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能同生,那便共赴死亡。
陆琳听在耳里,心里不是滋味,即便是现在,也无法相信,这是陆玲珑能够说出来的话。
她还这么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有大把的光阴,如何会产生这样的认知?
只因为那个人是怀丹吗?
陆琳咬了咬牙,忍不住开导:“玲珑,怀丹如果真的……唉!你跟他一起送死,又有什么意义?”
倘若张怀丹是因为遇到莫大的危险,陆琳觉得,自己拼上性命帮他一把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这帮到了怀丹。
可眼下的情况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是怀丹冲动了,莽撞了。
假如他自食苦果,令生命流逝,未来的日子,肯定会多有缅怀。
现在的陆琳,也为之牵肠挂肚,强烈希望怀丹能够成功。
但像是陆玲珑的想法,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蝼蚁尚且偷生,生命只有一次。
如果真的要死,也该想尽办法让这珍贵的生命爆发出该有的璀璨,哪能这样毫无意义的消散?
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自己。
陆玲珑没有说话,笑容也随之敛去,惟有平静如故。
不曾回答一次,却已回答万次。
陆琳长叹,心情复杂到极点,又有些明悟,这是玲珑会做出的选择。
不,或者说这并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命运,是本能。
冯宝宝还在端详陆玲珑,张楚岚低声道:“宝儿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冯宝宝摇摇头:“没有,一个奇怪的人,张楚岚,为什么张怀丹如果出事,要把他们两个人埋在一起,她不是活的好好的……”
张楚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冯宝宝再度开口:“我可以帮忙的,埋人我很拿手……”
张楚岚大汗:“呔!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两句。”
冯宝宝眨眨眼,她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在埋人这个领域,她可是底蕴深厚!
偌大异人界,没有人能够超过她!
不过张楚岚通常情况下,也的确比她聪明,冯宝宝明智的闭上嘴巴。
张楚岚走过刚才被拉开的距离:“抱歉,是我的心胸太狭隘,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我不在意的。”
陆玲珑的目光,让张楚岚内心中一阵颤栗,那是一种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眼神。
不存在什么觉悟,也不需要所谓超然。
往前一步是死,往后一步是生,就如走路喝水,平静到压根不会去在意这种小事。
张楚岚默默的退开,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涌现出难以言喻的羡慕之情。
在和张怀丹还不够熟稔的时候,他羡慕过张怀丹的出身,羡慕过张怀丹的实力,也羡慕过张怀丹的天赋。
随着时日渐过,这些心情已经很淡很淡了。
原以为自己彻底接受了丹哥,这辈子也不会产生羡慕这样的情绪。
事实却无情的证明,他的异想天开。
‘唉!’
张楚岚在心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所谓。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分离。
人心如山川,白首不分,已经是一件极尽奢求之事。
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得到这样一颗,连生死都甘愿相随的人心!
……
张怀丹的安危,牵引着在场众人的心弦,五感得到得到增长的夏柳青,清晰听到了陆玲珑的声音。
一时之间,也难以思考更多的东西,想起刚才自己内心的一些看法。
‘这女娃娃,真是叫人惭愧。’
扪心自问,梅金凤在他的心目中,拥有那样的地位吗?
如果现在是金凤步入这种局面,他会和陆玲珑抱有一样的想法吗?
夏柳青无言以对,他成为全性的这几十年,或是有心或是无意,并没有那么干净。
但在情之一字上,没有半点逾越。
百岁之龄,还是童子之身,或许梅金凤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乎。
然而要说达到陆玲珑这种程度,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朝一日,金凤如果逝去,自己多半日思夜想,饱受痛苦,但不会有一起步入坟墓的心思。
“唉!”
夏柳青一声叹息,所谓生命的意义,从古至今都没有标准的答案。
只是有一点,所谓的意义,需要思考,而想要思考,必须活着。
是以活着两个字本身,就足够解开一部分生命的意义。
所思及此,夏柳青心中百感交集,他对梅金凤的感情,并没有达到能够坦然迈过生命的地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用情极深,没想到有人比他更深。
于是乎,一种羡慕不由自主的生发出来,也不知是羡慕张怀丹,还是羡慕陆玲珑。
梅金凤略感奇怪:“夏大哥,你怎么了?”
夏柳青摇了摇头:“没什么。”
目光有些发散,倏地的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丁嶋安。
方才他是何等的觉悟,何其的超然,此刻,却连一个小女孩都远远不如。
思绪有些纷乱,夏柳青不禁自失一笑,遥遥望向陆玲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叫陆玲珑的小女孩,是否算是堪破了生死?
虽然不是因为本身,但那种平静,让夏柳青深深动容。
其实,只要了解夏柳青的人,就知道他是个痴情种子。
夏柳青自己也对自己有充足的认知,如果某天梅金凤遇上危险,他拼上性命也要保证其安全,如果梅金凤想要让他证明那份感情,他也可以置性命于不顾。
但如果这情之一字,也有所谓的境界的话,他的境界比不上陆玲珑。
因为保护与证明,本质上相当于一种交换,虽然交换的是这条性命。
那份平静与坦然,却不存在什么交换。
梅金凤没有那么强大的五感,听不到陆玲珑等人的交谈声,不过夏柳青的异常瞒不过她的眼睛,顺着目光望去,吃了一惊:
“那个陆家的小公主,已经心存死志,倘若怀丹真人出事,她也不会独活。”
抿了抿嘴,莫名有些嫉妒之情。
这个小女孩也太幸运了,怀丹真人毫不吝啬的接纳了她的感情,如果掌门也能……
夏柳青沉痛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怀丹真人一定不能出事,不然的话,辜负的不单单是他自己!”
……
“疯了,张怀丹疯了。”
“他发什么神经。”
“他把我唐门拖下水了啊!”
唐门众人三五成群,躺倒一地,一个个失魂落魄,发出埋怨责怪的声音。
人群中的陶桃马龙等人,目光也失去了焦距,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他们甚至都不敢往张怀丹的方向看一眼。
虽然知道他被丹噬所杀是既定的事实,依然想要竭力拖延得知其人死讯的时间。
……
张旺半跪在地,面前的是瘫倒的两人。
唐妙兴绝望而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许新却睁大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人都似忘记了时光。
“呼~~”
气息喷吐,张旺的脸上微微动容。
许新沙哑的声音发出:“两位师兄,将我的尸体和怀丹真人的尸体,一起送回天师府吧。”
张旺瞳仁震颤着:“许新师弟,你……”
唐妙兴也从痛苦中暂时脱离:“许新师弟,也许……”
许新怔怔的望着洞穴顶部:“没有那么多也许,中了丹噬的人必死无疑,张怀义那个大耳朵,也是死在杨烈师兄的丹噬之下吧。”
张旺和唐妙兴心底最后的一丝奢望破灭!
是啊,丹噬之下从无活口,千年光阴无一例外。
而对于张怀义的事情,唐妙兴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年张怀义闯入唐门,被唐冢外面的机关阵所阻,又中了杨烈的丹噬,拼命逃遁。
最终带着重伤,击杀了数十名同时代的名宿高手,陨落在人迹罕至的林中。
在事后,唐妙兴特地找上赵方旭,检查了张怀义的尸体。
虽然身上的伤势很多,但致死的根本原因。
还是在于丹噬!
要知道,张怀义是什么人?
最初那八门奇技的领悟者!
炁体源流这门八奇技,直至如今都是个谜团。
也不需要过多猜测,他中了丹噬之后还能逃窜,又击杀了数十名同代高手才死。
此人的修为之深,实力之强,只怕已经能够和老天师比肩。
而纵然如此,也是因丹噬而死。
如今的张怀丹固然不可思议,又怎么能达到张怀义的程度,他死定了!
唐妙兴嘴角苦涩:“我知道,只是,只是天师府……”
许新微声道:“怀丹真人这样的存在陨落,必然要有人承担后果,不是么?”
唐妙兴长叹一声:“造化弄人,许新师弟,明明你已经……唉!”
天时地利人和,许新眼看着就能重见天日。
一个练成丹噬的人,也能为如今没落的唐门注入强大的精气神。
怎能想到,怎能想到!
这时,张旺咬紧牙关:“许新,对于现在的唐门来说,你比我这把老骨头有用的多,这个交待,应该我去!”
唐妙兴瞳孔猛缩:“张旺师弟!”
许新匪夷所思,两只眼睛里甚至出现了光芒:“张旺师兄!”
许新满脑子都在嗡鸣。
他和张旺,虽然都是唐门的师兄弟,但他十分的明白,张旺从小就不怎么待见他。
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活泼的家伙。
修为方面遇到难关,喜欢询问同辈,每次去询问张旺,得到的永远只是一张冷脸。
他思来想去得不到被讨厌的理由,最后只能归咎于性格不合。
当年被无根生吸引结义的唐门中人共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董昌。
两人被抓回唐门之后,董昌不愿违背结义的情分,选择了自我了断。
他则不想就这么死去,同样也存在后悔,幸运的继承了丹噬,被关押在唐冢。
饶是记得,最初的几年,张旺都会来唐冢。
不是看他,而是骂他,骂他玷污了唐门的声名,骂他还有脸面苟活在人世。
具体骂些什么,他仍然记忆犹新。
‘董昌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他选择结束生命偿还罪孽,尚且是我唐门铁骨铮铮的汉子,你这个畜生算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贱种也配活着!’
在这样恶毒言语的攻击下,许新不止一次的想要轻生。
后来张旺不再来了。
可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囚犯来说,那种话语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如今两人都已垂垂老矣,在看到张旺也跟了进来,并且没有反对的时候,许新是怀疑的。
他怀疑在自己重回人世之前,张旺一定已经想尽了办法对付他。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张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而面对许新难以置信的目光,张旺冷声道:“你不要多想,这都是为了我唐门考虑,失去一个传承了丹噬的人,对如今的唐门来说来,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许新,你活着对唐门产生的价值,会比我更大,仅此而已。”
许新大受震撼:“掌门师兄,你劝劝张旺师兄,不要因为我一个罪人,白白断送了性命!”
唐妙兴捏紧拳头,又无力的松开。
张旺的话冷静到近乎于冰寒的地步,却也不得不承认,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许新死了,现在的唐门上下,就再也没有练成丹噬的人。
而丹噬对唐门来说意味着什么?
最终的底牌!
如今的异人界虽然风平浪静,可没有丹噬就等同于没穿底裤!
天然矮了他人三分。
这些年来,唐妙兴的想法已经慢慢转变,从最开始自己练成丹噬,到希望许新出山。
最近这几天的事情,相当于天赐良机,好不容易能让许新重见天日,转眼他就要变成尸体。
这是唐妙兴无法容忍的事情!
见唐妙兴没有吱声,许新大为焦急,还要再说。
张旺沉重的声音响起:“我死之后,你不要再犯当年的错误,要记住一点,你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我的牺牲!要和唐妙兴一起,中兴唐门!”
许新张开嘴巴,喉咙干涩,声音哽咽:“别这样,张旺师兄你别这样,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张旺面如冷铁:“不要再说了!”
许新呆了半晌,浑浊的泪水决堤而出:“对不起,我错了,我年轻的时候真的错了,我不该被无根生吸引,让唐门背负骂名……”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许新发誓,绝对不会和那三十五人结义。
这些年关在唐冢,他已经反思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此刻这么后悔。
张旺的面色,柔和了三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