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特小心翼翼走进房间, 就见康纳穿着白色衬衣靠在床头,黑色的长发垂在肩上,挡住了小半张瘦消的脸。
看着雄主眼下的乌青, 苍白的面容,还有比之前更尖的下颌,加勒特的心就像被刀狠狠一点点剜出来一样,鲜血淋漓, 连呼吸都是痛的。
如果不是他,雄主也不用受这些罪。
都是他的错。
高大的雌虫腿一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俯下身,以头触地,声音颤抖,每个音节里都压抑着浓浓的痛苦。
“雄主,加勒特错了,加勒特知错了。”
康纳慢慢转过头, 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雌虫, 漆黑的眼底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但是又很快回归了平静。
“首先, 我不是你的雄主,其次, 你是元帅,我只是平民雄虫,所以, 不用拜我。”
“阁下,我……”
加勒特肩膀颤抖。
他不确定雄主知不知道他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加勒特了,更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坦白的好机会。
然而, 还没等加勒特说完,康纳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犹豫。
虽然虚弱,但已经高贵美貌的雄子垂下眼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雌虫,声音平稳得好像神祇的宣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久不见,加勒特麦考利。”
加勒特神色骤变,好像被子弹击中了一样,浑身颤抖,摇摇欲坠,过了很长时间才猛地把头磕在地上。
“雄主,对不起,加勒特有罪,罪该万死……”
他不知道,除了认罪之外,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加勒特痛苦的闭着眼,脑袋砰砰砰地撞着地板。
“对不起,对不起雄主!”
康纳对加勒特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早在雌虫进屋之前,他就能预想到今天对话的走向。
康纳垂眸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叫住了他。
加勒特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鲜血淋漓。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的雄虫,虔诚地好像听神明吩咐的信徒。
“我一直觉得,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即便上辈子,你有你的为难和苦衷,但也不算无辜,更何况我毕竟是死了,所以我不会原谅你。”
金色的眸子立时暗淡了下来。
加勒特脸上勾起一抹难看地苦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加勒特也不敢祈求您的原谅,但是军务在身,我实在没法放下不管,您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加勒特还侥幸活着,我会把这条命,还给您。”
康纳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一双眼睛径直盯着加勒特的金眸:“我不吃苦肉计,你这么说,我会当真。”
这次,加勒特却是真的释然地笑了,脸上竟然还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如果我的死,能让您痛快几分,那真是加勒特的荣幸。”
康纳盯着加勒特看了一段时间,忽然轻轻笑了,但是笑容却莫名带着几分苍凉:“如果是几天前你跟我说这种话,我肯定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你可能是真的愿意以死赔罪。”
加勒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康纳又说:“但是加勒特,有什么意义呢?你死了,上辈子的我就能活了吗,我们这么互相折磨,挺没意思的。”
“我……”
加勒特万千话语都噎在了嘴边,最只能徒劳地说一句“对不起”。
“我原本无法原谅你,但是我这次重生的机会是你换来的,所以加勒特,我原谅你了。”康纳的声音很平淡,就好像在谈论荒星忽冷忽热的天气,“你害死我一次,又让我重新活了一次,扯平了,咱们两不相欠。”
明明是被原谅了,但是加勒特的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了一阵酸楚,紧接着就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雄主的语气太冷淡,太决绝,那次,在蚁族的餐厅里,雄主也是这样凭单而决绝地,跟他彻底分手。
“雄主,我……”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再叫我雄主了。从今往后,我们无恩也无怨,只是陌路虫,当然,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吗?”
加勒特的瞳孔骤然紧缩,康纳的每个字都想粒子弹一样,径直穿透了他的胸膛,痛彻肺腑。
他希望的?
他怎么会希望和雄主成为陌路虫。
加勒特的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艰难地说:“雄主,我怎么会,我不是……”
“不是?先是在地狱要求魔鬼把重生的机会给我,再是恢复记忆之后把我拉黑,自始至终,你从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加勒特,你的行为让我很难不认为,你就是希望和我彻彻底底地归于陌路。”
康纳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那么,如你所愿。”
加勒特瘫坐在地上,在战场上都没流过一滴泪的雌虫泪如雨下。
康纳对加勒特的流泪无动于衷,甚至从床头拿了张纸递给他:“加勒特,我想这次之后,我们不会再单独见面了,更不会有机会聊天,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
加勒特慌忙双手把纸接过来:“您说。”
“我不否认你为你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而且是很深重的代价,但是加勒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原本不会走到那一步,如果你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就不需要什么皇室迷药,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康纳转过头,重新看向已经愣住了的雌虫:“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无理取闹,会弃国家安危于不顾的虫?当然,不只是这一次,这段感情里,从头到尾,你就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康纳每说一句话,加勒特的胸口就抽痛一下。
他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但他发现,雄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也许你会觉得,雄虫就该被保护,但是我不需要。”康纳的神色忽然和缓了几分,“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我跟你说过,我来自一个遥远的,湛蓝色的星球,在那里,所有性别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所有智慧生物,都是独立的个体。”
加勒特双手紧紧攥拳,指甲几乎扣进了肉里。
尊重,这个词雄主和他说过,甚至劳拉阁下也跟他提过。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
原来自始至终,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对雄主来说都是束缚,一直以来,都是雄主在迁就他,而他却从来没想过雄主想要的是什么。
康纳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的心情归于平静,说出了那一天最后一句话。
“加勒特,我曾经很喜欢军雌,喜欢刺激的爱情,枪林弹雨里的浪漫。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承担不了继续和你在一起的成本了。如果有一天帝国需要我,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但是我希望是以康纳的名义,而非加勒特元帅的雄主。”
加勒心脏疼得好像被千万根钢针穿过,这种深入骨血的疼痛甚至比上一世被毒蛇撕咬还要难忍一万倍。
他很想求求雄主,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他没法开口。
雄主说得对,原就是他不配。
加勒特佝偻着身体,最后一次朝康纳虔诚地行了雌君对雄主的礼节。
“加勒特明白了,阁下,保重。”
*
蜥蜴族战败后恼羞成怒,加强了对周边的巡查,誓要和虫族死磕到底。
于是,从虫星前往蚁族星的航道被封锁,康纳和南星他们也无法返航,只能就近退回y城区。
不过好在,康纳的直播在哪里都能干,倒是没有太耽误工作,反倒是因为到前线支援军部圈了一波爱国粉。
在直播之余,康纳还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居然真的增强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救助加勒特激发出了他3s级雄虫的本能,现在的他不仅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的精神力充盈了很多,甚至精神力丝线也出现了实体化。
对这种变化,康纳非常高兴,因为他现在晚上睡觉关灯的时候再也不用起床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力丝线的缘故,康纳这几天总觉得后背痒痒的,挺难受,吃药不管用,只能生熬着。
好在每天只是痒一阵,还算可以忍受。
当然,除了直播之外,康纳也会每天在阿尔陌山附近转转,全当消食遛弯。
在康纳看来,阿尔陌山就是一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荒山,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对面山峰上,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红色云朵。
他惊讶地拽了拽南星的袖子:“你看!”
南星看了一眼,脸色却没什么变化:“红嘴雀跳崖,在蚁族星还挺常见的,要不要录一段,水水视频?”
康纳一下就想起来了,之前南星就跟他说过,因为红嘴雀繁育过快,每年初春都会跳崖,来保障子孙后代有充足的资源活下去。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那当然,几乎每年春天开始,都会有红嘴雀跳崖,甚至有些过于庞大的族群会数次跳崖。”
南星话音未落,就见那抹红色的云彩倏地裂开了,离悬崖最近的一部分红色像自由落体一般快速坠落,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紧接着又是第二批。
原本很大一块红色云朵,没过几分钟就少了一小半,山谷中弥漫着红嘴雀高昂的悲鸣。
康纳轻轻叹了口气,避开了眼神。
生命的消逝,即便是自愿而伟大的,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
与此同时,前线依旧焦灼。
蜥蜴族没有贸然进攻,虫族碍于毒雾也无法收回荒星,双方僵持在虫星边境。
但是他们都知道,短暂的和平就像即将爆发海啸前平静的海水,后面隐藏着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