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元滢滢悄悄地看,吕西翎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他单薄的眼皮轻掀,从头看到脚。
元滢滢脸颊羞窘,面若桃花,更显得容貌美艳,但吕西翎毫无兴致地收回视线,心中惦记那大将军,思虑合该找一些实力相当的强劲对手,免得大将军赢得无趣。
吕皇商看他反应不禁轻声叹息,知道他这儿子还未开窍。只是他的年纪说轻不轻,一心只在招猫逗狗上,连元滢滢这等美人在前只能吸引他多看两眼罢了,多余的心思却是丁点没有。
吕皇商家大业大,膝下只吕西翎一个孩子。他满心扑在生意来往,虽觉得小辈不争气,但未曾想过再添一个儿子。他忖道,既然儿子不中用,便好生培养孙辈。吕皇商已从吕西翎身上得了教训,笃定会教出成器的孙儿。
而吕西翎的亲事不可交给他自己来办,若是凭他心意,恐怕他不乐意娶女人,更情愿和蛐蛐儿过一辈子。
在寻常小事上,吕皇商可以放纵吕西翎。但在成亲这等大事,需得听他的话。他看向元滢滢,问她家境如何。这姑娘是个蠢笨的,将父母仆人如何待她全都说出,不加掩饰。其他女子即使过得苦,为了家族颜面,总会忍气吞声,在外人问起时有意遮掩,说自己过得好。但元滢滢不,她说父亲偏心,催促她嫁人却连嫁妆都未准备,莫不是想要她只单单一个人嫁出去,赤条条的什么都不带。后母是寻常的后母,既不慈爱又不十分恶毒,元滢滢讲不出她半点好,却也不怎么恨她。因为她不是元滢滢的生身母亲,对她并无期待。元滢滢将遭遇的种种,无论是从后母那里受的,还是在仆人处得到的冷遇,都一股脑地推到父亲身上——总归是他的错,若是他看重嫡长女,其余人因为他的面子总要有所顾忌。
元滢滢语气抱怨,将自己在家中的境遇通通说出。她整日闷在家里,无交好的手帕交,因为和吕皇商倾诉过,觉得他面容可亲,即使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仍忍不住多说上两句。
说罢后,元滢滢心中后悔。她腰肢轻扭,双腿微动,仿佛身下有蚂蚁逼迫她站起身,赶紧离开吕家。
吕皇商这次没有阻拦,起身将元滢滢送至门外。他清清嗓子,唤着吕西翎,却见他坐在原地并无动作。吕皇商摇头,只能独自一人送元滢滢离开。
元滢滢坐在马车里,身子轻轻摇晃,心想难怪皇帝喜欢吕皇商。他连对待她一个小女子,都如此体贴周到,令她感到舒心,皇帝所得的恐怕更贴心罢。
仆人搬来落脚凳,掀开帘,扶着元滢滢下马车。元滢滢抬头看去,家中的婢女仿佛木头一般,不知道上前迎接,反而转身进了府中。元滢滢知道她是去禀告后母,说她是坐马车回来,在外头恐怕招惹了人。
元滢滢还未回房间,就被召去问话。父亲后母都在,端坐在上首,脸色严肃微沉,对她好一番盘问。
问她今日出门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谁家的马车送她回来。
元滢滢固然不聪明,但绝不会将今日所见告诉他们。依照父亲的性子,定然会嗤笑她胡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平白地送上门去,招人闲话。
元滢滢便打哈哈,说她去了湖边观景,遇到好心的小姐见她没马车,因回来的路太远便好心送她。
元父吹胡子瞪眼,说元滢滢瞎编胡扯,是在故意敷衍。那马车装扮奢华,不像是闺阁女子所用。他要元滢滢坦言,可是在外面胡闹惹上了外男。
元滢滢猛然聪明了一次,眨动眼睫,反驳道:“父亲此言差矣。别人好心送我回来。她家中马车众多,不过分出一辆让我用,何必用上自己的。父亲倒看的仔细,知道哪个是小姐用的马车,哪个是少爷用的。怎地,车上难道裱着几个大字,说只能男子用,女子就坐不得吗。”
元父知她狡辩,便问小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元滢滢当然答不出,只道萍水相逢,她没有过问。
只凭借一辆马车,元父不能断定元滢滢在外头做了错事。他心中对女儿不满,但不能无凭无据地冤枉了她,只能让元滢滢回房,这些时日禁足,不得出门。
元滢滢反应平淡,禁足而已,她并不害怕。待在家里正好有时间让她好好想,该如何嫁进吕家。
元滢滢记得吕家的抄手游廊,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以及眉眼带笑、体态像只大猫的吕皇商。唯独她想嫁的人吕西翎,她记不清样子,只隐约记得白,英俊,如此就够了。她虽然想要的只是吕家儿媳妇的身份,但夫君可不能长得不堪入目。至于吕西翎的纨绔和不务正业,元滢滢完全不放在心上。连吕皇商都不管他,元滢滢更不会管。她已经想好了,做人女儿她做的不好,只是并非她的过错。长辈不仁爱,她做小辈的便有样学样了。可元滢滢以为,她定然是个好媳妇、好儿媳妇,对丈夫公公恭敬体贴。
她一定是的。
不等元滢滢想出法子再登吕家门,吕府管家主动登门拜访,说是她在吕家点心铺子定了点心,这几日未曾来取,他便亲自来送。
元父看他双手提着几包点心,不禁皱眉,以为他是上门要账,便要去取银两来。管家摇头,说点心钱已经提前付过了。后母悠悠说道,吕氏点心可不便宜,元滢滢既有余钱买点心,可见平日里攒下的体己不少。见元滢滢去账房另支银钱,还以为她不够用呢。元父正在气头上,便道女儿家身上无需太多银钱,既然元滢滢身上的钱足够,不许她另外支银子,月银也减上一半,免得她大手大脚。后母温声应是。
管家静立一旁,不曾言语。等婢女伸手来接他手中的点心时,他侧身躲开,说道:“这是吕家的规矩,务必交到元小姐手中。”
元父皱眉:“我是她的父亲。”
管家坚持:“规矩改不得。”
元父摆手,让婢女领着管家去元滢滢院中。后母的小儿子正是嘴馋的年纪,隔着油纸包,他也能闻到点心的香气,拉扯后母衣袖,喊着要吃。后母便摸出荷包,让底下人去买。可平日吃惯的点心摆在面前,元梁却耸起鼻子,抓起一块又放下,说不好吃。后母道,这就是他平常吃的点心,怎么今日就觉得不香甜了。元梁年纪小说话直接,只道没有吕氏点心好闻。后母瞧了元父脸色,犹豫道:“这——”
元父大手一挥,说等管家把点心放下,便让仆人取来给元梁。
元梁顿时欢天喜地,叫道等会儿有点心吃了。后母面露犹豫,问道这般做可会不好。
“她屡次犯错,还吃什么点心。她买点心用的还不是府上的钱,是我的银子。你且让元梁放宽心去吃。”
后母这才轻声应下。
元滢滢见了管家,奇怪道:“我并未要过点心。”
管家把点心放下,拆开油纸封,里面除了得元滢滢夸奖过的栗子糕,还有几味时兴的点心。他笑道,言明是吕皇商特意嘱咐如此说,否则怎么能见上元滢滢一面。
栗子的清香让元滢滢不禁捻起一块,送进口中,手指轻点:“我?伯父寻我有何事?”
“是为了婚事而来。”
管家娓娓道来,按照寻常礼节,本该媒人上门才显正式。只是吕皇商知道元滢滢和家中关系不和睦,贸然登门不妥,便先遣了管家前来,问一问元滢滢的心意,她若是愿意嫁,再请媒人登门。
元滢滢只觉得一个糖饼从天而降,砸得她晕头转向,心中甜滋滋的。她连声问道,吕皇商当真要她做儿媳妇。见管家颔首,元滢滢心中乱如麻,又问道:“伯父有几个儿子,我要嫁给哪一个?”
管家不禁莞尔,笑元滢滢言语天真,同时不解,吕皇商看起来和蔼可亲,为人和善,实际心眼顶多了。
有帖子才能登门拜访是吕皇商想出的主意,他让底下人私下里偷偷卖请帖,得来的钱二八分成,他自然是占八分的那一个。吕皇商以为,这真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不过见几个人就能挣到一笔银钱。管家跟了吕皇商二十几年,从少年到中年,知道他顶会算计。只是养的儿子不争气,看似继承不了衣钵。吕皇商合该找个精明的儿媳妇,替他掌管家业,免得他百年之后,吕家的铺子荒废了。
想同吕家结亲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落魄士族,想借吕家家底东山再起。体貌端庄,知书达礼的女郎数不胜数,吕皇商却只看中了元滢滢。
管家不解,瞧着元滢滢除了美貌惊人,并无甚长处。只是他做下人的,牢记于心的便是无论主子的要求多么匪夷所思,都不要质疑,只管去办。
“元小姐若是需好好想想,我便改日再来……”
终生大事,总该好好思虑一番。
元滢滢脆声道:“我应了。”
管家哑然,惊叹元滢滢处事干脆利落。不过他节省了功夫,不必再一次两次地往元家来,每次来他要寻个借口,不能直愣愣地找上门。这次是送点心,下次他正发愁该找什么借口,未曾想到元滢滢一口就应下了。
元滢滢知此举会惹人议论,说她不矜持,着急嫁人。只是元滢滢本就想要嫁入吕家。她已经厌烦了家里,若不是不合适,她就要随着管家一同离开,今日就搬进吕家去。以元滢滢的智慧,根本不会多心,瞻前顾后地想吕皇商轻易地定下她做儿媳妇,可是其中有诈。元滢滢只觉得是自己好运气,能够得偿所愿。
“这婚期?”
“越快越好。”
管家回禀,吕皇商朗声大笑,笑得眉毛眼睛挤在一起,直言他未曾看错人。世间懂诗书,会管家的女子何其多,但令吕皇商开怀的只有元滢滢一个。吕皇商已经有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不介意再多一个同样的儿媳妇。他以为,家中和睦最为紧要,本应该寻个吕西翎欢喜的女子,只是他整天和蛐蛐儿为伴,于男女情爱上不热衷,吕皇商只能择他有眼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