受教育。万历三十一年,王丰肃起航东渡,万历三十三年,王丰肃初至南京。
    到南京后,王丰肃专心学习中国的语言文字,研究古籍经典文献,著述立说,颇受追捧。后因传教有方,被利玛窦任命为耶稣会中国教区南京分会的负责人。任内,王丰肃神甫积极贯彻利玛窦,以学术为先导,与儒家士大夫相交,不与中华传统相悖的传教原则,在南京广泛交友,发展教众,获得了很大的成功,甚至在南京立起了一座教堂。
    但好景不长,万历三十八年,利玛窦病逝于北京,逝世前指定龙华民接任教会中职务。龙华民上任之后,立刻改弦更张,主张耶儒分离,反对引进儒家经典注解教义,更是坚决反对用“天”和“上帝”这样,早有特定意义的“古词”来指称“deus”,要求在华教众只许用音译的“陡斯”来指称这一神圣的存在。这就引起了南京当局,尤其是时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沈的高度警惕。万历四十四年五月,沈上《参远夷狄疏》,掀起南京教案。七月,巡城御史孙光裕带兵抓人,王丰肃就是第一个被抓的。八月,南京礼部颁布《拿获邪党后告示》,告示中称:“狡夷王丰肃等,潜住都门,妄称天主教,煽惑人民。”
    万历四十五年,南京教案落下帷幕,王丰肃被广东当局囚送澳门。
    万历四十八年,天地更易,新任礼部尚书徐光启发函邀请耶稣会进京。得到通知后,龙华民兴奋异常,立刻组织使团北上,但同在澳门的王丰肃却以主持澳门事务为由,婉拒了龙华民的邀请,没有与使团一道北上。直到雇佣兵北上援辽,他才应郭居静的邀请,星夜进京。可怪的是,他进京没多久,就又遇上了教案。
    “有意义吗?”郭居静抬头仰视十字架,在他身后分坐左右的金尼阁和王丰肃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唯有受难垂头的耶稣能看清郭居静眼里的神色。
    “不管有没有意义,我们都应该做一做。”王丰肃也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受难十字架上。
    “要怎么申救?”郭居静的声音也是不喜、不怒、不哀,听不出什么情绪。“上谕给门多萨的定性可是‘耶教左道’,要是把握不好申救的度,我们这些‘耶教正道’说不定也就‘左’了。”
    “郭仰凤,你怕了?”金尼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是怕了,但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断送了这几十年数代人的事业。”郭居静说道:“金四表,来天朝这么久,你应该也知道大明天子的权威是无可置疑的。若是触怒了皇帝陛下,让判词从‘耶教左道’变成‘左道耶教’,这几十年的传教事业也就彻底完了。”
    “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吧。”金尼阁说道。
    “不能就这么干看着!”王丰肃接茬说道:“那么多双眼睛还盯着我们呢。”
    “是啊,我们这些元老应该给小辈做表率。”金尼阁转头向王丰肃看去,却只看见一张平静至极的脸。
    郭居静平静得仿佛老僧入定。“要如何既做表率,又不至于引得天子降怒呢?”
    金尼阁品出味儿来了。“听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们只需要做个样子给下面的人看看就行。至于救人反倒是其次?”
    出乎金尼阁意料的是,郭居静非但没有矢口否认,反而冲着十字架说道:“我确实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正在忏悔,请求上帝宽恕。”
    “你怎么能这样想?”金尼阁急了,向前探身想要把郭居静身子给扭过来,但当他顺着郭居静仰望的方向,看见耶稣受难的圣象,心绪又被抚平了一些。伸出去的手最后也没有放到郭居静的肩膀上。
    “我只能这么想,因为根本救不了。”郭居静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但并未回头。
    “为什么?”金尼阁的脑子里隐隐地浮现出了一些旧日的画面。
    郭居静缓缓解释道:“目前,耶稣会在华最大的依仗就是礼部尚书徐子先,但现在徐子先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那公公在宣谕的时候,说得很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要镇抚司拿办在案人犯,移交刑部,等待正法。是因为‘允礼部尚书徐光启及钦天监春官正汤若望所请’。虽然我不知道在我们被囚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非两种可能。”
    “第一,徐子先和汤道未为了和这件被定性为‘耶教左道’和‘煽惑动摇’的案子撇清关系,主动疏请严惩。第二,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是他们努力争取得来的了,若非他们从中斡旋,如今的判词就应该是‘左道耶教’,而不是‘耶教左道’。如果是前者,徐子先不会也不敢帮忙,如果是后者,徐子先帮不上忙。”
    “我们可以联系内阁的叶阁老。请他出面。”金尼阁提议道。
    郭居静反问道:“既然徐礼部这样的教众都帮不了,那叶阁老又怎么会提供帮助呢?”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金尼阁说道。
    “还是不要试的好!”王丰肃插话进来,立刻就将金尼阁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们连试试看都不愿意吗?”金尼阁越想越不对劲。
    “如果不用付出代价的话,试试倒也无妨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去找内阁的二把手,本身就是一种极不明智的做法。”王丰肃回望向金尼阁。“在案犯被正法之前,我们的嫌疑不会彻底消失。虽然锦衣卫在明面上撤了,但大概率还在暗处盯着。你信不信,你今晚去叶府,不管进没进门,明早你的行踪就会摆到皇帝陛下的案台上。”
    “怎么会.”金尼阁的手开始发颤了。
    “怎么不会,这里是北京,帝国的心脏。而这又是涉及北境大战的案子。说不定就算案子结了,皇帝陛下仍旧会怀疑我们。”王丰肃依旧平静。
    “我明白了!”金尼阁激动地站起身。“我都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们算计好了的!是你们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