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孙承宗抵津
“原来如此。”骆思恭这么一解释,王安就想起来了。
他之所以会对“张学颜”这个人名有印象,是因为皇上最近一直在看嘉隆万改革时期的丈田记录和奏疏留档。而张学颜是万历大改革中被反复提及的一个人。
如此一来。张懋忠万历十七年举得武进士而一直不得用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张学颜是“张党”,居正死,学颜屡遭劾,累疏乞休,十三年准致仕。之后,“张党”遭到彻底的清算,无论是兵部还是锦衣卫本部,都没人愿意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去推荐张懋忠这个张党的后裔。
“从年节到现在,张懋忠一直在京中四处活动,希望谋得一个差事。”张懋忠一进京就给骆府投了拜帖。但无论是骆思恭还是骆养性都没见他,就连他的“地方特产”也没收。“正好各房都要清理。街道房也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衙门,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骆思恭说道。
街道房是与东、西司房并立的锦衣卫三大独立房之一,因此也有自己的衙门和编制。不过,和负责缉事的东司房,以及负责捕盗的西司房不同,街道房的定位“军警宪特”沾不上一点儿边。街道房类似于一个市政机构,专门负责京城内外的街道修理和沟渠疏通。
由于职司相对普通,所以规格也相对较低。东、西司房的两位提督,能得到皇帝专门颁给的敕书和关防,因而其全称中包含“钦差”二字,比如西司房提督的全称就是,钦差提督西司房官旗巡捕管事锦衣卫管卫事,而提督街道房就没有“钦差”。直接就是,提督街道房官旗办事锦衣卫管卫事。
大明朝之所以让锦衣卫负责提督街道搞市政,是因为沟渠疏通这样的事情虽然琐杂,却难免发生纠纷。京师重地,处处是高官显爵。如果提督衙门的级别低了,而且没有特殊性,是根本没法子解决纠纷的。比如兵马司,他们的人手不少,常常被街道房借调去搞市政,但要是让这些个只有六品的下下衙门自个儿去和京师那些鼻孔朝天的高官显爵沟通,见不见得到另说,不让人家的家丁扇几个耳刮子都算是好的了。
但如果是锦衣卫上门就好说多了。官员们如果不愿意接受街道房的协调,那就直接把官司打到皇上那儿去。要是有人敢扇街道房的耳刮子,恐怕下回来的就是东司房,乃至北镇抚司的人了。
“让他试试也成。我记住他了。”王安举起茶盏,用盏盖拨开浮茶,茶水并不烫,但他也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东司房的提督呢?就这么补正?”
茶气氤氲,骆思恭看不清王安的表情,但他早已打定主意。“您老抬举了,那小子还没到火候。还得再历练历练。”
“那您觉得谁够火候了呀?”王安放下茶盏。
骆思恭立刻回答说:“我觉得东司房现任正千户刘承禧就挺好。海镇涛移掌南司的之前他就一直佐理东司房的庶务,很有能力。”
“他的父亲,也就是老卫帅刘守有,当年因为文忠太师的案子受到了小人的诬劾,不得不引咎辞归。去年圣上给文忠太师平反,我认为不妨大胆任用其子,以昭示圣上的决心与恩德。”
“您还真是会想。”王安意味深长地笑道:“可听说他最近挺活跃的呀。隔三差五地就往田尔耕那儿跑。”
骆思恭微微一笑,颇为宽容地说道:“鸿鹄有志嘛。一些小小的摩擦而已。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情就大搞排挤,又怎么能对得起皇上的信用呢。”说到这儿,骆思恭还不忘恭维王安一下。“您老不也宽宏大量地,将崔提督容留在身边了吗。我可是一直以您为榜样呢。”
“哎哟!您这话真是动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王安对骆思恭的好感又多了两分。
“事实在那儿摆着呢。”骆思恭看着王安,露出一个确定、肯定,毫不动摇的微笑。
“都是皇上圣仁。”王安遥拜紫禁。
半个时辰之后,王安觉得聊得也差不多了。就默默地在心里将骆思恭报出的人名儿盘了一遍。最后,他说道:“听得出来,您是用了心了。但您还得受累,做点儿麻烦事儿。”
“您吩咐就是。”骆思恭说道。
王安想了想,说道:“造一个详细的册子,这个册子上不仅要记录军官的籍贯、生年、履历,还要追溯。”
“追溯什么?”骆思恭问道。
王承恩排出三根手指,接着在空中摇了摇。“向上追溯三代,并及兄弟、子孙。履历、成就、婚姻都要有。弄完之后皇上会看,西厂会审。你得做仔细一点。放心。”
骆思恭眼皮一跳,他没想到宫里会查得这么细致。这样详细的调查,放在以前,只会出现在官员有重罪,不仅被抄家而且还要株连的时候。不过骆思恭半个字也没有多问,只应了一个是。
“没别的事儿了。”王安起身,主动朝骆思恭拱手辞别。“我得回去伺候皇上了。告辞。”
“我送您出去。”骆思恭亦起身。
“好啊。”走到门口,王安突然想起一个事儿,于是转头问道:“那个叫赵延庆的御史回复您了吗?”
“还没有。”骆思恭耸耸肩,略带讽意地说道:“到底是读书人,可能不屑于和我这样粗人角力吧。”
“偃旗息鼓也挺好。没必要和他们纠缠。”王安笑了两声,接着便在骆思恭的陪送下离开了锦衣卫指挥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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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年冬月,成祖诏令在天子渡津之地设立天津卫,并开始建筑天津城。天津城垣初为土筑,其势南北短,而东西长。弘治四年,卫城城墙全面增高培厚,并用砖石包砌,又重建四门城楼。城楼建成后,分别在“东南西北”前,加“镇定安拱”四字另造匾,并悬于城楼之上。
拱北匾额之下,陆文昭及一众锦衣卫军官正望着北向官道静静地等候着什么。在他们的身后还站着紧张得冷汗直流的天津卫镇抚使神正平。
“陆千户,有必要等吗?不过是个四品官,而且又管不到咱。”一个从天津所借调过来的总旗,因为站得腿麻而轻声抱怨道:“都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四品官当然不值得我们来迎,但这是皇上的孙师傅。他老人家在皇上面前是能坐着说话的。咱骆掌卫都得跪着。”陆文昭他可不想因为这帮鼻孔朝天的酒囊饭袋得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陆文昭突然觉得有必要打个招呼统一一下思想,于是提高声量,对军官们说道:“都听了!一会儿孙右佥到了,都给我把尾巴夹住。他老人家要是有吩咐,你们就算不照做,也得给我好好儿说话。听见了没?”原则上,地方督抚确实没有调管锦衣卫的权力。
“是。”锦衣卫们纷纷点头。
“真的是今天吗?”总旗讪讪地说道。
“最早是今天。如果不是今天,那明天继续等。”仿佛是为了回应他,陆文昭话音刚落。卢剑星便遥指目视尽头骤起的淡淡烟尘,提醒道:“千户。您看!”
陆文昭定睛凝望,果然在烟尘之中看见一道绯红。他眼神一亮,把住佩剑,快步走向登城马道。“我们现在就下去迎!”
“是。”一众锦衣卫立刻跟上。而神正平愣在原地,他嘴唇发白,牙齿打颤。直到陆文昭给他打了个手势,他才颤巍巍地跟了上去。神正平知道,是死是活就在今天了。
少顷。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天津等处兼管河道海防孙承宗,与一队负责护送他的骑兵抵达卫城北门。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近五旬的六品文官。
“下官锦衣卫东司房缉事副千户陆文昭,率所领军官拜见孙右佥。”陆文昭带着一干锦衣卫军官迎到孙承宗的马前,撩袍踏步,单膝下跪,执礼甚恭。
孙承宗被这锦衣卫的架势吓了一跳。他没有托大,立刻踩镫下马,躬身回礼。“陆副千户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谢过孙右佥。”陆文昭直起身,又拱了一下手。
孙承宗环视一圈,因为并未找见绯色的袍服,于是问道:“天津卫的军官都被你们抓起来了?”
“孙右佥说笑了,没有旨意我们怎么敢乱抓人。他们都在衙门里公干呢。”陆文昭侧过头,朝神正平招手:“只有神镇抚应邀拨冗过来了,您老要是有什么问的可以问他。”
差不多在孙承宗离京的第二天下午,皇帝乾纲独断,复设天津巡抚的消息就通过急递送到了天津卫城。不过这时候,锦衣卫已经完全控制了驿站及卫城四门,任何消息的收发都要先过锦衣卫这关。
得到消息之后,陆文昭当即决定把消息给压下来,以防止卫所诸官见势不对,偷偷逃跑。就连依旧处于半软禁状态的神正平,都是直到来时才被告知此事的。
“罪官神正平拜见孙右佥。”神正平来到孙承宗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摆出认罪伏法的姿态。
“神镇抚深明大义,勇纠不法。虽有小过,却不掩大功。只要你痛改前非,积极配合,我想,皇上是不会怪罪你的。”只一句话,孙承宗就把神正平的性给定了。
神正平闻言,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一下子就松快了。这种感觉就像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遭却终究没有堕入地狱,而是重返人间一样。“多谢孙右佥抬爱。”神正平想要磕头,但孙承宗却把他给扶了起来。
“孙右佥。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吧。”陆文昭走上前去,想为孙承宗牵马。但孙承宗身后的六品文官却先他一步,放开自己的马缰,转而抓住孙承宗的马缰。
“陆副千户,这位是户部主事鹿善继。”孙承宗对鹿善继的主动很是满意,让锦衣卫的副千户给自己牵马做马弁,那未免也太越界了。若不是看陆文昭满脸堆笑,孙承宗还以为这人在搞他呢。
“见过鹿主事。”陆文昭尴尬一笑。
“陆副千户客气了。”鹿善继回礼。
鹿善继是孙承宗去户部报领路费的时候,由户部尚书李汝华当堂推荐给他的。
鹿善继是定居直隶定兴的蒙古人后裔。万历四十一年,鹿善继登癸丑科进士,登科之初观政兵部,后授户部山东司主事,并职盐法,作《粤闽盐法议》。任上,鹿善继不幸丁母忧去官。服阙之后,起为原任。万历四十七年,辽左饷绝,廷臣数次请求神宗拨发内帑,神宗皆置之不理。这时候,广东所进之金银解运进京,鹿善继遂向李汝华建议,希望户部能扣留这笔款银,以补充不足之辽饷。鹿善继议称,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
李汝华同意扣留,接着便毫不意外地激怒了神宗。神宗命令户部扣罚鹿善继一年的俸禄以示惩戒。并催促户部尽快将金银补进承运库。鹿善继以死力争,神宗便罚扣李汝华的俸禄,并将鹿善继贬调地方。李汝华扛不住来自神宗的压力,也为了保全鹿善继,便仍将这笔金银送入承运库以补充内帑。最后,李汝华第二次请加天下田赋以充辽饷。神宗欣然允之。
四十八年七月,神宗驾崩。李汝华奏请新君,将鹿继善召回并官复原职,得报。鹿继善复官之后继续请帑,又得报。再后来,他就被李汝华推荐给了来户部走程序的孙承宗。
孙承宗办完一切手续回宫领旨陛辞的时候,顺便跟皇帝提了一嘴巴,接着就把人给带走了。
“咱们进城吧。”孙承宗对陆文昭说道。
“去指挥使司还是镇抚司?我给您领路。”陆文昭并未被短暂的尴尬影响。
“去指挥使司吧。”孙承宗已经想好了。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留。至于天津卫的公事,陆文昭搞不定,他搞得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