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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立契与分歧
    第343章 立契与分歧
    惠进皋拿起空白契约,又从顺手的地方拿走了一本薄薄的《暂行银行则例》。离开柜房前,他对支行雇佣的正经掌柜说:“你照看着柜台。”
    “是。”那掌柜应道。
    “学生见过惠司正。”惠进皋来到茶室,已经落座了的李廷元赶忙起身,对他行礼。
    “李公子不必客气。”惠进皋摆手示意李廷元坐下。“这是钦定的《暂行银行则例》,本行的规矩都写在这儿。李公子可以先看一下。”惠进皋将那本小册子摆到桌面上,然后推给李廷元。接着,他抽出凳子,在李廷元的对面坐下。
    “好。”李廷元拿起《则例》,发现上面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约束这个名为“银行”的“法人”,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惠司正,不过只是“银行法人”的代表之一。而且这名“代表”只能代表正阳门支行,负责本支行的业务,在这些业务以外,惠司正没有任何权力。
    李廷元感觉,这本《则例》的内容非常像皇帝在任命督抚时,在敕书中给督抚们划定的权限。但相较于“先斩后奏”“节制武将”“总督漕运”“提督军务”这种笼统的大权,“法人代表”的权限可以说是既细又小。
    看完,李廷元将《则例》还给惠进皋,并说道:“惠司正,学生看完了。”
    “好。”惠进皋收好《则例》,又以同样的方式将那张空白契约摆在李廷元的面前。“李公子,您再看看这个。”
    这张空白契约和李廷元手里的契券很不一样。李廷元手里的契约就是一张印着边框的白纸,上面的内容都是人手写的。而惠进皋提供的空白契约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内容,只需要往空白处填写必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惠司正,学生看完了。”李廷元将空白契约还给惠进皋。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开了。两个端着托盘的伙计走了进来。
    他们一人端着茶水糕点,一人端着笔、墨、纸、砚。两人走到桌前,默默地将托盘里的东西摆到惠进皋和李廷元的面前。
    “现在开始确认这笔买卖。李公子,您仔细听。对了您就应是,不对,您就纠正。”惠进皋提起笔,在砚台里蘸好墨水,并在砚边的凹口处将富余的墨水刮出。
    “好。”李廷元点头。
    “卖主李廷元,现以三千两纹银的价格,绝卖,一处位于南薰坊蕙风巷丁字号的,三进四合院。对吗?”惠进皋用重音和停顿突出这笔交易的关键信息。
    “对。”李廷元拿出那份红契,对照着确认每个点。“李廷元。三千两。南薰坊蕙风巷丁字号。三进四合院。”
    惠进皋点点头,继续问:“李公子,这处宅院.”
    空白契约是左右两开的,中间有一条明显的刻线,刻线两边已填的内容完全相同。惠进皋将问得的信息在左边部分的空白处填上,而右边部分则仍旧空着。
    在填写的过程中,李廷元不断地给出肯定或者纠正的回答。半盏茶的功夫后,惠进皋便完成了大半信息的填写,但仍有部分空白未被填上。
    “好了。”惠进皋放下笔,又将契约交给李廷元。“李公子,您先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嗯。”李廷元接过契约,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没问题。但还有好些空白没填。”
    “李公子,这些细节虽然已经问了,但都要实地看了才能往上填。”惠进皋抽出契约旁边的纸张,微笑道:“大司徒是能在宫中行轿的重臣,其信誉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在商言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为了防止被欺诈、避免纠纷,并确定标的的真实价值,每一笔涉及不动产的交易,都要派专人前去勘验,像那笔总值为五十两的房产抵押,支行就派了两个伙计和客人一起去确定房屋的具体位置、面宽进深、不同等级的房间数,乃至房屋的用料,材料的新旧等诸多细节。
    “明白。”李廷元表示理解。
    惠进皋将蘸好了墨水的笔递给李廷元。“李公子,您把这边儿填了。然后我就和您一起去贵府上看一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咱就去顺天府署把契税给缴了。快的话,今天就能过割。”
    “宫里的产业还要给官府缴税?”李廷元不是很理解。
    “在商言商嘛。”其实惠进皋也不是很能懂这种左手倒右手的做法。但既然钦定的则例上这么写了,那他照办就是。
    李廷元点点头,接过笔,照着惠进皋之前填写的内容把另一边也给写了。“完成了。”
    惠进皋又仔细看了看契约上的内容。确认无误之后,说道:“一般来讲,这张契纸要收您三厘银子的工本费,但您是能进茶室的贵客。这三厘银子的工本费就免了。”
    “这还有讲究?”李廷元问。
    “有啊。在我行办理总值超过一千两的业务。就能在茶室里与掌柜面谈。并免除一切笔墨纸张的费用。”惠进皋收好契约,问道:“现在就走,还是再歇息一会儿?”
    “现在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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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铃。一个穿着宦官袍服的年轻人走进了正阳门支行的大堂。
    伙计听见动静,赶忙迎上来招呼。“这位公公准备办什么业务?”
    “我不办业务。”年轻宦官四下顾盼,问道:“你们惠行长呢?带我去见他。”
    “东家陪客人去看宅子了。”比起“行长”“司正”这样的称谓,伙计们还是更习惯用“东家”来称呼给他们发银子的人。
    “看什么宅子?”年轻宦官这才转头正视那伙计。
    伙计回答道:“大司徒要返乡了。他家的公子来变卖宅子。那宅子在南薰坊,很值银子。所以东家便亲自带着人去勘验了。”
    “嗯。”年轻宦官点点头。虽然给李府的旨意不是他送的,但他却知道有这么回事儿。“这么一来一回大概要多久?”年轻宦官问道。
    “不好说。”伙计只能估算。“南薰坊不远,如果只勘验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准能回来。但如果要去顺天府办过割,恐怕就得两三个时辰了。”“唔,两三个时辰”年轻宦官觉得这会是一个偷闲的好机会,便道:“我就在这儿等吧。”
    “好嘞,您这边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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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天府署。
    新任顺天府府尹沈光祚正坐在内签押房的大案后处理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琐事。一个月前,他还在山东任左布政使。
    在品秩上,地方的左右布政使都是从二品的大员,而顺天府府尹却只有正三品。但就其实权和机要性来论,顺天府府尹要比山东布政使大得多,所以还是升职。
    毕竟山东布政使的帽子上还顶着一个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的山东巡抚。而顺天府府尹的上面直接就是六部,而且顺天府府尹还可以直接向皇帝上疏。
    但顺天府府尹相当不好干。顺天府作为天下第一府,其辖区内除了平头百姓,还有数不清的高官显爵,机要宦官,以及位低权重的科道言官,顺天府府尹在他们面前可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威。跟这些人打交道,考验的不是理政的能力,而是交际和端水的能力。人家要是不服,可不会像平头百姓那样憋着,指不定一道奏疏就把官司打到皇帝那里去了。
    皇上圣明倒还好,但皇上要是不圣明,那真是上衙跟上坟一样难受。因此,大多数府尹上台之后的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关系求升转。万历朝一共四十八年,顺天府尹走马灯似的换了三十多个,平均一年半不到就要换一个,能干满任期正常调任的人寥寥可数。
    沈光祚以为自己还是有些能耐的,但他刚到北京就遇到了一件有能耐也不太能办得动的案子。最近,京郊地区报了好几起非自然死亡,仵作初步勘验,发现死者都是自杀。沈光祚在开封府当过推官,在山东当过按察使,没少见过伪装成自杀的凶杀。但问题在于,这些死者几乎全是被阉割了的人。
    一个衙役急吼吼地来到内签押房。他刚进门,还没有走到沈光祚的面前,便大声说道:“赞府大人。锦衣卫的人又来了。”
    听见“锦衣卫”这三个字,沈光祚的眉头一下子本能地皱起来了,他放下笔,抬头看向那衙役。“谭推府呢?”
    “已经在应付他们了。”衙役说道。
    “好。我知道了。”沈光祚叹了口气,朝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会客厅里,顺天府推官谭世讲正面对着一群面色并不十分友善的人。虽然他昨天已经见过这些缇骑了,但当他再次看见这个名叫郑士毅的锦衣卫百户时,还是陷入了紧张。
    郑士毅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是因为他的上一个差事完全被北镇抚司给抢走了。昨天,杨寰带着人占了耶稣会的驻地,他夺食无果,只得回衙门把事情上报给提督刘承禧。刘承禧当时叫郑士毅去都察院了解事由,而刘承禧则去了指挥使司照“哭诉”。
    指挥使司的反应很快,立刻便摆出了一副支持东司房的姿态,当天就向司礼监呈递了一封措辞极其委婉的抗议函。司礼监的回复则来得更快:此案涉逆,着东司房将案件移交北镇抚司办理。
    简言之,抗议驳回。
    与此同时,郑士毅这边儿也很不顺利。他火急火燎地去了都察院,但都察院却以没有收到旨意为由,拒绝向东司房同步信息。
    一条路,两头堵。刘承禧彻底没办法了,只得给郑士毅换条路走。而刘承禧给郑士毅换的路,就是将这起新收到的大案。
    在给郑士毅这个案子的时候,刘承禧曾叮嘱他说,只要能办好这桩案子,就算北镇抚司那边儿借耶稣会的案子生事,也能“将功抵过”。但郑士毅很清楚,提督给他的这份礼物很可能是带毒的。
    任何牵扯到宫里的案子都是惊天的大案。且不说好查与否,就算查清楚了,宫里也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偏袒,而把案子淹掉。而案子被淹掉的同时,查案子的人也有可能连带着被淹死。
    可是,耶稣会的案子不是丢了就算完的。郑士毅觉得这个案子如果要上升,会变得非常严重。而且他能够预料得到,骆掌卫和田同知一旦因为耶稣会的案子斗起来,最后自己被抛出去当扛锅顶雷的可能性非常大。
    两害相权取其轻,郑士毅不是那种只会畏缩等死的人。无论案子朝哪个方向走,至少先把有利的条件拿到手上再说。
    郑士毅没等多久,沈光祚就来了。他站起身,行礼道:“见过沈赞府。”
    “郑百宰客气了。”既然郑士毅对沈光祚用古语雅称,那沈光祚便也还以古语雅称。
    “你们都出去吧。”沈光祚摆手斥退衙役。
    “是。”
    “出去守着。”郑士毅对他带来的锦衣校尉说。
    “是。”
    衙役和校尉们和退下后,整个会客厅里就只剩了沈光祚、郑士毅和谭世讲三人。
    郑士毅开门见山地说道:“拉尸体的车子已经到了。还请沈赞府把尸体移交给我们。”
    “郑百宰。我昨天就跟您说过了,要顺天府移交证物,需要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批文。”沈光祚见郑士毅那样子就知道他是空手来的。
    “陈银台还在任的时候,可没找我们要过这些东西。”郑士毅说。
    上一任顺天府府尹陈大道升到通政使司做通政使去了,而通政使的古语雅称便是大银台。
    沈光祚淡淡地回敬道:“陈靖卿不要批文,那是他的事情。现在我是府尹。”
    “是您顺天府主动把案子拿给我东司房的,这时候反倒多了这么些讲究。”郑士毅有些不愉快了。
    “把可能涉及宫里的案子告诉锦衣卫,是惯例。顺天府向他司移交证物需要刑部或大理寺的批文,是规矩。”沈光祚说。“这可不是什么讲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