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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暗查饷部
    第350章 暗查饷部
    “回皇上的话。”李长庚答道。“盖州水情复杂,海中礁石密布。船夫水手皆此道以为险途,故.”
    “哪个船夫,哪个水手?”朱常洛不想他解释,直接打断道:“王安记一下,叫锦衣卫去找来问问。”
    “是。”王安俯视李长庚。
    “这”李长庚全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眼皮也开始不自觉抽跳。“下面经办的官吏给臣的提报上是这么写的。至于具体是哪个船夫,哪个水手,臣也不清楚啊。”
    “下面经办的官吏?”朱常洛幽幽地问道:“李长庚,你这就要把责任甩给其他人了?”
    “臣不敢。”李长庚的身形伏得更低了,他急忙辩解道:“自臣督饷以来,确实有不少船沉在了盖州附近,所以经办的官吏才报告说,船夫水手不愿行船至此。粮船触礁沉没,仅以数名水手身免之事臣已有具文陈奏,户部应该也是留了档的。”
    “留档的事情就多了。”朱常洛说道:“头一趟运往辽东的粮饷不就是你亲运的吗,目的地也是盖州,这趟船怎么没沉啊?那时候熊廷弼还在奏疏里夸了你,他可不常夸人啊。”
    李长庚答道:“臣亲督之粮船幸得天佑未遇风浪,未触暗礁。然天佑不常有,侥幸不可倚。故为防船沉粮损,徒增飘没,臣不得不另择良港,以保辽粮辽饷之供。”
    李长庚兜兜转转说来说去也就一个点:盖州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他也是根据船只沉没的现状与下面人的奏报,合理地将海运的目的地调整至旅顺、金州等地。但朱常洛不吃他这一套。
    他凝视着李长庚脑袋上的冠带,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当然要‘另择’了。不然你怎么维持四十万石粮食,二十万两运费的奏议呢?你不就是怕有人揪着这点弹劾你吗?”
    “你就近把粮食运到金、旅等地,才能维持这一石粮食半两银的粮运比。但若是这么运,朝廷设你这饷臣来还有什么用?你要不自己拿尺子量一量,好好儿比画比画山海关到辽阳,和旅顺到辽阳,这两段路究竟孰长孰短?合着你这饷臣就是把天津到山海关的这段陆路,给优化成了天津到旅顺的水路了?”
    “臣”
    朱常洛继续追打。“你把粮秣、军饷运到旅顺、金州。你的差事倒是办妥帖了,户部也有留档,朝中提起你李饷部也说不出半个坏字。可你这不就是把责任和压力,全转移到辽东地方的官员身上了吗?辽地现在缺人、缺牛、缺车,既要打仗,还要重拾屯垦恢复生产。你把粮秣全部塞到旅顺,不仅于节约无义,更是徒徒地浪费辽地的人力和畜力。李长庚你这就是,”最后,朱常洛用两个字给李长庚定了性。“懒政!”
    这个指责不可谓不重。尽管皇帝的语气并不重,但李长庚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朱常洛还想再就懒政的指责继续发挥。可出人意料的是,李长庚这时竟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事先写好了辞呈,高高地捧了起来。他一面将辞呈高举过头顶,一面说道:“臣有罪当革,这是臣请求免官的辞表,请圣上御准。”
    “李长庚。你的准备还真是充足啊。”朱常洛眉头一挑,冷冷地讽刺。“你刚才把责任甩给下官属吏。现在见情势不对,狡辩不过,你又要撂挑子了?”
    “臣”皇帝按着他的脑袋两头堵,把他搞得半个辩解的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憋了半天,只能重复刚才已经说过了一遍的话:“臣,不敢!”
    “你已经敢了。”朱常洛朝王安勾了勾手,王安立刻会意,走上去把李长庚的辞呈给拿了过来。
    王安拆开信封,将里边儿的辞表抖出。“主子。”
    朱常洛接过辞表,看也不看,直接就将之撕成了两截。“李长庚!”
    “臣在。”李长庚感觉在这大殿里回荡的不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而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正贴在他的头盖骨上刻行。
    “朕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地就把这个挑子给撂掉。”几息之后,朱常洛的声音竟突然缓和了不少。“孟子曰:‘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朕查览旧档案,知道你在藩台、巡抚的任上还是颇有惠政人望的,你家乡不也给你立了生祠吗。朕向来不喜欢一竿子把人打死,所以还给你一个痛改前非,实心用事的机会。朕希望你不要再因为畏惧人言,再犯懒政之过。今天你就回去,督促你手下的人把粮饷运到该运的地方去。”
    短时间内,李长庚心情的大落大起,竟愣在原地没有立时回话。
    “回话。”王安低喝道。
    “臣遵旨!”李长庚这才凛然一抖。
    “你回去吧。”朱常洛摆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长庚在公服的前襟上用力地磕了两下才站起身,垂着脑袋,面君后退。
    “回来。”当李长庚的脚后跟将要退出梢间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把你的辞表带走!”
    “是!”李长庚一个激灵,连忙过来在绣着龙纹的靴子旁边拾起已被扯成两截的辞表。他无意间瞥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正倚着扶手撑着脑袋默默地俯视着自己。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大明的皇帝对视,他看不懂这个眼神,只觉得有一股凉意正侵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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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会面结束之后,李长庚又被史方达从原路带了回去。
    等朱常洛透过方格窗看见李长庚远离八字的形琉璃影壁之后,他也站了起来。
    当他走出乾清门,进到院落,王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主子,为何不直接把李长庚撤下来换个新的饷臣?”
    “换谁去?”一阵轻风吹来,撩得朱常洛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晃动。
    王安建议道:“也不必换谁去,孙师傅不就在天津吗,让巡抚衙门兼挑饷事也成啊。”
    朱常洛摇头道:“孙师傅手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只要能按时把运到天津卫城的粮饷转运至饷部衙门就够了.”南书房的门没关,朱常洛和王安径直走了过去。见到皇帝,魏朝和刘若愚立刻起身。可他俩正欲迎上来行礼,却被朱常洛摆手止住了。
    “.况且熊廷弼上任以来,督饷的差事一直是李长庚在办,这摊子交给别人,一时半会儿理不顺的。事情缓急有别,北关业已沦丧,努尔哈赤现已无后顾之忧。此番倾巢而出,绝不是在奉集堡下打一仗就能算了的,辽东地方的各类供应绝不能断。”
    “就算辽地因为缺乏畜力而无法广泛地恢复自给,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单纯的经济账,内库有钱,国家还支得起的。”朱常洛走到存放奏疏的架子旁,随手抽出一本奏疏就看了起来。“而且在饷事里边儿,应该不只有懒政的事情。粮秣军饷,漂没耗羡,这些项目自古以来都是贪赃枉法的重灾区。”
    “主子,您是说,这个李长庚不止懒政,还粮饷大事上,上下其手了?”王安走到靠墙的炉子旁,从伺候炉火的小黄门手里接过温水壶,然后拎着水壶来到御案边,往皇帝常用的水晶杯里倒了大半杯温热的清水。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不重要。”朱常洛飞快地看完了那本已经被王安读过一遍的奏疏,接着又换了一本新的继续阅读。“重要的是,这种链条只换一个节点是不够的,要挖就要把整个根子给挖起来。”
    “若是因为贸然换人,从而导致饷部瘫痪,进而使整个辽东断饷断粮,让努尔哈赤抓住了机会,那才是得不偿失。”
    “主子。喝口水吧。”王安用手掌心感受着杯体温度,确定不会烫嘴之后,才将之拿到皇帝的跟前。
    朱常洛确实有些口渴了,他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一半,接着又将杯子递还给王安。
    “让锦衣”朱常洛顿了一下,改口道:“算了,还是先不用锦衣卫了,让东厂派些人马去北塘暗中调查。看看哪些人在这里边儿牟利了。假使李长庚只是懒政,得了教诲之后确实能实心用事,那么饶了他乃至重用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先帝朝弹劾成风,想要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他是明知腌臜而故意放任,那过几个月再革他的职也不迟。可要是他贪了,贪到过分了,那革职是不够的。”
    王安深点其头,由衷说道:“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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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以东,尚膳监西北方向,内东厂衙门后院正房里正排队站着四个小黄门。
    这四个小黄门,一个端着脸盆,一个端着脚盆,剩下两个则各捧着一方上好的布。
    这间正房里除了他们和坐在床榻上的崔文升,还有一个正跪在地上给崔文升脱靴子的红袍宦官。那是崔文升的大儿子崔元,而那四个小黄门则是崔元新收的“门下”。这几个门下最后能不能成为崔元的干儿子,进而成为崔文升的干孙子,在东厂或者别的什么衙门捞个一官半职飞黄腾达,还有待考察。至于考察的标准,全在崔文升的心里。
    “干爹,劳您抬起那只脚。”崔元刚取下崔文升左脚的鞋袜,便主动而殷切地请崔文升把另一只脚也抬给他伺候。
    崔元的动作又轻又缓,仿佛他手里把着的东西不是老太监的脚踝,而是一个名贵但脆弱的艺术品。待两只脚的鞋袜都被褪下,那个端着脚盆的小黄门立刻就把温水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崔文升的脚边。
    早起、午休、晚睡。崔文升的这双脚,一天要洗三回,而且每洗一回都要换一双袜子,真是一点异味儿都没有。崔元将崔文升的双脚放进脚盆里的同时,那个拿着脸帕的小黄门也将绞好了的面巾捧到了崔文升的面前。“二祖宗,能赏脸容奴婢伺您老吗?”他还不是崔元的干儿子,所以还不能叫崔文升干祖父。
    崔文升没有接他的茬,可也没有从他的手里接过面巾。这就算是允了。
    小黄门小心翼翼地抖开还氤氲着雾气的面巾,可还没待他往崔文升的脸上招呼,整个人就被崔文升给粗暴地推开了。
    “老祖宗!”崔文升隔着窗户看见一条端肃庄严的正蟒出现在眼前,立刻就站了起来,他也不管这洗脚水会不会把他的睡袍弄脏,直接就用赤脚踩着地板小跑着来到门口。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叩头高呼:“奴婢叩见老祖宗。”
    “奴婢叩见老祖宗!”在房里伺候崔文升的五人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崔文升的身后给王安磕头。
    “哟嚯,你这还挺享受啊。”王安调侃道:“午休小憩还得五个人伺候你。”
    崔文升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给王安磕了一个头。“奴婢有罪!奴婢这就让他们滚。”
    “别开口闭口就是罪不罪的。弄得我不敢跟你调笑了。”王安低头俯视崔文升。
    “奴婢嘴笨,奴婢嘴笨。”崔文升抬起头,看见王安的嘴角正勾着笑意,于是立刻便陪着笑了。
    “行了!”王安就近找了一个凳子坐下。“都起来吧。”
    “是。”崔文升站起身,来到王安的身边垂首站着。
    “坐着吧。”王安拍了拍面前的另一个凳子。
    “奴婢谢过老祖宗。”崔文升赶忙坐下,并挥手斥退试图给他披上行蟒袍的崔元。
    “老祖宗,是崔仲青那小崽子传什么消息回来了吗?”崔文升笑问道。
    虽然使团代表崔仲青是东厂的人,但行刑和劳军的差事是司礼监直接下派的。所以崔仲青也就直接跟司礼监本部对接,而不必通过东厂。
    “不是,他那边儿还没有消息。是主子有另外的差事要派给你们。”王安说道。
    “太好了!抓谁?”崔文升大喜。他正愁抄家的差事结了之后没活儿干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