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新,新,新
“余老师,余老师!”
鼓楼大街,姜纹激动的敲门。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燕京正是最好的时候,既不太热,也不太冷。这条道上往外看挺多人,大多是来燕京旅游的外地人,大学生;临近的烟袋斜街也挤满了游客。街上还有许多卖糕点的摊,葫芦、豆糕,姜纹拿了两串葫芦来,吃的贼香。
因为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准许在京城拍摄,来了一拨老外考察,加之天气又好,连带着本地人也乐得出来逛了。正是这帮老外来的这一年,长安街不再允许骑摩托车瞎遛了,影响不好!
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帕瓦罗蒂来中国,两百多斤的大体格,路过长安街也是骑着小自行车,大肥屁股卡进小底座……
余大作家骑机车穿越长安街已经成为绝唱了,就是这个余大作家啊,最近成了宅男一个,不愿意溜达。
跟巴老一样,买个大宅子,当收藏佬,天天在家等着别人来找他!
余切一开门,姜文便道:“余老师,我们《小鞋子》剧组要去喀什拍摄了,设备什么的已经先运过去了一部分……还剩下一些主创在这,把燕京这一块儿是室内景拍完,有的人已经要离开了,这是我们的散伙饭!”
“这是我买的葫芦,你尽管吃。”
余切也不客气,吃了葫芦,但是不接招:“我最近忙,就不参与聚会了。”
“散伙饭啊!”姜纹说,“你得知道,我们剧组首先是为了筹款行动才拍摄的,宫雪……人那么一漂亮的女演员,沪市来的大明星,为了咱的筹款,到处宣传,一分钱不要,片酬也捐出去了,咱能不去吗?”
说的也是!
余切跨上摩托车,扔给姜纹一头盔:“走吧。这头盔原先有三个,后来剩两个了,不知道哪个孙子给我偷了——我有一天找着了,必须得干他!我又买了好几个,放着。”
“你买好几个干什么?不浪费钱?”
“我钓鱼执法,故意放外边儿等人来偷,我盯着,谁动手了,谁就是上一次也偷了!”
姜纹闻言点头道。“没毛病,必须得问他偷了几个盔,要是有人吃了粉,也得刨出来看看他吃了几碗粉。”
姜纹的头大,戴上去不好看,头包着盔,他说:“你这摩托车倒是飒,这个,英姿飒爽,但是我能不要头盔嘛,不好看!”
“那你要什么?”
姜纹掏出一大墨镜,戴上了。“我早瞄上您这摩托车了,重型机车啊……啥时候借我也兜兜风。”
“你想得美。”
一路上,姜纹的嘴挺碎,没停过。
确实最近发生挺多事儿,一切都在变得新,变得熟悉。
桂省制片厂立项拍摄《血战台儿庄》,讲述果党在台儿庄的战役胜利,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国军在正面战场上赢过了日军,而在此前并不做过多宣传,更何况专门拍一部电影来讲述果党的正面事迹。
《血战台儿庄》电影相当难产,最早是65年李宗仁回大陆,周总提议拍摄该片。而后因一系列事件,该片的拍摄被束之高阁,导演成荫始终记得这个事儿,82年向桂省制片厂提出重新拍摄,被拒绝;而后桂省制片厂文学部主任和导演杨光远的推动下,得到政府的许可,桂厂从八一厂引进剧本,片子的拍摄再一次提上日程。
即便如此,电影仅就剧本就修改过十七次之多,演员也很难招纳,主演们害怕被评价为“形神兼备”,导演创作也束手束脚……然而,这片子还是立项拍摄了。消息传出去之后,港地那边的媒体大吃一惊,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余切为啥从来不碰这一类题材的小说呢?
就是因为以前还不是时候。而这个分界点开始,就是时候了。
姜纹说:“这就和咱京城出现了足球流氓,出现了意大利导演,是一个道理!我们在向别人开放,别人也在向我们开放……以后我们中国人去拿外国文学奖,拿电影大奖,就更容易了。”
“以后,您的小说得去占领华人世界最后一片土地,再站到查良庸的面前,你们是一样的了。”
余切道:“万一拍了电影,人家也不领情呢?”
“什么叫不领情?”
“就是样样让着你,不仅不感激我,还恨我,骂我。”
姜纹在车屁股后面大喊:“不领情,那就都别玩了。咱是不能贴别人冷屁股的!”
余切哈哈大笑。
《小鞋子》剧组聚餐的场所就在丰泽园,这又是一个重新开放的老字号。因为主创们大多不能吃辣,也不好吃大肉,就商定来鲁菜馆子。
姜纹又开始卖弄了:“这个鲁菜啊,可是国菜。给老外吃,人家也能吃出来好,我听说中英谈判的时候,就吃的这个。”
“姜纹,你又知道了?”余切说。
姜纹一拍胸脯:“我做人最好打听。最喜欢看这个人吃什么,玩什么……不要听他说什么。有很多事儿,历史上是这么讲的,但你细究下来,你又觉得不可能……事实不应该是这样。”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余切道。
姜纹摩挲下巴,一副很难看透的样子:“我不好说,我还没见过这样子的人。”
“宫雪,你说呢?”姜纹问宫雪。
宫雪不假思索:“余切是一个伟大的人。”
她指的是筹款这件事情。可能还有老山慰问那件事儿。
剧组霎时安静了,姜纹撇了撇眉毛,诶,看了一下余切的表情——他没表情。
这个余大作家,到底是不明白呢,还是真不明白呢?
上来一溜鲁菜:一品豆腐、醋鲤鱼、葱烧海参、三丝鱼翅……都是些大家都能吃的,于是,众人借着这个鲁菜,开始讨论起文学作品来。
比如这个武侠小说,就是鲁菜,人人都爱吃,传统文学,可能就是一些冷门菜,但是做得好了,也很代表档次。
刚好,国菜里边儿有一个名菜开水白菜,是川菜,呈上来的是简简单单的白菜,背后却是用鸡,鸭,排骨熬煮,用鸡肉蓉,猪肉蓉澄澈的高汤调味,最后浇汤时在汤里淋一些鸡油……它看上去简单,背后却有很深刻的巧思。
余切不是写传统小说吗?
这就和开水白菜对上了。
姜纹有意拿两者作对比:“要论高端,还得是这种菜最高端,我也爱这种故事,读起来很平常,读完之后已经泪流满面。《小鞋子》就是这么一个作品。”
余切在旁边听着,心里边儿吐槽:你后面拍的电影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最喜欢的还是家乡菜!”谢晋表示大家吃的他都不感兴趣,他现场拿出来一些“霉千张”,分给大家。这是他家乡上虞的地方菜,一种发酵过的豆制品,他本人很爱吃,但这个东西的味道很大,吃进去跟炸弹一样,口感也比较独特。
余切被劝着吃了一口,谢晋问他喜不喜欢。
余切点头说好吃,但是再让他吃哪怕一口,他也不沾了。
谢晋又劝席间其他人吃,结果人人都尝了一口,大家都说不错,谢晋反而笑道:“我有一次大夏天,从家乡带了霉千张去沪市。我一下了火车,我挤在公共汽车上,顺手就把霉千张拿出来,吊在手环上……整个车的都闻到了那种味道……”
姜纹奇了怪了:“谢导,您没被赶出去?”
“怎么会?他们后来都说挺不错的,我还跟他们介绍呢。”
真的吗?
“小英子”吃了一口霉千张,小脸皱成了一整块儿:“不好吃,真难吃!”
宫雪也尝了一口,说什么不肯吃了。
谢晋觉得奇了怪了:诶,大家都说好吃,怎么又不愿意吃。
“我这里霉千张管够,你们喜欢啊,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余切问谢晋:“你是不是在公共汽车上,说了你是沪市制片厂的导演谢晋?”
谢晋的脸顿时就红了,冒出来一些“导演也是普通乘客”、“他们就是喜欢霉千张”之类的话。
众人都绷不住了,姜纹朝余切伸大拇指,宫雪眨了眨眼睛,托着腮看余切。等到余切一她对视,宫雪立刻做出活灵活现的愁苦表情,示意那个霉千张难吃得很,把余切逗笑了。
这事儿让余切想起来一个小说《羊脂球》。法国作家莫泊桑写的,背景是普法战争之后,法国社会各阶层的10个人同乘一辆马车逃往一个港口,大多是贵族资产阶级老爷太太,因为忙着带上细软,忘了带吃的,他们很快饥肠辘辘。
剩下一个叫“羊脂球”的妓女,慷慨地将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们,结果这些老爷太太们吃过东西之后,一开始还赞扬羊脂球,等发觉羊脂球的妓女身份之后,立刻就开始诋毁她这个人,连带着她带来的食物也变得低贱了。
这和谢晋在公交汽车上的事儿,竟然有些类似。他是大导演,他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了。
如果谢晋还是个牛棚里面的倒霉蛋,他的霉千张自然就没人要了。
谢晋也谈到,“在我以前倒霉的时候,别人不肯沾染我的一切,就好像避开瘟神一样……我也觉得命运对我不公,我的孩子智力上有些问题,我的父母都在那些年去世了,我想我真是个大灾星……”
“所以我总想着要证明我自己!”谢晋诚恳道,“余切写的一些小说,就是我们导演的宝藏,我应该敬他一杯!”
余切接过来一饮而尽。
没想到谢晋的经历居然这么离奇!
他找了个借口出来散散心,不久,宫雪也出来了。宫雪穿一身小裙子,脖子那系着蓝格子轻纱方巾,她把方巾扯下来帮余切擦汗。
余切说:“我之前电话里面错怪你了,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宫雪反而安慰他:“你的每一篇小说我都看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宫雪,你不觉得我乱骂人?”
“你怎么会无故发脾气呢,你是余切啊,你都捐出去很多钱了。”
这话给余切整的挺惭愧,但又使得他思考:宫雪对他的印象,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这个人之外的光环,在余切的女性朋友当中,宫雪和他接触的相对少,但对他却特别信赖,因为宫雪看到的全是余切高光的时候。
宫雪偏偏又是个女文青,特别的吃这一套。
陈小旭也是个女文青,但她俩完全是两种情况。
余切道:“那你又是来演戏,又是宣传小儿麻痹症,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宫雪不以为然:“那你先记着,等有一天,我落难了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谢晋导演那么厉害的人,也有落难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这就是算了的意思?
宫雪怕是不知道,她以后真有一难。
吃过这顿散伙饭,第二天,《小鞋子》剧组就离开京城,余切还是来送了他们一程。姜纹也成了送行人之一,姜纹还得留在京城拍戏。
谢晋暗示姜纹多在余切那晃,混个眼熟。
姜纹道:“余切已经是我的好哥哥,不说别的,就说他那摩托车,我也得服他。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众人起哄,留一张合影。余切和谢晋站在正中间,宫雪作为剧组里面最有名气的演员,当然也站在他们旁边,“小英子”左看右看,跑来拉“宫雪”这位班主任的手。
“咔擦!”
姜纹就是这个拍照的,他觉得这个视角,嘿,看上去挺像一家三口的。但姜纹啥也没说,只管库库的猛拍,“我这张照片洗出来了,能上个什么电影杂志吗?”
“你上啥电影杂志,你又不是专业摄影师。”谢晋笑道。
姜纹不满意的翻看照相机。“我这可是剧里面唯一的全家福啊。难道不值得一个《大众电影》?”
谢晋白了他一眼。“上狗屁《大众电影》,那可是国家级电影刊物!”
余切拍完这张照,却要再次上《十月》了。谢晋这个公交车的“霉千张”,以及法国小说《羊脂球》的感想,也许还有万县移民搬迁的事情,使得他写出一个小说《落叶归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