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挑选夫婿的年纪,分明她比底下的妹妹要大上五岁,但年少有为的郎君都送到了妹妹那里,留给她的只剩下歪瓜裂枣。
后母做出一副善解人意模样,只说全凭元滢滢心意,她喜欢哪个就嫁哪个。元滢滢冷哼,笑后母假大方,作势称她喜好特殊,就爱抢别人手中的东西。不知道将来的妹夫是哪位郎君,想必定然是人中龙凤,她一定欢喜。
后母变了脸色,父亲更斥责元滢滢胡闹,说要把她赶紧嫁出去,免得在家里惹是生非,口中成天说上一些胡话。倘若元滢滢矜持不肯选,他这个做人父亲的便要代劳,亲自挑选女婿。
让元父来选?元滢滢是不甘愿的,认为他一个会选个尖嘴猴腮,模样可憎的男子,而后颇有一番道理地说道:“男子重才不重貌,这样的长相方才靠谱。”
可听闻元父为妹妹选的夫君是有名的美郎君。
元滢滢厌恶丑陋的男人,只喜欢模样俊美者。要她同一个容貌平平的男人过上一辈子,她是绝不肯认。
父亲不爱,后母不慈,元滢滢只能自行物色合适的男子。她第一眼看中的并非是迟叙。像迟叙这般穷的叮当响的男子,过去的她是瞧不上的。元滢滢看中了皇商的独子,并想办法嫁了过去。
嫁做迟夫人不是她第一回 嫁人,但若只论这辈子,却是第一次。
元滢滢每每想到能得到重生的际遇,都恍惚感到是一场梦境。可她回忆起第一次嫁人的场景,历历在目,身子轻颤,其中真实令她不能说是一场梦,定然是切身经历过才会感受深刻。
她的第一世中,第一场姻缘并不美满——
世人重文轻商,但皇商的儿媳妇仍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毕竟,商人妇的名称虽令人轻视,但到手的珍珠玛瑙翡翠却是实打实的。不如先嫁过去,等有了孩子,再让他入仕,如此既享受了荣华富贵,又有了尊贵地位。元滢滢自诩聪明,能想出这般迂回婉转的法子,但她其实并不聪明,因为这主意许多人都能想到。登皇商家门的人把门槛都快踩破了。旁的男子议亲,是媒婆登女方门。到了皇商这里,却来个上下颠倒,女子主动遣媒人前来游说。
吕皇商不胜其扰,便添了入门的规矩——无主人请帖者,不能进门。如此,便挡住了一些人,自然也拦住了元滢滢。
她月银有限,买了时兴的珠花手绢就不剩下什么,另去支钱,往往拿不到额外的银子又遭元父一顿责怪,说她不知管家难过,花钱如流水。元滢滢厌烦他的教导,好歹月银勉强够花,便不去另支取。如今想要进吕皇商的家门,便要使唤银钱买上一张请帖才能进入。元滢滢囊中羞涩,后悔起当初太要面子,就该舍了脸皮,多要点银子积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后悔晚矣。
元滢滢不愿意放弃这门好姻缘,再加之父亲后母的催促,要把她嫁到穷乡僻壤去,听闻那里荒凉寒冷,元滢滢这般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她心想,父亲后母定然不怀好意,想把她嫁到偏远地方,生生熬死了她。若是没了糟心的女儿,他们以后的日子会越发舒心。
元滢滢心中不忿,觉得不能让他们如愿,便有了斗志,定然要做皇商的儿媳妇。她两手空空,只凭借一张美貌的脸蛋,软了声音哀求大门外的侍卫。她这般老旧的法子,侍卫没有见过一千也看过八百遍,本是无用的。但元滢滢生得美,被她缠的久了难免生出动摇,动了恻隐之心,侍卫打开一条缝隙道:“只半个时辰,不许久留。”
元滢滢柔柔颔首,连忙进了门。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雕廊画栋,心想同它相比,自己家中宛如乞丐窝一般。但惊讶之余,元滢滢心中茫然。未进吕家时,她一心想要进来。如今她的人站在吕家花园,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她暗自忖度,吕家享有盛名的是吕皇商,他为宫中采买,替皇帝办事,听闻很得看中。吕家门口的牌匾便是皇帝亲自题写。传言当初,皇帝颇爱把玩珍珠,但嫌弃宫中收纳的珍珠个头太小,便命人搜寻大一点的。但呈上来的珍珠都不尽如人意。唯有吕皇商不同。旁人只知皇帝喜欢大颗珍珠,便捡了最大颗的送上去。而吕皇商精挑细选了十二颗,从小到大依次排开,小的如米粒,大的如核桃,取名“四季珍珠”。皇帝询问缘由,吕皇商便答道:“一年有四季,共十二月,草民得了十二枚珍珠,不恰好如同十二月。只是草民气势微薄,压不下这许多宝贝,世间只有陛下才有如此恢宏气势,能珍藏四季珍珠。”
皇帝大喜,连声说好,当即赏赐了吕皇商黄金千两,又亲自题字,夸他聪慧过人,能言善道。吕皇商把御笔装裱,挂在大门外彰显皇恩浩荡。
吕皇商家中只有一妻一子,他的妻子住不惯京城,待了两年就回到乡下。而吕皇商的儿子,元滢滢所知道的不多。
但她想自己要嫁的人是吕皇商之子,合该去找他才是。至于找到他以后该做什么、说些什么话,元滢滢却是没有想明白。她仅有半个时辰,便边走边想。
元滢滢忘记了一件事情,就是吕家太大,和自家的布局完全不同。元滢滢找不到厢房的位置,站在原地打转。她急得额头沁汗,嘴里哎呦地叹气。
花丛中站起来一个男人,身形富态,面容可亲,脖颈挂着一条雪白汗巾,手里拿着沾泥的锄头。元滢滢见他模样打扮,应该是府上的花匠,便向他问路。那花匠颇好说话,随手擦着脸上的汗,说道:“你找少爷,从这里径直走去,看到一块巨石朝东,再绕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元滢滢听得晕头转向,见花匠为人和善,便软声求道:“老伯,你能带我去吗?我给你银钱。”
元滢滢数了六个铜板,递给花匠。
花匠忙收下,领着元滢滢往吕家少爷院子走去。他好奇,问元滢滢是哪家客人,怎么过去未曾见过面。元滢滢面颊稍窘,直言并非吕家的亲戚好友,而是突然拜访。花匠道:“那你定然是拿到帖子才能进来的。”
元滢滢摇头。
花匠又猜:“使了银钱?”
元滢滢便说出实情:“我只是说了两句软话。”
她见花匠为人和善,便将自己如何求侍卫的种种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元滢滢从未如此畅快地说过话。在家中她时刻被拘束,每当做了一些事情,总有婢女小厮跑去禀告后母。并非是后母特意嘱咐,下人们不过是通过卖元滢滢的消息在主母面前得脸。元滢滢有话不能讲,要当心传进后母耳朵里,憋闷的久了她心里不舒服。这会儿碰到了花匠,她突然起了倾诉的心思。想着对方不过一个下人,又如此好说话,即使知道了她的打算,也不会出手阻拦。倘若元滢滢美梦成真,如愿成了吕皇商的儿媳妇,以后就是花匠的主子呢,他定然不会前去告发,以免得罪可能做少奶奶的她。
听到元滢滢坦诚的言语,花匠朗声笑道:“众人皆瞧商人不起,但身体比嘴巴更诚实,来商议亲事的人数不胜数。相比他们,你有哪点好能让少爷放弃其他人而选了你?”
元滢滢微挺胸脯:“我生得漂亮。”
花匠又问:“还有呢?家产几何,名下铺子多少?”
元滢滢摆手:“父亲不曾准备,我浑身上下,除去刚才给你的六个铜板,只剩下二十三文钱。别的一无所有。可在京城里,若是论美貌,你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她说的理直气壮,却不让人觉得夸大其词,因为她确实生得美。只是这美貌却不端庄,元滢滢的眉眼相比其他人,仿佛被加重了色彩,黑眉红唇,腮上一点桃红。腰肢细软,走起路身子轻晃。正经人家不会娶元滢滢这般的女子去做正妻,因为主母要交际,元滢滢的长相令人看见了难免轻视。
但再瞧不上元滢滢长相的人,也需得承认:元滢滢十分美貌。
见花匠认同地点头,元滢滢心中得意,越发斗志满满。她记得西城门的点心,三个铜板一包,便又数了三文,说是赏他的,让他买包点心吃。
花匠将铜板握在掌心,笑道:“谢小姐的赏。”
元滢滢正要问,怎么走了许久还未到,她的脚都酸了。只见花匠停下,一个身穿华服的人走来。元滢滢蹙额,心道这人长得端正,但年纪太大了点,不会是吕少爷吧。
待那人走近,元滢滢才看清楚他是撩起衣袍跑来的。
管家站定,对花匠说道:“老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宫中来客人,快随我去,省得宫里人等急了。”
元滢滢轻眨眼睫,半晌反应过来,脸颊是火烧一般的烫。花匠竟然是吕皇商,她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她想要做他的儿媳妇,还赏了对方一共九文钱,真真是丢死人了。
元滢滢不欲久待。面子丢尽,她留下只能徒留难堪,便快步要离开。吕皇商随管家走开,回头喊住元滢滢:“翎儿不在家,你先去他院子里坐坐,我稍后便回。”
说着,他便嘱咐管家,找两个下人好生招呼元滢滢。
管家应是。
元滢滢这次走不了了。
她只能走进了不远处的院子。穿着同色红衣绿裙的丫鬟走进来,摆上水果香茶点心。元滢滢见点心精致,捡起一枚吃了,味道清甜,便问是什么点心。
丫鬟轻声答道:“栗子糕,是用蒸熟的栗子捣碎,晒去大粒,只留下细腻的,再裹了面蒸好。”
元滢滢心想难怪口味如此细腻,又问点心是从哪里买的。丫鬟有问必答,说吕家名下有点心铺子,里面卖的就有栗子糕,一钱银子一包,总共六个。但元滢滢吃的是府上的厨子亲手做的,味道定然比铺子里卖的要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