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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本来无分别
    瀑布那边的身影没有动,水雾中隐约有一阵低笑声传来。
    “你吃糕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李樵缓缓将油纸包好收起,似乎并不想搭理对方,转身向崖壁石径的方向走去。
    那隔着水幕的身影却紧随而至,像是来自水中的一抹鬼影,声音中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恶意。
    “你那阿姊呢?你怎么不跟在她身边了?还是你也觉得无聊,所以才单独溜了出来,同我一样迫不及待地要在这寻些刺激?”
    黑衣少年的脚步终于停下来,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崖之上。那里静悄悄的,并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我为药堂做事,这就是我的活计。”
    “你为药堂做事?”那玉箫仿佛听到什么可笑之事一般,发出一阵近乎刺耳的笑声,“恶鬼就是恶鬼,身上的人皮早晚要掉的。此处又无旁人,你要装到几时、又是装给谁看?”
    少年脸上的笑几乎在一瞬间散去了。
    精心收敛起的杀气同四周弥散的水雾混作一团,瀑布那端的身影敏锐觉察到了,瞬间决定先下手为强。
    挟着劲风的鞭梢割破水幕,飞溅起的水流在四周石壁滑落,又转瞬间被舞动的鞭身劈成碎珠。
    然而待那鞭梢落下,本该立在泉水边的影子却已不在原地了。
    落空的鞭子如蛇一般缩回瀑布之后,玉箫径直穿过水幕,一步步走向那不知何时已移动到崖壁之下的黑衣少年。
    玉箫今日没有穿那身白色的衣衫,而是换了灰色的避水衣,想来也是为了避开这岛上的潜藏的天下第一庄杀手。
    湍急的瀑布将他整个人淋得透彻,令他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遮掩不住的妖媚来。那是经年累月训练调教后留下的痕迹,轻易无法抹去,他整个人亦因这种气质而变得扭曲,眼神越是凶狠、看起来越是可悲。
    玉箫停下了脚步。他留意到那黑衣少年注视他时的神情,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为何这般看着我?难道你觉得你与我有何不同?”
    少年仍是不语,只盯着方才散落在地上的一点糕屑。玉箫留意到他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嘴角不由得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七钱一两的糖糕,便能让你心甘情愿沦为一把开荒烧火的柴刀?这样的事,我怎就不信呢?”
    他说罢,抬起脚狠狠踏上那点白色的糕蟹,随后用力一碾,那点痕迹瞬间消失不见、与泥水混成一滩。
    “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说,有些东西就是要不知道,才能活得痛快些。”玉箫的声音渐渐变得恶毒,“就像这糖糕的滋味,你若永远不去品尝,便不知道它是甜是苦、是酸是涩,日后自然也不会惦记着它的味道。你说对吗?”
    他话音还未落地,那沉默的黑衣少年终于动了。
    他右手抽刀的动作很慢,似乎仍被昨夜的伤牵制着,已经生锈的刀身摩擦吞口、发出细碎而尖锐的摩擦声,像是刮在人的骨头上一般。
    “你终于肯拔刀了。”玉箫的眼睛兴奋地瞪大了,但他随即看见了那生锈的刀身,眼底又难掩失望,“不过你这刀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呢。莫不是太久没有挥刀,已经忘记杀人的滋味了吧?”
    李樵低垂着眼,并没有望向那玉箫。
    “是朱覆雪让你来的吗?”
    玉箫闻言,又吃吃地笑起来。
    “你该不会以为,我三番两次找上你,当真是因为我家门主看上了你吧?”
    李樵对那笑声充耳不闻,只用一声叹息回应道。
    “朱覆雪养你在身边,应当烦恼颇多。瞧你的样子,应当出来做事有些年头了,没想到还是这般蠢,竟要选在此地动手。”
    玉箫脸上的笑凝固了。
    对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正中他的痛处。
    他自诩伶俐乖巧、最受宠爱,只要伺候好他的主子,他此生都将吃穿不愁,可以体面而风光地俯瞰那些不如他的庄里人。
    可这一切到了那少年的口中全变了味道,他那点恼怒与嫉恨再遮掩不住。
    “现下应该害怕的人是你。我不过只是闲暇之余、外出寻些私活,而你却是庄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逃者。”玉箫恶狠狠地说着,威胁的话已迫不及待地钻出口来,“你说,若是我将动静再闹大些,你会是何下场呢?”
    昨日种种在心底飞快略过,黑衣少年浅褐色的眼中已多了几分了然。
    “你去过荷花集市。”
    意识到自己被激怒后露了底,玉箫声音一窒,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能够逃离庄子这么多年,你确实也算是有些本事了。只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先是得罪了慈衣针,之后又在荷花集市大摇大摆地进出,真当旁人都是傻子吗?”
    “我不是得罪了她,而是让她逃了。”李樵顿了顿,又补充道,“下次不会了。”
    好大的口气,说得好似昨夜借他人之势遁走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玉箫收了嘴角的残笑,声音阴冷而低沉。
    “下次?没有下次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手中长鞭贴着地面甩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对方袭去,一击未中也并不收力,而是借势在狭窄的岩壁间肆意破坏起来。
    这种兵器杀伤力远不如刀剑,却十分吵闹,所过之处碎石与尘土被一同卷起,一面干扰五感、打乱节奏,一面从精神上折磨对手。
    四周岩壁经年被流水侵蚀,本就已经松动,现下被那玉箫鞭梢一卷,碎石便好似新出炉的酥皮一般扑簌簌地滚落。半人高的石块若是坠入崖下,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对正在戒备中的天下第一庄来说,已足够掀起风浪。
    对方一动,李樵便已察觉对方的险恶用心。
    可说到底,不过是些石头而已,并不会比那些死于他刀下的江湖客们更难对付,他无须透过扬起的尘土去费力分辨也能知晓每一块石头的方位,右手凌空挥刀横斩,那一排石块瞬间碎成鸡蛋般大小落入热泉中,发出的声响顷刻间便被瀑布水流声淹没。
    “你这样一直躲闪,令我觉得好生无趣。”玉箫手腕一转,手中那条黑红相间的长鞭鞭梢竟钻出一根乌黑的毒针来,粗长的鞭身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扭动,好似一条毒蝎的尾巴,“可是那两根手指影响到了你?若是如此,我可真要说声抱歉呢。”
    黑衣少年望着那条毒虫一般的软鞭,半晌突然勾了勾嘴角。
    “我离开庄子确实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似你这样的新人,我了解不多,所以才会谨慎些。不过眼下来看,倒是我多虑了。”
    那玉箫只当对方在逞口舌之快,却见那少年将刀缓缓换到左手。
    他神色一愣,随即冷哼道。
    “我伤了你的右手,你便是换了左手又能如何……”
    他话音未落,突然便觉眼前一花,那持刀而立的少年已不在原地。
    他仓皇将手中长鞭舞做一团、又急急退开几步,下一刻却仍觉杀气绕颈、寒意入喉。
    那杀气不知从何方而来,似乎是在不断变换着方位,又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那寒意贴肤刺骨,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又似乎顷刻间便至眼前。
    战栗感从骨头深处钻出,顺着浑身经脉游走全身,那条柔软灵活的长鞭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变得僵硬起来。下一刻,破空声滞缓半拍传入他的右耳,他用尽平生所学极力扭转了身体,险险将将自己的脖子从那快到看不见的刀刃下解救出来。
    站定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手中长鞭不知何时已被削做三截,持鞭的右手尺骨经脉寸断、几乎被震出血来。
    黑衣少年持刀立在他面前七步远的位置,看起来仍是昨夜湖畔边一乡野村夫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那是杀人无数者才有的眼睛。
    “我确是个无趣之人。我的刀法也很无趣。因这世间杀人之法,大都无趣。”
    右手鲜血如注,玉箫按住手腕、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你是左手刀?”
    李樵沉默不语,那玉箫的神情却越发混乱癫狂起来。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青刀从未交出过刀法,这世间应再无人使得这左手刀!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黑衣少年终于动了。
    对方的脚步很慢,那玉箫却无法退避。他只能僵直着身子,眼睁睁看着那身影一点点靠近。
    终于,对方离得足够近了。近到他能看到那双因颜色浅淡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空荡荡的,好似那璃心湖冰冷的湖水一般,只能映出自己那张惊惧彷徨的脸。
    他感觉到对方的手在他身上摸索着,不一会便翻出了那朵纸花。
    李樵单手将那纸花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后翻过其中写了名字的那片花瓣,只见花瓣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甲十三”。
    “昨日你从荷花集市取走这朵纸花的时候,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
    庄内悬赏榜中,赏银根据逃亡者的武功排名而定,一年未击杀者赏银翻倍,逾两年期者再翻一倍,如是累积,直到撤榜。
    他离庄时虽还算不上是个人物,但到今日已过去多年,自然位列榜首。
    他的名字不止是那三个字而已,而是沉甸甸的赏银。
    只不过那些为了赏银前赴后继的年轻杀手们没有仔细思考过一件事,那便是他为何能离庄之后仍活了这么久。
    玉箫看看那朵纸花,又望向眼前的人。
    “你在庄中时修得应当是那幽明法王的辟邪刀法,可你方才所使分明是另一种刀法。还有你这功力……绝不止三成。”他停顿了片刻,随即显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你、你解了晴风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