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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受难之日
    第329章 受难之日
    清晨,一抬顶着油布的抬舆出现在了北镇抚司衙门的胡同口,值门的校尉远远地望见抬舆上的那一抹大红,立刻转身朝衙门里跑去。
    这时,锦衣卫指挥同知田尔耕正在大堂里美美地品鉴着早晨的第一盏热茶。
    “同知大人!”校尉跑进正堂,大喊了一声,惊得田尔耕拿盏的手猛然一抖。手抖盏晃,温热略烫的茶水飞溅到了田尔耕的脸上。
    “你鬼叫什么!”田尔耕放下茶盏,拭去脸上的茶水,不悦地看向那冒失的校尉。“天塌下来了?”
    校尉一凛,连忙说道:“同知大人,小的见着三祖宗的抬舆朝衙门这边来了。”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次有着严格的定序。魏忠贤排行第三,因此通常被人称作三祖宗。
    “干爹来了!”听见是魏忠贤过来,田尔耕的反应比这校尉的还要大。他连忙起身,也不通知衙门里的其他武官,便风风火火地出了衙门。
    田尔耕刚上街,魏忠贤的轿子也落定了。
    田尔耕来到抬舆前,扑通一声跪下,紧着便是一个扎扎实实的响头。“儿子田尔耕叩见干爹。”他这一声爹叫得好亲切,仿佛坐在抬舆上的那个人比他的亲爹还亲。他这“父子关系”是在皇帝那儿报了备的,没什么好忌讳的。
    “你起来吧。”魏忠贤走下抬舆,随行的傅应星立刻过来为他取下身上的披风。
    “谢干爹。”田尔耕从地上爬起来,先在官袍上擦了擦手掌上沾着的灰尘,然后才迎上去搀住魏忠贤的胳膊。“干爹也不派人来通知一声,害得儿子都没法儿远迎了。”
    “进去说话吧。”魏忠贤没有回应这番谄媚。但田尔耕通过观察他的微表情和语气也能断定,魏忠贤是满意的。于是,田尔耕更加殷勤了。“干爹里边儿请。师弟也里边儿请。”看面相,田尔耕能给傅应星当爹,但傅应星是魏忠贤的亲侄儿,自然算是田尔耕的平辈。
    田尔耕那谄媚的样子,让傅应星有些腻歪。可人家一张热脸蹭过来,也不能拿个冷屁股给人贴。因此傅应星也装作非常受用的样子,堆出一副亲切的笑意,回应道:“师兄客气了。”
    田尔耕就这么搀着魏忠贤,一路将他领到正堂的主位上坐着。这时,其他军官也得了消息,纷纷迎了过来,给魏忠贤行礼。
    “见过魏厂督!”众军官单膝下跪,抱拳拱手。他们没认干爹,自然就不用下跪,魏忠贤也不敢强令他们跪。
    “都起来吧。”魏忠贤的脸上已然挂上了一副肃然的神色。
    “谢厂督。”诸军官领命起身,按次序分列两侧。
    魏忠贤端着架子,缓缓开口道:“昨个儿,辽东那边儿揭了一个案子出来。大案子。”
    听见“大案”两个字,在场武官的眼神都亮了。他们聚精会神,生怕听漏半个字,妨碍自己邀差。
    “去年,大宗伯徐光启引着一批远洋的白皮猴子进了京师”魏忠贤一上来,就把徐光启给抬了出来。
    “.还给他们荐了辽东的肥差。朝廷给他们开的饷银,比经略的标营还要高。可这当中有一只白皮猴子,非但不铭感皇恩,竭力报效。反而在沈阳,这个与奴酋老贼对峙的一线重镇,遍散悖逆狂言,谤讪君父,意欲煽动兵变,使我天朝失沈失辽!”
    “现在,那只满口狂言的白皮猴子,已经被辽东方面给正法了。奏疏递到宫里,皇爷震怒!”魏忠贤在此停住,扫视了一圈之后才下令道:
    “现令尔等围了这帮白猴子宅邸,禁锢所有人,在揪出全部的叛逆之前,不许任何一个人离开京师。”
    “围?”田尔耕问道:“不拿人吗?”
    “先围了再说,抓人与否,还要等都察院那边儿的说法。”魏忠贤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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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南城墙以北,太医院以南,东江米巷中段,刘家小院。
    平常这时候,院使刘和清已经到了衙门。但今天,他却仍在家里,连官服都没换。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四合院的大门。
    刘和清本就在院子里,听见声音便走了过去。到门口时,门房的仆僮已经把门给打开了。
    来人是车马行派来的马车夫。
    刘家和太医院距离极近,只一巷之隔,走不了几步路,刘和清也没有硬撑门面的需求。因此,为了节省开支,刘家就没有雇轿夫和马夫,只养了一户洗衣做饭的家仆。每当需要用车,刘和清就会像今天这样,去车马行雇一辆。
    “小的见过刘院使。”车夫作揖行礼后,又道:“车子已经在街口候着了。”
    东江米巷是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小巷,马车进来就会把整条路给堵上一大半,所以来这儿的车夫都会把马车停在大街的路口。
    “还要再稍等一会儿,你进来喝口茶吧。”刘和清微笑着邀请道。
    “小的还得照看车子,就不进来了。”车夫婉拒。“您老慢慢儿来,不急。”京城里车钱是按时间算的,每半天一计,刘和清已经付过了。那这车夫上半天就都得听他的差遣
    “好。有劳了。”刘和清也不再多言,作揖后便转身离开。
    刘家小院是个典型的“口”字形小四合院。当初跟着成祖爷搬来北京的时候,这间院子里还住着其他的世袭医官,但这些医官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陆陆续续地搬出去了,独立门户。
    到英宗朝,和刘氏同住此院的最后一户世袭医官随御驾亲征。结果,一家的男丁都没能回来,算是绝了户。这间四合院就成了刘氏一家的产业。
    刘和清和正妻钟氏住在坐北朝南的正房里。老二刘国维和媳妇肖氏以及他俩的儿子,长孙刘光济住在东厢房。刘姃是长子刘国雍的遗腹女,她和她的母亲赵氏一起住在西厢房。
    刘和清快步走到西厢房的门口站定,也不敲门,只催促道:“姃儿,快些拾掇。马车已经到了。”
    “就好了!”刘姃脆生生地应道。
    这时,赵氏打开房门,眼睛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红。“父亲。您真的要让姃儿进宫做官吗?”
    “不是我要让姃儿进宫做官,是皇上要让姃儿进宫做官。难不成我还能抗旨吗?”刘和清向后退了一步,自打长子刘国雍过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西厢房半步。
    “可是这样.我,我就这一个孩子啊。”赵氏委屈道。
    “姃儿就算不进宫,那迟早也得嫁人。你还能一辈子把她拴在你的身边?”钟氏听见动静,从正房里走出来。
    说起来,刘姃确实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但因为刘和清一直舍不得这个从小带到大的孙女,就有意无意地避免提及此事。钟氏还怪他,说他对自家孙女的终身大事毫不上心。“进宫当官也好。有了官身和积蓄,以后出宫嫁人,这腰杆子也能挺起来。”也不知道刘和清这话是在安慰赵氏还是在安慰自己。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宫。我听说,小姑娘进了宫要熬成老姑娘才能出来。”赵氏抽了抽鼻子。“到时候,还嫁得出去吗?”
    刘和清有些烦躁了,他没有搭赵氏的话,而是朝厢房里喊了一声。“好了没有?”
    “好啦,好啦。”刘姃将一个小包裹挎到肩上,走到房门口,揽住母亲的小臂,眨了眨眼睛。
    “既然收拾好了,就走吧。”刘和清转过身。
    刘姃冲母亲作了个揖。“我会回来看您的。”
    “你去吧。”刘姃转身的那一刻,赵氏伸出手,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拉住刘姃。
    “阿姊。”刘光济推门走出东厢房,年轻的肖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唉。”刘姃跑上去,蹲下身捏了捏刘光济的小脸蛋。
    “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串葫芦吗?”刘光济问。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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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和清带着刘姃穿出小巷,来到马车边上。这时候,车夫已经很贴心地拿出了一个木质的垫板放到马车边上。刘姃踩着垫板上了马车,又朝祖父伸出手去。但刘和清却只摆手道:“我坐外边儿就是了。”
    “刘院使,咱们去哪儿啊?”待刘和清坐稳之后,车夫开口问。
    “去北安门。”刘和清说道。
    “好嘞。”车夫抓住缰绳,微微探出身去,轻轻地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会意,迈出步子,拉着三人一车顺着向北的直道缓缓驶去。
    马车行至台基厂附近的十字路口,正要转弯。刘和清骤然听见了一阵嘈杂、急促且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马车转过弯,正对上一大团涌动而来兵丁。
    率领这队兵的人,是跨在马上的理刑百户杨寰。在他的身前,还簇拥着好几个开道的骑兵。他们一边驱马前进,一边大喊:“让开,让开!北镇抚司办差!”
    北镇抚司凶名极甚。见到这群活阎王,往来于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各车的车夫也赶紧扯动马缰,将马儿往路沿的方向引导。很快,这一整条路的正央,就只有这一队兵丁了。
    “哎呀,这一天天的。不太平啊。”锦衣卫走后,马车夫侧头看向刘和清,打听道:“刘院使,您说这又是哪家当官儿的要遭殃了呀?”
    “你问错人了。”刘和清摇摇头。“我是医官不是卫官,怎么会晓得这种事情。”
    刘和清只觉天威难测,昨天他才见过皇帝。只觉得看见了一个忧心老臣身体的仁君圣主。现在想来,恐怕皇帝在关心老臣的同时,心里也想着重惩某个触怒了他的官员。
    “接着走吧,还有好一段路呢。”刘和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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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镇抚司南下的路线和刘和清北上的路线几乎是重叠的。唯一的不同在于,兵丁们在穿越整条东江米巷之后,还要南下正阳门去外城。
    京师内外十六门,每道门都有协守城门的西司房军官,见这群人汹涌而来,也不过多盘问,直接将人给放了过去。
    杨寰带着人继续前进。很快就抵达了耶稣会士和西洋商人位于正西坊的驻地。
    锦衣卫过来的时候,火枪队的指挥官,家丁的头领,查理·克莱纳正照旧在门口发呆,昨天晚上他才在女人的肚皮上了一大笔钱,还喝了不少酒,算是战了个痛快。这搞得他现在脑子昏沉,双腿还有些发软。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活像一条刚配完种的老狗。
    极度的疲累与困倦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以至于宅院中其他的雇佣兵都注意到了墙外的嘈杂,他也还没有注意到。
    “查理。”副手萨尔塞多·巴斯克斯摇了摇处在半晕厥状态的指挥官。
    “怎么了?”查理·克莱纳勉强睁开爬满了血丝的眼睛。“到换班的时间啦?”
    “换什么班呀!”萨尔塞多加大力度继续摇,就差给他两巴掌了。
    “不换班你叫我干什么?”查理·克莱纳不耐烦地拍掉萨尔塞多的手。他这状态,其实换不换班都无所谓了。
    “哎呀!”萨尔塞多决定自己出去看看。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谁啊?”萨尔塞多来到门口,觉得这声音简直像是在砸门。
    “开门!北镇抚司。”杨寰命令道。
    尽管萨尔塞多已经学了不少中文单词,但他仍旧不甚了解“北镇抚司”这个词的含义。“干什么!客气,好吗?”萨尔塞多一边大声回应,一边取下门栓。
    当门栓被拿走的那一瞬,大门就被一股巨力给踹开了。萨尔塞多躲闪不及,直接让门给扇到了地上躺着。
    “你们,干什么?”萨尔塞多摔得很痛。惊怒之间,一股子牛劲儿直冲天灵盖。他翻身起来,抬起手就要打人。但在萨尔塞多的拳头碰到杨寰之前,杨寰就飞起一脚给他踹倒在了地上。
    “收缴刀兵!如遇反抗,就地擒拿!”杨寰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猛虎一般的壮汉扑上去,将萨尔塞多的两臂关节给锁住。
    “哼。”杨寰低头看向萨尔塞多,冷哼一声,说道:“客气?北镇抚司从不客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