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茹头戴幕篱,见刘子皓走近,她掀开薄纱的一角,轻声唤道:“刘郎。”
刘子皓走到她身旁,轻揽腰肢,元茹面颊羞红,口中说着不要如此。刘子皓立刻松开了她,元茹心中却怅然若失,想念他刚才的亲昵举动。但她如何开口,直接说想让刘子皓亲近她,那也太不知羞了。
元茹心不在焉地走着,后悔刚才推开了刘子皓。他们相见一面要避开众人,委实艰难,好不容易见了面又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元茹正忧愁,刘子皓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肩膀,往怀里拉去。抵在情郎的胸口,元茹面上重新带着笑容,这次她尽管羞涩却不再说“不许”“不可以”之类的话。
刘子皓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兴味,夹杂几分轻视,暗道女子都是如此,表面矜持拒绝,实际心里盼望他再靠近一点。
刘子皓深谙对付女子的法子,他主动提及元茹写的信,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见元茹气色不好。此话为假,为了出门见刘子皓,元茹敷粉上妆,脸颊红润,哪里看得出气色欠佳。但元茹听罢他的话,心中熨帖,忙诉起苦来,说这些日子遭遇的委屈。刘子皓当即与之共情,大骂元滢滢欺人太甚,元父偏心。他每个字都说进了元茹心中,更觉刘子皓是生平知己,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竹兰识趣地放慢脚步,同两人拉开距离。她事先得了命令,待元茹和刘子皓见面后就离开,过上一个时辰在桥头会面。竹兰未随意寻个地方休息,而是脚步匆匆来到酒楼。
房门轻叩,元滢滢打开门引她进去。竹兰便将元茹和刘子皓会面,如今身在何处一一讲来。按照竹兰对元茹的了解,她既出得府来,势必要去看杂耍班子,便要从酒楼下方经过。
元滢滢探首向街道望去,远远地瞧见元茹的身影走来。同她并肩而立的男子想来就是刘子皓,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眼眸细而长,行走间自有一股子风流肆意。刘子皓当然生得不丑,与之相反,他体貌端正,为人体贴,才哄得元茹和他私会。
眼看人影越走越近,元滢滢侧身望去,只见隔壁外屋无唐士程的身影。元滢滢心中发慌,知道唐士程是遭她冷遇不痛快才回屋去。元滢滢急于让唐士程看到二人,便软着声音唤他,似有求和之意。
唐士程听她温声软语,便知道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故作冷淡道:“姑娘方才言之有理,你我是不该走的太近,话还是少说一些好。”
元滢滢暗骂唐士程假正经,此刻却越发软了嗓音,说刚才一时失言,倘若得罪了唐士程,要他莫要计较。元滢滢轻抿唇瓣,强行挤出羞意,称虽未见到唐士程真容,但见他行事大方,颇有好感,倘若能再次见面,才真的是伙计口中所说“有缘”。
唐士程唇角弯弯,暗道元滢滢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想必是局已设好,只等他进去。他不再捉弄元滢滢,依照她的心思走到外屋。元滢滢话题转的生硬,自己却恍然未觉。
“你瞧底下,那些人便是进城的杂耍班子罢。”
唐士程向下一望,未看到元滢滢所说的杂耍班子,倒是看见了元茹。此刻,同他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和旁的男子亲密无间。元茹驻足在卖柿子的小摊前,正好让唐士程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元茹拿起柿子,想要挑选几个,身旁的刘子皓说了几句话,她便放回原处,脸上溢出羞涩的笑容。
唐士程轻抚腮边,想道当真是男有情女有意。他胸中并无多少愤怒,因他对元茹的感情不深,看到她和别的男子同游街市反应平淡。
元滢滢等了一会儿,不听唐士程怒骂二人。她趴在栏杆上,看看底下,又望向唐士程,颇感奇怪。她已经看到唐士程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久久未曾挪动,想来是辨认出了元茹的身份。但唐士程没有遭人背叛的愤怒,面上一片平静。
唐士程又再一次颠覆了元滢滢对他的印象,不仅是伪君子,还情愿做乌龟王八。
想到她大费周章设下的局,如今看来是白费了。元滢滢扭着帕子,脸颊气的发红。偏偏唐士程语气平静地问道:“杂耍班子在哪里,我未曾看到?”
元滢滢心想,还看什么杂耍班子,他都戴了绿帽了。元滢滢冷哼道,刚才许是她看错了,说罢转身进了里屋。门啪嗒一响,声音巨大,似是在发泄主人的怒气。
唐士程深感元滢滢像是极其没耐心的猎人,早上设置圈套便以为大功告成,拍拍屁股离去,等晚上满怀期待地掀开陷阱,发现没有一只猎物落网,就顿时气的破口大骂。
唐士程大概能想明白元滢滢的意图,无非是她得知了元茹另有私情,特意引他看到大发雷霆。唐士程等待元滢滢的后招,但等到元茹和刘子皓离开柿子摊,对面都毫无反应。唐士程轻抚脑袋,暗道自己糊涂。像元滢滢这般头脑简单之人,能想到引他前来又做出漏洞百出的局,恐怕已经耗费她全部心力。
唐士程唤来伙计,低声吩咐几句。伙计点头应好,跑到街道四处张望。他按照唐士程的吩咐很快在人群中辨认出元茹,快步追上:“有一位唐公子托我传话——他刚才匆匆一瞥,看到小姐你的身影和他的未婚妻相似,便好奇你是否是元茹元姑娘?”
元茹神色慌张,没想到竟然会碰到唐士程。她四处张望,担心唐士程就在附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是。”
伙计笑道:“唐公子说了,若是元姑娘有空,可随他同看杂耍。元姑娘还可带你的朋友一起来。”
他看向刘子皓,见两人亲近,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孤单寡女,亲昵同行,女方却另有婚约在身。面前这一对儿,难不成是暗通款曲之辈。
伙计的目光令元茹心惊胆颤,忙开口解释:“唐公子说笑了罢,我哪里是和朋友在一起。是——”
元茹飞快地想着对策,她记起了竹兰,便道:“是街上人群太多,我同婢女走散了。这位公子萍水相逢却一副助人心肠,愿意陪我寻婢女。不过唐公子竟然也来看热闹,我便同他一起。”
她转过身对刘子皓道,感谢他好心帮忙,但现在不必劳烦他了。
见元茹悄悄使眼色,刘子皓心领神会,连忙配合做不相识状。
看着元茹和伙计离开的身影,刘子皓轻声叹息,他好生装扮,推掉诸多邀约,竟连一点好处都未得到,只揽了腰,摸了手。
元茹登上酒楼,悄悄打量唐士程神色,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怒气,暗自放下心。寻常男子见到未婚妻和人私会,纵然只是心生怀疑,也必定会勃然大怒,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沉得住气。
唐士程问起元茹和刘子皓同行一事,她便拿出刚才的说法搪塞。唐士程心道,元茹的脑筋比元滢滢聪明许多,找出的借口合情合理。不像元滢滢,无论是引他来,还是让他发现元茹的秘密,都做的生疏不自然,让人轻易看穿。
但对于元滢滢拙劣的计谋,唐士程有心周旋,故意逗弄她,看她慌乱无措的神情。面对元茹,唐士程心中一片平静,他甚至无心指出元茹话里的漏洞——既是和刘子皓偶然见面,因为何故相距甚近。对待亲疏不同的人,身体会下意识靠近或者疏远。比如唐士程和元茹,每次两人走的稍近些,唐士程便觉得不自在,往一旁走远点,重新拉开距离。刚刚元茹和刘子皓并肩行走,身子何止是靠近,简直快要依偎在刘子皓的怀里。
唐士程看到元茹小心翼翼试探的神情,颇感无趣。他直言忽然想起有事在身,不能陪伴元茹。倘若她想去看杂耍,就托两个伙计相陪,若是不想,就送她回去。元茹面露喜色,猛然察觉脸上的神情不对,怎地未婚夫离开她一副开怀模样。但元茹一想到刘子皓还未走远,她此刻折返定然能赶上,她本以为被唐士程撞见会辜负了良宵,不曾想峰回路转,露不出难过神情。
看她神色,唐士程便知元茹待会儿又会去找刘子皓。奇怪,他竟然生不出一丁点嫉妒或者愤怒。
途径元滢滢房门,唐士程轻折手指,叩门道:“杂耍班子这次真的到了,姑娘莫要耽搁了良机。”
无人回话。
但唐士程知道,元滢滢一定守在门旁,将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元滢滢揣摩唐士程话中的意思,暗道,他说这次杂耍班子真来了是何意,难不成是识破了她的伎俩,知道她刚才故意撒谎,只是用杂耍班子的名头引他往下面看。
元滢滢琢磨不透,她向来不精于揣摩人心。她脚步匆匆,裙摆扬起,直冲阑干而去。扶着雕花红木,她看到唐士程走出酒楼。他忽地停下脚步,调转过身,和元滢滢对上视线。元滢滢脑袋轰地一声,连忙蹲下身子。她心中跳个不停,无法确定唐士程是否看到了她。
元滢滢心中祈祷没看见。她心知肚明,假如唐士程得知隔壁屋子不是陌生女子而是她,依照唐士程的脑袋一定能极快地想通一切,他定然会去而复返寻她的麻烦。元滢滢满心不安地等待,始终没听到门响,悬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唐士程回到府上,家中人诧异他回来的如此早,得知他未去看杂耍又是一番叹息,直言他既然已经出去,竟把看杂耍的绝好机会浪费了。唐士程却道不可惜,他没有看到杂耍,却看了另外一场好戏。待被问道是什么好戏,可是戏班子新编的折子戏,唐士程轻轻摇头,脑袋里浮现的不是元茹的秘密,而是元滢滢慌乱之中匆匆蹲下,以为如此就能够掩耳盗铃的蠢样子。
家中人道:“看你面带笑容,想必一定是场有趣的戏。”
唐士程眉心皱紧,手抚向面颊。
他竟在微笑?无视元茹的私情,他竟会因为元滢滢的蠢笨模样而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