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283章 西门故事与钦差使团
    第283章 西门故事与钦差使团
    辽阳城西。熊廷弼穿着象征着三品文官的绯色孔雀袍,站在已经封顶即将竣工的城门楼上,眺望着远方。熊廷弼的身边,还站着巡抚袁应泰、巡按杨涟以及各路援军的主帅。他们和熊廷弼一样,都穿着绯色的官员常服。而各位主帅麾下的将官们则身着铠甲,在城楼之下静静地候着。
    “娘。”年轻的石砫宣抚使马祥麟,微微侧头小声的询问母亲。“为什么要咱们到西门来啊?从鞍山驿堡到辽阳,走南门不是更近一些吗?”
    他带着石砫司的土兵到辽阳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路。
    “左堂大人这么安排肯定有他老人家的考量。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秦良玉还是那副肃然傲立的样子。
    马祥麟经常在母亲那里碰这种不痛不痒的软钉子。他很清楚,母亲一旦掏出“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那就是她老人家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顶嘴是不能的,不然要么小杖受,要么大杖走。最好的法子,是默默地缩回去,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这门儿是新建的,之前被炸塌过。”跟马祥麟隔着一个秦邦屏的张名世听见了这边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
    因为大体上同属于南方客兵,所以熊廷弼就把负责训练并指挥新募浙兵的张名世,和石砫司土兵领袖马祥麟放到了同一队列。去年五、六月的时候,浙兵和土兵,因为争给养的事情,在通州闹出过一些矛盾,甚至打了起来。当时还在通州负责练兵的徐光启知晓此事,还给兵部上过一本公文参闻此事。
    不过事后,朝廷的犒赏来了。通州的地方官就顺势把两拨人安排在一起吃了顿好的,帮他们冰释前嫌。若非如此,熊廷弼还真不敢把土兵、浙兵塞到同一个区域驻扎。
    “您是怎么知道的?”马祥麟问道。
    “我来的比你早啊。”张名世虽然和戚金一起训练在辽的浙兵,但募兵的事情不归他管,那是兵部的活儿,他被放出来之后立刻就到辽东。比这些土兵的将官早来了至少半年。“这城里的情况,我都打听过的。”
    “怎么回事儿?”秦邦屏也来了兴趣。
    “我也是听说的,具体事实我不保真哈。你们且听且信。”张名世先做了个预防,然后才继续说:“前年腊月十一,朝鲜的李廷龟使团抵达辽阳。六天之后,也就是腊月十七,西门附近的火药库就走水爆炸了。七万斤火药,一瞬间化为乌有!周围上百座民居被剧烈的爆炸摧毁,炸死打伤者不计其数。城墙城门都给轰塌了,城门楼则是整个不见了。”张名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书。
    “火药库发生爆炸的时候,熊左堂就在辽阳。他老人家本就因急得病,这一炸更是急火攻心,直接病倒卧床了。”
    张名世倒也没说错,辽阳火药库爆炸,真是差点儿没连带着把熊廷弼的心脏给轰碎了。辽阳的火药库是辽东地方最大的一个。杨镐经辽期间屯存的火药,以及他经辽之后新造的火药,让这一下子全给炸没了,一切只能从头再来。
    而且更恐怖的是,辽阳城的西门和一段长达数丈的城墙被这次爆炸给轰塌了半边。要是老奴趁着此危局不顾一切,全力攻击沈阳,乃至绕开沈阳,不顾一切地直扑辽阳,那他恐怕就只能在辽阳内战死殉国了。
    “照你这么说,这事儿跟朝鲜人有关系?”秦邦屏顺着话茬问。
    “我没说。你别乱讲话。”张名世并不排斥阴谋论,但朝鲜使团里毕竟没人被熊经略抓起来砍头,他也就不好瞎说了。
    而且朝鲜使团到玉田的时候,王皇后崩了。这伙人到京师办完事情准备离开,皇帝又崩了。总不能说,皇后和皇帝的崩逝都是朝鲜人干的吧。只能说李廷龟使团多少带点儿晦气。
    “那他们来辽阳干什么?”秦邦屏又问道。
    “不知道啊,这是上面的事情,我怎么好打听。”张名世竖起拇指,往天上虚戳了几下。
    “你不是说你都打听过吗?”秦邦屏暗暗讽道。
    “我把能打听,敢打听都打听了。至于朝鲜人为什么来辽阳,为什么去京师,就属于我不能打听,也没法儿打听的事情了啊。”张名世耸耸肩。
    “嘁。”秦邦屏翻了个白眼。
    “可这和咱们到西门迎接钦差又有什么关系啊?”好奇的年轻人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得追问道。
    “我是去年二月到辽阳来的,我到的时候,垮掉的墙都只是用夯土和木头的勉强修缮了一下,而城门则直接被堵了起来。”张名世探出脑袋,越过秦邦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马祥麟摇摇头。
    “没钱没材料啊。”张名世解释道:“李家这么几十年搞下来,辽东处处失修。为了固防沈阳那一片,尤其是虎皮、奉集二堡,几乎耗光了辽东囤积的所有砖石建材。本地一时间根本凑不出东西来修筑的断墙。只能靠木头和夯土维稳。”
    “现在看着不是挺好的吗?”马祥麟抬头望去,只见崭新的城门楼傲然挺立在城墙上。这比他在西南地方见过的任何一座城门楼都要高大。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新建的门楼没有刷漆,因而少了那么几分鲜艳的威严。
    “大规模砌砖是从八月之后才开始的。皇上践祚以来,不仅连着给辽东拨了好几笔钱,还让工部送了不少建材过来。听说这里边儿的好些东西本来是先帝准备用来修宫殿的.”张名世在此收住。“所以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马祥麟疑道。
    “嗐。”张名世伸出手,在门楼和城墙之间比画道:“直观,一眼可见。”说罢,张名世就不开腔了。
    城楼里的熊廷弼听不见城墙下的小声议论,但张名世的猜测没错,他确实是故意等在这儿的。为的就是让宫里来的钦差能直观看见辽阳重建的成果。
    多次输饷输粮之后,辽东欠饷缺粮的情况在短时间内基本被消灭了。但银子和粮食能用来供养和训练军队,却没办法用来砌墙。没有建材,银子再多没用。
    熊廷弼比道听途说的张名世清楚得多。给西门及断墙砌砖的工程之所以能在泰昌元年之前就顺利完工,完全是因为皇上把包括修缮皇极殿在内的大型工程全给停了,并让司礼监和工部尽可能地把现有的人力、财力,以及内、外各库的建材投送给辽东。因为这批物资支援,整个辽东的防御得以再上一个台阶。
    可以说,泰昌皇帝对他的支持,比万历皇帝给他支持还要大。万历皇帝只给政策,熊廷弼要东西,万历皇帝是下圣旨让外廷筹措,自个儿的小金库是一点儿不舍得用。可泰昌皇帝则是直接调内帑,停工程,但凡有点儿好东西上贡,也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辽东。老熊是个实诚人,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通过钦差让皇帝知道,自己拿了东西之后是办了事的。为了保证这场表演能在他选定的舞台上顺利进行,熊廷弼早早地就安排了一部建制齐全的骑兵前往迎接带路。
    老熊还想让这个场面变得更隆重些,只不过被杨涟顶了一下之后,他原本设想的第二环,也就是让辽东总兵官李怀信亲出十里相迎的场面,就只能无奈取消掉了。
    想到这儿,熊廷弼又侧过头睨了杨涟一眼。杨涟不明所以,就回了一个微笑。熊廷弼翻了个白眼,然后回正视线继续远眺。只见明媚的朝阳之下,一团渐起的烟尘正向着这边缓缓而来。
    “钦差来了,我们下去迎接吧。”熊廷弼转过身,对诸文武诸官肃然说道。
    “是!”诸将抱拳领命,默默地等待着跟在熊廷弼身后的袁、杨二人走到他们所有人的前面。
    ————————
    辰时六刻,居排头领路的游击将军毛文龙,远远地看见了辽阳城西门新建的门楼。他扯缰掉头,来到位于队伍中央的马车旁,与之并行。钦差的队伍里有很多驾马车,但载人的只有两驾。毛文龙知道第一驾车里坐着钦差使团,却不知道第二驾车里装着什么人。
    他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窗框,呼唤道:“钦差。”
    窗帘立刻被人挑开。探出头的人,是钦差使团中地位最高的东厂庶务司司正崔仲青。“毛游击,到地方了吗?”
    “回钦差的话,已经看到城楼了。”毛文龙说道。
    熊廷弼之所以派毛文龙去迎接钦差使团,是因为毛文龙毛遂自荐。说自己早年在李成梁麾下做事的时候,在鞍山驿堡干过一段时间,对那地方比较熟悉。这当中有些水分,但大体也没错。
    万历三十三年二月,已近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的毛文龙,被过继给了无嗣继祧的伯父,辽东都司海州卫世袭试百户毛得春。为了承袭伯父的世职,他只身北上,先入京拜访了母舅沈光祚,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儿恩顾。
    沈光祚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和刘一燝、袁应泰等人同科。当时在北京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毛文龙九岁丧父,母亲曾带着他和两个弟弟,在沈光祚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沈光祚早就知道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就将他荐到了宁远伯李成梁的帐下。同年九月,他在辽东的武举中取得第六名的成绩,不仅继承了伯父的世袭试百户,还往上升了一级,成了鞍山百户。但他没在鞍山干多久,就被李成梁调去了做了千总,三年后升为叆阳守备。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沈光祚一路高升,到现在已贵为从二品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品秩上比挂兵部左侍郎衔的熊廷弼还高一级。可沈光祚只给了他一个推荐,或者说一个参加辽东武举的机会。之后沈光祚就再也没有帮过他什么了。直到努尔哈赤起兵,辽东大乱,熊廷弼北上经辽,他这丢了叆阳的守备,才有了点儿施展拳脚的机会。
    “那不是还挺远的吗?”崔仲青探出头,确实看见了城门楼。
    “卑职记得您说自己会骑马。”毛文龙笑得很灿烂。
    “会骑一点儿,怎么了?”崔仲青是这群宦官里边儿唯一一个会点儿马术的人。
    “您要不骑马过去?看着更威风。”毛文龙建议道。
    “倒是这么个理儿。”崔仲青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去给我找一匹马来吧。”
    “是。”毛文龙点头应是。接着奔马传令,叫停了这支近两千人的队伍,然后带着一个骑兵来到马车旁边。
    “钦差。您要的马来了。”毛文龙再次敲响窗框。
    “马在哪儿啊?”崔仲青跳下车,却没见到什么马。
    “下来。”毛文龙对那个骑兵下令道。
    那骑兵一愣,旋即遵命下马。“是。”
    “这就是。”毛文龙摆手道。
    “你还真是个妙人儿。”崔仲青对毛文龙摇头轻笑,接着在骑兵的搀扶下晃悠悠地跨上了那骑兵的战马。
    战马已经阉割,性子还算温顺,但它并不喜欢新骑手身上陌生的香味,就赌气似的挣扎了两下,以示抗议。
    “看来它不是很喜欢我。”崔仲青对那骑兵说道:“你来给我做马弁吧。”
    骑兵是个年轻的辽人,在他的印象里,宦官都是恨不得生啖人肉的恶魔。因此,在马儿挣扎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紧张了,生怕因此挨上两鞭子。见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公如此和气,骑兵不禁松了一口气。忙应道:“是,是!多谢公公。”
    “别谢我,我可没打算赏你。”崔仲青心情不错,开了一个玩笑,但他的新马弁显然没有领会到。反倒是逐渐圆滑起来的毛文龙干笑了两声作为附和。
    崔仲青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地说:“毛游击,咱们继续走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是。”毛文龙领着崔仲青和第一辆马车来到排头,然后对队伍下令道:“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