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丹道：“无妨。”
    他有察觉到许新异样的目光，不过并不曾在意。
    他要走的这条路，岂止是一句怪物能够形容，如果处处在意别人的看法，徒增烦恼而已。
    许新闻言，略松口气。
    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估计没有人会不将张怀丹视作怪物。
    但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有点不对了，好在他本人并不看重这些。
    这时，唐妙兴也缓缓从地上站起，他的额头暗红，目光也仍是恍惚，却已经从疯颠中找回了几分自我：“怀丹真人，抱歉，让真人见笑了。”
    张怀丹微微颔首。
    唐妙兴镇定三分，方才心境崩塌，陷入疯癫，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盖因在张怀丹会死的压力下，张旺站出来牺牲的情况下，他已经在竭力思考后续的发展。
    结果事情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心中就是装着钢筋，也只有断裂一个结局。
    此刻平息下来，也不禁一阵阵害怕，他们居然敢说张怀丹是个怪物？
    唐妙兴杂念丛生，看着青年的脸，张口欲言，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方才张怀丹通过丹噬图，看破了其中的隐秘，他除了震撼，也只是惊叹。
    再进一步看穿丹噬的本质，也还有着值得坚守的所在。
    此时此刻，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依旧难以相信，唐门延续千年的神话就这么破灭。
    唯有一声长叹。
    唐妙兴虽然没有继续疯癫，但思绪也变成了一团浆糊。
    勉力捕捉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拿出一百一千一万分的心意，不能和张怀丹结怨。
    唐妙兴勉强镇压着翻涌的心情：“张旺师弟，你也昏了头了，快给真人道歉。”
    被许新扶着的张旺，两只红肿的眼睛精光一闪：“怀丹真人，加入我唐门吧，我唐门有丹噬，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轻而易举的学会！”
    许新表情十分精彩，唐妙兴也是眉毛跳动。
    张旺说得是什么话？
    张怀丹连丹噬都能抗衡，又有什么学习丹噬的必要？
    张旺没有得到答复，急切的抖动身躯，言之凿凿：“你也不要怕唐门有人欺负你，你可以拜我为义父，实在不行的，我拜你也行！”
    两人一怔，许新骇声道：“张旺师兄的心智彻底错乱了！”
    “许新你别胡说八道，我的心智哪里……”
    张旺呆住了，嘴角变歪，两眼发斜，口水不受控制的流出。
    许新大骇：“张旺师兄！”
    唐妙兴也面色大变：“张旺师弟！”
    张旺本来都有去死的觉悟，结果亲眼见到张怀丹无事发生。
    平常人看到草地里蹦出一条蛇来，也难免被吓一跳。
    张旺遭遇的又岂止如此？
    他脑子不会震坏了吧！
    唐妙兴焦急不已，正要带张旺下去治疗，张怀丹道：“他确实有些精神失常，伤了身体。”
    不等两人答话，摊开手掌。
    只见一条细若游丝的白线在他掌中游曳，其中一端微微立起，朝着张旺的方向。
    下一瞬，许新身躯轻震，只觉一条浩大凶猛，由纯白雷霆组成的雷龙屹立在天地之间，骨头都为之酥软。
    唐妙兴的感受更为深刻，依稀见到一条雷龙，横贯在天地之间，发出犹如远古苍茫的吼声。
    回过神来之时，心底那些不断冒出的杂念，都为之消减良多。
    唐妙兴大为震动，目光游移，正对上许新的眼睛，两人心弦无不是颤动不休。
    张怀丹不愧是能抗衡丹噬的人，这随意露出来的一手，就让两人无法触及。
    唐妙兴强自镇定下来，又愕然出声：“张旺师弟。”
    张旺发斜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歪了的嘴角都恢复正常，口水不再流出。
    这一下，就给他治好了？
    张旺晃一晃神，气息忽起忽落：“多谢真人出手，方才心神错乱，口出狂言，还请真人治罪。”
    余光瞥了眼唐妙兴和许新，被雷音净化过的心里沉沉一叹。
    自己的命运如何倒是没有关系了。
    今日这不可思议的真人，无心之中破灭了唐门的神话，纵然许新重见天日，以后的唐门又该何去何从？
    所思及此，张旺难过的酸楚阵阵，脑袋都有强烈的刺痛之感。
    张怀丹道：“无心之言，何必挂怀，快化去淤血吧。”
    张旺听到前半句，心中更是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差距。
    设身处地一想，倘若换成是自己，必然无法如此平静的忽略。
    再想到张怀丹来动唐门的种种，自愧不如之感油然而生。
    听到后半句却是小吃一惊，体内真炁流转，很快就发现脑袋里面有一团阴影。
    他不敢怠慢，当即盘膝而坐，以真炁化解脑袋里面的淤血。
    许新见此，诧异莫名：“张旺师兄他？”
    很快明白过来。
    怀丹真人在丹噬之下安然无恙，要说谁感受到的痛苦最大，那非唐妙兴这个门主莫属。
    丹噬乃是唐门神话，千年唐门最后的荣耀，从来没有听说过失手的记录。
    就连张怀义，都不免因此陨落。
    结果在唐妙兴这一代门主手里，丹噬的神话破灭了！
    所谓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过如此。
    许新也不禁同情唐妙兴，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
    可想而知，以后的唐门中人，都会深深铭记怀丹真人这个能抗衡丹噬的异类，同时也会记住，这是唐妙兴作为门主时发生的事情。
    本来没有学会丹噬的唐门门主，都没有资格在唐冢中留名。
    唐妙兴一门心思想要练成丹噬，一是让自己名副其实，二也是为了做出成绩无愧先辈。
    没想到啊没想到，唐妙兴以一种如此吊诡的方式，被刻在了唐门的历史里。
    似乎是发现许新的目光，唐妙兴的脸色有些难堪。
    许新连忙移开眼睛。
    至于张旺，虽然未必有唐妙兴那么痛苦，但受到的冲击肯定更大。
    要知道，他刚才是第一个直面睁开眼睛的怀丹真人，洞穴内的其他人，好歹还有个缓冲的时间。
    思绪越多，许新心情越是复杂，从今往后，丹噬将从神话中跌落，一如而今没落的唐门。
    心中呢喃：‘张怀丹啊张怀丹，你不是怪物，又是什么。’
    ……
    张旺疗伤，三人静默。
    唐冢之内又沉默半晌，才有生机焕发。
    方才的一切，明明不是一瞬，过去的时间，也不过半柱香。
    却像是过去了很远很远，只存在于模糊的记忆里。
    “没事……”
    张楚岚看着陷入死寂的唐门众人，缓缓收回目光，打了个冷战：“不是，丹哥真没事了？”
    陆琳抿嘴：“也许、大概、可能……”
    “是的，怀丹哥哥没事。”
    犹如珠玉坠地，陆玲珑的声音轻轻荡过。
    张楚岚和陆琳仍是无法接受：“不是，那可是丹噬，唐门的神话，千年以来从未失手的神话，丹哥他怎么……”
    陆玲珑却接受的十分安然，在张怀丹还没有开口，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此刻听到张楚岚的话，故作不悦的蹙着眉头：“张楚岚，你希望怀丹哥哥出事吗？”
    张楚岚一拍大腿，发出尖利的声音：“当然不会！”
    陆玲珑轻笑一声。
    陆琳望着她笑意盎然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如同高僧入定的宁静。
    姣好面容，笑语晏晏，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玲珑。
    玲珑，回来了！
    于是，陆琳纠结的脸上也慢慢恢复了镇定：“怀丹没事就好。”
    张楚岚猛击额头，似乎想要将自己拍回现实，数下之后，才苦笑一声：“我去，这也太梦幻了。”
    他当然不会希望张怀丹出事，他万分的希望张怀丹没事。
    可等到张怀丹真的没事的时候，又觉得头皮发麻。
    没办法，丹噬的名头是在太大，丹噬的恐怖也无需赘述。
    那是连爷爷他老人家都无法化去的天下第一奇毒。
    心绪激荡，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盘膝疗伤的张旺，又有些忍俊不禁：“啧啧，这老前辈。”
    陆琳也有些好笑，压低声音：“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位老前辈，好像是被怀丹震出脑淤血来了。”
    张楚岚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我滴个乖乖，真有这种事，脑淤血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
    陆琳笑容收敛：“谁知道呢。其实我到现在，都有点……唉！不说了。”
    张楚岚脸上的笑意也飞速散去，虽然陆琳没有明说，但莫名的，他感觉自己能理解此刻陆琳的心情。
    甚至都不由自主的去想，丹哥真的安然无恙吗？
    是不是在强撑？
    那可是唐门绝技中的绝技，天下第一奇毒啊！
    此时此刻，他们这些人算什么？
    算是跟随着唐门众人，见到了丹哥打破这千年神话吗？
    张楚岚咂了咂嘴，再一次的在内心中告诉自己，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丹哥真的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仍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蹦出来质疑。
    摇了摇头，似乎想要甩掉这些杂念，但他知道，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后，这些念头都难以消失。
    他们这些自己人，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全盘接受。
    张旺被震出脑淤血。
    貌似也不是什么太过惊奇的事情。
    ……
    “呵呵……”夏柳青的嘴角时不时抽搐一下：“呵呵……”
    他两眼之中，爆发出睿智的光芒：“我明白了，金凤，怀丹真人，很有可能是掌门转世投胎！他得了掌门的神明灵！”
    他面容冷峻，发出毋庸置疑的声音：“我已经看破一切！”
    梅金凤白了他一眼：“呵。”
    冷峻融化，睿智消失，夏柳青苦笑一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还能是什么？”
    全性掌门无根生，自号天生灵根，怀有先天神通，名为神明灵。
    神明灵最大的作用，就是瓦解一切由炁构成的技巧。
    在以前的时候，虽然无根生没有挨过唐门的丹噬，可全性内部，有不少人都抱有猜测。
    那就是丹噬，很有可能奈何不了无根生。
    毕竟丹噬号称天下第一奇毒，也是天下第一炁毒，在神明灵面前，应该会受到瓦解。
    梅金凤轻声道：“唐门丹噬的本质，是炁吗？”
    夏柳青瞳孔猛缩。
    方才张怀丹破解丹噬的一幕幕犹在眼前，那种强盛可怖的死亡气息，不像是异人的真炁能够引动的变化，更像是一种天灾。
    他不是张怀丹，他不能清晰的知道丹噬本质，可这么多年经验也不是假的，能够做出一定的判断。
    丹噬，并非纯粹的炁。
    既然如此，哪怕掌门出现，也不可能抗衡丹噬。
    夏柳青叹息：“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唐门千年的神话，就这么破解了，金凤，你让我拿什么面孔去接受？”
    梅金凤无法回答他，这何尝不是困扰梅金凤的问题？
    枯皱的脸上，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也许，张旺和唐妙兴说得没错，怀丹真人，真的是一个怪……”
    夏柳青沉声道：“话不能乱说。”
    梅金凤止住声音，一阵心悸，遥遥看去，张怀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心悸之感这才好转三分。
    无奈一笑：“除了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夏柳青的眼中，真的流淌出一抹智慧的光芒：“这天底下，本来就有很多东西，很多人，你我无法去解释，不是么？”
    梅金凤微微讶异，细细端详他一眼：“夏大哥，你说得很对，是我自不量力了。”
    怀丹真人，的确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存在。
    至少，以他们两人的器量、眼界、经验，给不出任何答案。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能够解释怀丹真人的人？
    梅金凤的思维略有混乱，因为如果不存在的话，怀丹真人为何会出现？
    但要是存在的话，那该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将真人解释清楚？
    梅金凤目光飘飞，作为曾经无根生的近人，她原以为，自己达到过许多人无法触及的高度。
    深刻在脑海中的那条身影，就是她曾经以为的无法解释。
    却是没想到，在垂垂老矣的岁月，还会遇见，如此高耸孤绝的山……
    夏柳青这会儿倒是没有注意梅金凤的心情，他心中暗爽，余光一扫，又生出重重怜悯。
    死寂的唐门众人里，也许真的有人宁愿自己死了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