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祖地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林仑继续说道,“相比那些生活稳定、即便不工作也能有固定收入,还能享受各种现代科技带来的生活便利的牧民,这群风餐露宿、生活质量也不高的牧民们身上附带的负面情绪实在是少得有些不合常理,甚至就连部落里几个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他们身后的黑影都十分稀薄……”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可以算是我在世界上见过的‘最幸福的人’。”
“但我知道,这不合理。”说道这里,林仑缓缓摇了摇头,“很多人可能会下意识以为,这些天性纯良的牧民,他们的生活之中没有大城市里的那么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们对于生活的物质要求也仅限于吃饱穿暖,再加上他们生活的环境风景秀丽,所以他们的负面情绪少是很正常的……”
“我承认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作为一个能够用肉眼‘看到’负面情绪的人,你应该也很清楚,人类的负面情绪,是没有那么容易控制的。”
林仑看向了孙杭,后者则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很不雅地用手指抠了抠鼻子:“继续说。”
“尤其是那些有着先天缺陷、饱受伤残或是病痛折磨的人,他们的内心一定会积累大量的负面情绪。而有人的地方会有形成社会,哪怕这个社会的规模再小,也会存在着阶级,这是人类的天性所导致的,部落里酋长和萨满就是有着比普通牧民更多的权力和财富,丑陋的女人会嫉妒漂亮的女人,而瘦弱多病的男子也会被那些高大威猛的壮汉所瞧不起……”
“而如果一个人脱离了社会,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摆脱所有的负面情绪……人是社会性的生物,而脱离了社会的人,那种名叫‘孤独’的东西会在他的内心疯狂滋长,直到将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我曾经见过兴安岭地区的护林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防火塔上,为了节约生活用水,他们甚至剃光了自己的头发。没人和他们说话,偏僻的山林之中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无线电仅有几个专用的频道可以使用,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手机也没有信号……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差点将我都给吞没了。”
“但是,这些东西,我在那个部落的人身上都没有见过……”林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结合我冥冥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我意识到,我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很可能就存在于这个部落之中。”
“在日常交流之中,我能明确地感觉到他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瞒着我,我也知道,我如果直接问他们的话,他们不仅不会告诉我,说不定还会将我赶走。”
“终于,在跟着这个部落一起行动了六天之后,部落的酋长找到我,告诉我我不应该再跟着他们了,他们要到一处更为寒冷的草原去放牧,酋长认为我没必要跟着他们一起吃苦,劝我返回矿区。”
“我当然拒绝了酋长的提议,我的理由是我还没有拍够足够的素材,而且,作为一名‘专业的记者’,我并不害怕吃苦,只要能拍到那些绝无仅有的画面,吃再多的苦我也能够接受。”
“酋长在犹豫再三之后,才把真话告诉了我——他们接下来要去‘祖地’进行每隔四个月一次的祭典,根据祖宗的规矩,在进行祭典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更不能让外人参与,否则整个部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碍于祖训,他不能带我去‘祖地’,所以才会要求我即刻返回矿区。”
“我几乎是在瞬间就确定,我追寻的东西,必然和酋长口中的‘祖地’以及‘祭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请求酋长给我半天的时间收拾东西,半天之后我就会离开,酋长答应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用两条巧克力以及一个精致小巧的防风打火机收买了部落里的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告诉我,‘祖地’就在一条他不知道名字的河流的源头,在那里有一个山洞,在进行祭典的时候,部落里的人会被萨满用布条蒙住眼睛,带进山洞里面……他告诉我那种感觉很奇妙,当他走进山洞里的时候,心里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都会随之烟消云散,整个人就仿佛飘浮在云端之上……”
“半天之后,我如约离开了他们,但我并没走远,而是远远地吊在了他们的后面。”
“他们在离开先前的扎营地之后,没走多远便找到了一条几乎快要干涸的小河,当我远远看到部落里的萨曼在河边跳着怪异的舞蹈时,我便意识到,那条河就是那个孩子口中那条‘不知道名字的河流’。”
“那个部落的人开始沿着河岸溯源,我则是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五六公里的距离……一个星期后,他们终于是抵达了这条河的源头。”
“那个孩子口中的山洞,实际上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地穴,在地穴的上方,用木头和泥土搭着一个遮风挡雨的篷子,篷子外面东倒西歪地插着很多图腾,图腾上面用白色和红色的颜料画着许多鬼怪和猛兽的面具。”
“这些牧民们并没有直接开始进行祭典,而是在地穴的附近扎下了帐篷,就在当天傍晚,我的行踪被两个骑着马出来巡逻的牧民给发现了——我没有交通工具,光靠两条腿根本就跑不过牧民胯下的骏马,我很快就被抓住,然后被带到了酋长的面前。”
“我以为他们会杀死我……但酋长并没有那么做,部落里萨满也再三强调,在祖地杀人,是对‘圣物’的亵渎。”林仑叹了口气道,“他们将我关在了一个顶帐篷里面,并且给我留了不少马奶酒和羊肉干……酋长要求我,在祭典完成之前,我一步都不准踏出这个帐篷。”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随身携带着万能钥匙以及一些求生工具的我来说,那个简陋的门锁根本就不能困住我,在午夜的时候,我便偷偷打开锁,从帐篷里面溜了出来。”
“我本打算直接前往那个地穴,但却发现酋长的帐篷里还亮着灯,我以为他们正在进行祭典的准备工作,便悄悄凑了过去。”
“但我听到的内容却是酋长和萨满决定延迟这次祭典……他们坚信我这个外人在场,继续进行祭典会引来先祖魂灵的愤怒和天罚……他们打算第二天就派部落里马术最好的小伙子把我送回矿区,然后将‘圣物’搬出祖地,迁移到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我知道,今天晚上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接下来做的事情,可能会因你感到愤怒,但在我看来,那是我唯一的选择。”林仑说道。
“你做了什么?”孙杭眯起了眼睛。
“我在他们用来储存羊奶的皮袋子里下了毒……我先前就观察过他们的生活习惯,这个部落的牧民在清晨会聚集到一起,一起分享奶茶……而煮奶茶使用的羊奶,就是那袋被我下了毒的羊奶。”林仑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他们没有杀死我,但我却杀死了他们整个部落的人。”
“看来这些牧民的祖训是对的。”孙杭淡淡地说道,“把外人带入祖地,会让这个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我没有其他办法。”林仑说道,“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一定会阻止我……而以我个人的能力,我想要达成我的目的,我只能使用这种令人所不齿的手段。”
“后来呢?”
“整个部落的人都死了,除了那个双目失明的老萨满之外……因为他的肠胃不好,所以很少喝羊奶……”林仑说道,“我蹲在那个关着我的帐篷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毒药发挥作用……我听到帐篷外面传来呼喊和惨叫声,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人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当一切声音都消失之后,我再一次打开了锁,走了出去。”
“到处都是尸体,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我看到了那个告诉祖地秘密的孩子,他扑倒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攥着我送给他的那只防风打火机,双眼睁得滚圆。”林仑说道,“但他的瞳孔已经扩散,白沫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一直流淌到了草地上面。”
“你可真是个出生。”孙杭评价道。
“我不在乎他人对我的评价,我也知道从道德层面来说,我属于那种被执行一百次死刑都不为过的人渣。”林仑说道,“但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假如牺牲这一个部落的人,可以在未来拯救无数的人,你会去牺牲他们吗?”林仑问道。
孙杭突然笑了出来:“你知道吗,在我的猎人入职考核里,我的负责人也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那你的回答是?”
“我不会做任何选择。”孙杭耸了耸肩,“这种选择是当权者需要做的,而猎人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可以了。”
“这是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吗?”林仑又问道。
“我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但总之我这么回答之后,我的负责人告诉我我通过考核了。”
“好吧……”林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那我继续说我的故事……我在检查过所有帐篷之后,发现了那名幸存的萨满,他已经九十多岁了,论力量,根本无法与我对抗……而且,他似乎也并不恨我。”
“你害死了他们整个部落,他却不恨你?”孙杭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他难道是圣人吗?”
“他认为害死整个部落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和酋长,而我,只是那个承载了先祖愤怒的天罚执行者。”林仑说道。
孙杭:“迷信害死人。”
“我让他带我去找圣物,他并没有拒绝。但在进入地穴之前,他拿出了一根布条,要求我蒙住双眼。”林仑说道,“他告诉我,任何人都不能直视圣物,否则那个人眼睛将会被无尽的黑暗所灼伤……他还告诉我,在他们这个部落,想要成为萨满,就必须戳瞎自己的双眼。”
“我接过了布条,但却没有蒙上自己的眼睛。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我已经蒙好了,让他带我进去。”
“萨满点上了一根蜡烛——用来蒙眼睛的布条不算厚,透过纤维的缝隙是可以看到黑暗洞穴里的这一点烛光的。萨满让我跟着他的烛光走,自己则是用手摸索着洞穴的岩壁,蹒跚着向深处走去。”
“在洞穴的最深处,我看到了一棵小树苗,一棵像是由血肉构成的小树苗。”林仑低声道,“而与此同时,我还看到了萨满身上那些悲伤和悔恨的负面情绪,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一样,从他的身上剥离了出来,被这棵小树苗尽数吸收。”
“那就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找到的东西。”林仑指了指正前方的那棵“树”,“也就是你现在所看到的东西。”
“我告诉那个萨满,我要带走这个东西,但这个时候,年老体弱的萨满却是突然摁灭了蜡烛,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弯刀,朝着我扑了过来!”
“他身上的负面情绪正在疯狂地生成,然后失控般地涌出来,紧接着又被那棵小树苗所吸收——如果不是我们正身处于那个洞穴之中,我敢肯定,他百分之一百会变成一只诡物。”
“只可惜没有如果,他的负面情绪全部都被树苗所吸收了,他没有变成诡物,他依旧还是那个风烛残年、体弱多病的老人。”
“一脚将他踢了出去,他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再也没了动静。”
“我打开手电筒,才发现他的后脑勺正好磕在岩壁的一处凸起上面。”
“我转身看向了那棵树苗,在吸收了萨满身上涌出来的海量负面情绪之后,它的体积,似乎比我刚刚看到它的时候,稍稍大了那么一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