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没当回事
一行人出城走了十几里,见到等在那里的人和马,他们下驴上马,朝济南方向疾驶而去。
一夜的雨让路面泥泞难行,众人只能放缓速度,距离济南还有几十里地的时候,看到一队人马等在路边,陈默护送一人过去,那人跟着一队人马,朝京城方向奔去。
贾川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有用没用,先送回去点证物总比只说推断强。
来济南已经月余,朱瞻基是从未催促过,但多少也得让领导看到点进展。
一名铁匠或许成不了主要人证,要是多了呢?各方各面的都有呢?
陈默,高云天和高云朵已是累得不行了,几人除了董圆圆都没睡,但这三人是实打实的在后半夜跟着乔五锦衣夜行来着。
白天的时候,高云朵看中了居中铁匠铺的一个中年铁匠,这人身材不高,戴着头巾,穿着过膝的皮质围裙,戴着粗布护臂和手套,面无表情捶打着手中固住的热铁,高云朵虽只是一眼,却能感觉到这人情绪相对比较稳定。
贾川嘱咐过她,一定要找一个看起来心如死灰,没什么情绪的,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晚上歇息时不用带脚镣,而那些脾气暴躁的,口中骂骂咧咧的,或者长吁短叹的都不行,也不能找上了年纪的,这一趟马不停蹄的,上了年纪的怕是吃不消,更主要的是身材不能魁梧,房顶不好上去。
高云朵记住是哪间铁匠铺,几人出了那条街回到住处,贾川也收到消息回来,几人又商量了一下晚上的行动。
子时过后,高云朵与哥哥便出现在这家铁匠铺的屋顶,陈默和乔五在街口等着接应。
原本这一趟贾川是想让陈默和高云天出手的,但高云朵严重反对,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人长相,她再如何描述也无用,况且她也描述不出来。
高云天觉着无需知道长什么样,就去这间铁匠铺带走谁是谁。
高云朵登时便急了,跟高云天一顿争吵,高云天不想让妹妹涉险,高云朵觉得只要成功了便不是危险,且这几个人中她的功夫最好,身体又轻,那铁匠铺离王府可不算远,后门便是一条河,如此安排可见王府很是看中,这种天气想要先下河再翻墙很难,唯有从屋顶过去,董圆圆看的清楚,屋顶的瓦片都是新的,到时有雨声遮掩,只要不是太过沉重,功夫好一些,必然不会有什么风险。
待下到院中,还要找对铁匠歇息之处,她是一名女子,突然出现能减少屋中人惊叫的可能,若是有运气一开始便找到那人所住的屋子,她出口讲明缘由比两个大老爷们更容易让人信服,退一万步说,就算失败了,被人发现,她跑的只会比高云天快,陈默行吗?
高云天被问的哑口无言。
贾川从心底是不愿意高云朵走着一趟的,但高云朵说的句句在理,尤其是她本就擅长讲道理,她去后能将人带回来的几率确实最大。
这一趟无非是三种可能,要么被人发现惊叫声引来王府中人,他们失败而归,要么成功进了屋再三劝说无用,人家就是不肯跟着走,但也不会告发,他们失败而归,要么便是成功的将人带了回来,不管哪种可能,好像真如高云朵说的那样,她都会无事。
除非没能及时出城,所有人都被堵了,这个可能与是不是高云朵去了无关。
乔五虽说已经安排好撤退时的路线和隐藏地,但也要去的人能从房顶上利落下来才行,尤其是若是成功带回一人,还要保证这人能被带上屋顶,还能在两人的保护下,安全下屋顶,陈默……确实不如高云朵,他能顾好自己不掉下来,多个人的话未必顾得周全,如此一来,便要全指望高云天了。
用高云朵的话:“雨天地滑,屋顶更滑!下盘稍有不稳便会前功尽弃。”
最终让贾川下定决心的是董圆圆的一句话:“我要不是怕我太重从屋顶上漏下去,这一趟我就跟姐姐去了,这有啥好争的,谁能干的好谁干呗。”
……
朱瞻基说贾川是他的福将,贾川觉得也就是当初从黄芦岭到霸州这一路有些运气,可这一个雨夜,贾川觉着真是连天都在帮他。
这条街本就离着王府不算远,又是偷摸的干这种事,白天有人看着,晚上宵禁后更是巡逻的重点,偏后半夜雨势大了起来,温度更是犹如冬日,平日里巡逻都闲散,更何况这等恶劣天气,这才给了几人几乎毫无阻拦的到了街口。
要说天气帮忙也就能成功一半,谁知道兄妹俩从落到院中,便开始运气爆棚。
二人先是寻思着从哪间屋开始找,院内四间屋呢,若都上了门栓,高云天还要施展一下这两日刚跟乔五学的门缝挑门栓的手艺。
好巧不巧,后半夜有间屋内的人并未睡着几人正在感叹命运多舛,说到激动的时候,有人骂了汉王几句,赶紧有人打开房门看看门外可有人偷听,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高云朵。
高云天听到动静闪身躲到了一旁。
果然如高云朵说的,里面的人开门见到一位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精致的带着英气和水汽的脸,没有惊叫,但也吓的不轻,高云朵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示意进屋说。
那人竟是照做了。
进屋后高云朵淡定的说明来意:“……朝廷知道你们都是被逼就范的,所以需要有人跟我回北京,将这里的一切说与皇帝知晓,一来揭示汉王罪行,二来也好为你们来日洗脱罪名。”
屋中有四人,恰巧便有高云朵看中的那人,也就是在这时候,高云朵才知道后院四间房,有一间便是王府看守之人住的。
高云朵不免有点后怕,以至于忘了还在外面淋着雨的哥哥,这时候若是有王府中看守的人出来放水,雷神再配合来一个‘咔嚓’闪电配响雷,那人看到墙边直挺挺站着一个煞气逼人的黑衣影子,当场能立刻找祖宗报到。
高云朵没有看错人,当她说明来意,那人没有半刻犹豫便答应了,但留下的人该如何应对?明日一早便会被发现屋内少了一人,留下的人怕是躲不过一场酷刑。
高云朵说:“我们会将通往前堂的房门弄开,而后你们虚掩房门,清晨你们等人来叫,装作沉睡模样被他们唤醒,只说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是对他们有用的人,他们不敢将你们打伤耽误交货,且看到通往前堂的门开了,定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甚至想到有内鬼上去。”
贾川傍晚的时候与高云朵就这次劝说演练了好几遍,两人说出自己的观点,相互补充。
其中贾川便提到了一个关键处:不可让留下的人觉着离开是逃出生天,是去享福,相反,要表明离开更加危险。
所以高云朵紧跟着说了离开的人要进京,进京后要接受各方审问,其中必定有汉王的人,难免会有危险,但这是唯一将这里所有人救出的法子。
高云朵按照贾川的意思,点到即止,留给那三人想象的空间。
好在高云朵看中的那人没有半分胆怯,大有豁出性命也要揭露汉王罪行的豪情,其他几人感激的不行,都觉着高云朵说的极有道理,丢了一个人,跟他们有何关系?要是能跑,还会只丢一个?
要不贾川觉着各方各面的都在保佑他呢,他知道在乐安做任何事都需要提前了解清楚,可条件不允许啊,他们没有法子提前进到后院探清里面状况,更不可能提前与铁匠说清楚,但做的时候绝对要快,一旦出手了,下一个聚集地便是城外。
得跑啊,海寿说的得先保命。
可过程就是这么顺利,当等在离城门不远、乔五另一处宅子的贾川,正听着隔壁屋董圆圆的呼噜声想要发飙的时候,几人带着铁匠回来了。
……
可不管此刻的几人有多累,因为雨天路难行,他们没能赶在济南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他们只能在城外将就一晚,还不敢去住驿站。
张政见到贾川是转日清晨了。
跟上次一样,其他人都回宅子补觉去了,贾川一个人去了按察司,张政昨晚便没有归家,等在衙门里。
二人见面,张政上前拍了拍贾川的肩膀。
这种摸一下老虎屁股就跑的做法,着实是让人担忧。
张政提前准备好了粥面,贾川说了句:“等我吃完再细说。”便开始狼吞虎咽。
待贾川吃完,这才将这次行动的过程说了一下,当然这个计划两日前便交到张政手里了,只是字数较少,张政想提出异议都不知道从哪下手,等再收到消息便是让他提起安排人等在路上,一旦行动成功,即刻将人送往京城。
张政有种在听令行事的感觉,但他没有不高兴,能有个有主见的搭档,做起事来何等轻松!
“……之所以要将铁匠即刻送去京城,是因为我怀疑铁匠铺那条街有暗道通往王府。”
张政认真听着。
“铁匠铺日常所需可要不少东西,需要清理,倒掉的东西也不少,但我们在那条街附近几日溜达,都未曾见有马车出入那条街,也没见百姓去那几个铁匠铺订购点啥,从那条街上穿过时,无人敢靠近铁匠铺,可他们日日不停息,打出来的东西呢?”
张政点点头说:“必然是进了王府的,汉王私造兵器的事像是并未遮掩,先帝知道,皇上更是知道,汉王许是见知道了也奈何不得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也不能说他肆无忌惮,王府里他做什么确实不好办,先帝也好,皇上也罢,除非直接下令抄家,还得是汉王提前不知情,突然上门那种,咱们不分析为何皇上不能这么做,只说街上这个铁匠铺,我是觉着汉王着急要,但王府里没办法短时间内造出来,才在外面支了摊子,或许不止这一处,他或许觉着已经十分的小心了,这种小心也算是给皇上面子,可实际上是经不起查的。”
“谁敢查?”
“是,但他已经算是尽量遮掩了,乐安人民出门的少,乐安州衙不敢吭声,这消息若想要传到京城,怕是需要些时间。”
张政说:“乔五说这条街去年封了半年多,今年年后才重新开,去年他想打听这条街要做什么,别说他,连州衙都说不清楚,只说是店面重新装潢,当然都知道是汉王府在折腾……”
贾川点头说:“难的是这条街虽然不长,但店铺种类不少,又不能随意进出,据说年后刚开的时候,看管的更严,乔五的人不敢涉险,是我上次去抓的那个汉王府的家奴说的,今年五月开始,这条街上的管理松懈了不少。”
张政说:“上次咱们说过这事儿,应该是汉王损失不少人,需要调拨,但一个铁匠不足以说明什么,更不足以逼着汉王提前起事,下一步你想要如何做?”
“先等乔五的消息吧,看看丢了一个铁匠能不能引起汉王的注意,若他还被下人蒙在鼓里,我便再去找朱瞻圻玩玩,这小子可能是想给我挖坑,擒我邀功,我想着再用他收拾几个汉王府的家奴,这段时间我让乔五想法子弄清楚铁匠铺到汉王府的暗道路线,还有世子的出行路线时间表……”
“你是嫌汉王不知道你去过乐安?”
贾川坏笑,说:“我要等着下雪,下雪了,才能通过车辙印知道庄子每日有几次进出,哪些人能进,这些人又是来自何处,我才能想办法安排人进去瞧瞧从何出下手,这都是后话了,所以先给皇上送个铁匠,免得皇上催我,这事儿急不得,今年还是洪熙元年,明年才是宣德元年,年号都还没换呢……”
“这也是你能说的?!”张政急道。
“我就是跟你说说,我的意思是汉王可以急,但皇上要淡定,汉王一定是还没准备好,甚至离准备好还有很大距离,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差点也认了,都等不到这个时候。”
张政沉吟片刻说:“汉王知道先帝在盯着他,所以……可任谁也想不到先帝突然驾崩。”
“汉王知道如何应对先帝,却未必知道如何应对皇上,等他研究明白了,我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句话贾川没说,论藩王谋反这事,朱瞻基和朱高煦都是有心得的,朱高煦还有实际操作经验,但因为脾气秉性的缘故,他当年未必真的理解他爹一些战术打法的用意,朱瞻基可就不同了,他可是有时间研习的,还有当事人亲自调教,所以朱瞻基知道朱高煦眼下停留在哪个阶段,他不急,自然不会催促贾川。
……
贾川说得底气十足,但等他睡一觉醒来后,不由得连连叹气。
睡觉之前有些亢奋,加上铁匠营救的很成功,他觉着前方一片光明,恨不得即刻骑马出城去乐安再战!
但等睡了一觉,各方各面的血液流动都正常平缓了,他才意识到前路漫漫,全是坑。
毁了王府暗道,刺杀世子,再杀几个汉王府的家奴,需要差不多同一时间完成,这才能将汉王府的目光全都吸引到城中,这样庄子里发生点啥,才会少人注意,可这几件事这么容易做到?
如今天已经凉了,离下雪还远吗?
后院的婢女缝制了几件加厚的青灰色直缀,贾川换上后觉着确实暖和了,他发现今年穿的衣衫质的偏多,之前在巡检司还是麻衣为主,不知道是有钱的关系还是种植普及了。
贾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如今已经可以敞开了吃肉,天气又冷,晚上没用贾川吩咐,院子里的晚饭是大鱼大肉,董圆圆高兴的满院子乱跑,像个盼到了除夕这一晚的孩子。
老郑头笑得褶子堆满整张脸,他有酒喝了。
高家兄妹也很高兴,自打爹娘去世,二人活得谨小慎微,准确讲爹在世的时候也一样,何曾有过这等时光?尤其是那晚夜雨‘行窃’,让二人终于知道一身武功的用处。
陈默也很开心,曾经想屠龙的少年,憋了这么多年,终于做了几件让自己痛快的事,怎不值得喝上几口?
贾川想陪着开心,却着实开心不起来,牛皮是吹出去了,如何实行?这一步步的要如何走才能不踩雷?
朱高煦一定有他的节奏,打乱他的节奏,还要能留住性命……性命?这么久了,就没人来这里看看他吗?当真没将他当盘菜?
还是说忙的很,一时不得空?
院子里这些人也不分男女,都坐在前院正房的厅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一趟的经历,老郑头笑呵呵的听着,高云天与陈默偶尔有些地方说的不一致,还会吵上两句,贾川就在吵闹声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
同一时间,汉王府朱高煦的书房一样灯火通明,在座的有武将,有谋士,还有他几个儿子旁听。
倒不是他们知道了丢了个铁匠,像是这样的会议,几乎日日都要开。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朱高煦未能在半路截杀朱瞻基的怒火熄灭,但朱高煦另一个火苗却在蹭蹭的涨,他想效仿他爹,直接反了得了!
众人又耐心的分析当年与当下的区别,劝慰他要徐徐图之。
这便是朱瞻基继位三个多月来,这间书房里主要的议题,至于谋反所要具备的各种条件,顺带着会提上两句,主要还是以稳定朱高煦的情绪为主。
如今天冷了,朱高煦的热血也跟着冷了下来,终是能与众人商议大事了。
朱高煦知道最便捷的夺权之路便是京城里有接应,只要拿下京城,其他地方都不是问题。
如何拿下京城?
他想到一个人,曾经的汉王府亲王傅张辅。
张辅是河间王张玉的儿子,张辅早年随父参加靖难之役,父子俩屡立奇功,只是张玉最终战死沙场。
太宗登上帝位后,便封张辅为新城侯,而后永乐六年,张辅又因安南叛乱大获全胜而被封为英国公,之后的永乐朝,张辅三次平定交趾叛乱,多次与太宗皇帝征战漠北,直到仁宗皇帝继位,才调回京中,改掌中军都督府事务。
中军都督府负责的可是京畿及部分卫所军权管理,若是能将此人拉拢过来,拿下京城还有何难?
朱高煦这几年一直在做拉拢朝臣的事,可张辅,他一直没敢尝试。
他们二人在靖难时便认识,也算是有并肩作战的情义在,而后张辅还曾被任命为汉王府亲王傅,虽说是个虚衔,此官职大多由朝廷重臣兼任,但也可见朱高煦与张辅关系不错。
正是因为有此关系,朱高煦也算是了解张辅,他知道张辅不仅有胆识且性格刚毅,不是那么好拉拢的,可他也知道,若是能将此人招至自己身边,那皇位……
书房里的人不断的输出招揽张辅的好处,又不断的提醒朱高煦与张辅的情分,此时若是贾川在此,便会问上一句:
“就你们知道张辅与汉王的关系,皇上不知?知道了还敢如此重用张辅?那是不是说明有信任这个东西在皇上和张辅之间?张辅目前要爵位有爵位,要官职有官职,就问当下朝廷上还有谁能与他一般?他为何要冒险跟着你们一起造反?嫌曾经拼搏过的岁月都不够刺激,想着晚年坐一回过山车?还是带着全族一起?”
当然,贾川若是真能旁听,他更想知道汉王是如何看待他的。
此次会议定下了一个目标,那便是想法子招揽张辅,与会人员在最后还真是提了一下贾川,朱高煦只是摆了摆手说:“跳梁小丑罢了,先命人盯着,等他到了乐安,再收拾不迟。”
哪怕有朱瞻基在京城为贾川造势,有一次次的刺杀不成,朱高煦仍旧是没将贾川放在眼中,贾川之前的小心翼翼全都是折腾自己。
朱高煦一身反骨,他越是觉着朱瞻基想要引起他注意的人或事,他越是不想关注,哪怕有人提醒,他也固执己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