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宴上,元滢滢身穿湖水蓝宫装,手持托盘,为众宾客奉上茶水。
元滢滢刚端起茶碗,便被王希原伸手接住。元滢滢转身要走,衣裙却被拉扯,一时间无法动弹。她转身看去,见王希原正踩着她曳地衣裙的下摆,黛眉拢紧,小声抱怨着:“你都踩脏了。”
王希原忙松开脚,元滢滢一时不察,身形踉跄,险些跌倒。王希原借着桌案的遮挡,扶了她手臂一把。看元滢滢黛眉紧锁,红唇抿紧,显然是真生气了,王希原连忙道:“我只是想让你留下,多陪我一会儿。”
元滢滢低垂着脑袋,声音冷淡:“茶都上了,奉茶宫女还留着做什么。”
王希原没有理会刚接到手中的茶水,只直勾勾地盯着元滢滢看,问她端的是什么茶水,滋味可醇厚香甜。
元滢滢一板一眼地回着:“上的是兰溪毛峰,我未曾尝过,但能用来待客的,想必滋味不会差。”
王希原说他不喜欢喝兰溪毛峰,更中意白茶,再配上椒盐饼,山楂糕等咸甜点心,就着一壶茶水能喝一整个下午。王希原想起在兵营时的日子,那时连白茶都无,只随便抓了一把大麦,扔进锅里煮开,做一大锅大麦茶分着喝,尝不出来什么味道,只管解渴。
元滢滢喜欢听王希原讲兵营的事情,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元滢滢缓了脸色,主动开口询问,大麦茶是甜是苦,兵营里还有其他独特的吃食吗。
王希原眉毛扬起,说着除了朝廷发放的粮食,他们会去驻扎兵营附近的山林中打猎捉鱼,打到什么吃什么,会烤鸡子野兔,只撒上一层薄薄的盐粒,咬上一口满嘴都是肉香。
元滢滢听得入迷,完全没注意到,其余奉茶宫女已经退下,唯独她站在原地,同王希原说笑。领头的太监呵斥着元滢滢,一句“没规矩”才开了头,就被王希原凛冽的目光钉在原地。面对其他人时,王希原可没什么好脾气,他肃着脸问道:“我在同滢滢说话,你插什么嘴?”
太监忙道:“还有别的差事要她去忙——不,能陪驸马爷聊天,就是她最要紧的差事。”
太监想在王希原面前卖好,刚要嘱咐元滢滢好生伺候,被王希原发冷的目光一扫顿时噤声。
王希原觉得太监既没有眼色又不会说话,叫他什么驸马爷,听了让人心烦。王希原和宣阳帝姬本是相敬如宾,但宣阳帝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频繁往自己面前走动,令王希原越发不耐。王希原向王夫人提过,他断然不能和宣阳帝姬过下去,和离也好,休夫也罢,他总要同宣阳帝姬分开。王夫人若是担心王希原和离会影响王家,王希原便决定脱离王家,自立门户,这样他惹出来的祸事只用自己承担。王夫人劝他冷静,但王希原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他以为独身一人,和多一个驸马的身份并无差别。但王希原越发觉得,他被驸马爷的身份套住了,每个人都在提醒着他驸马爷的身份,把他和宣阳帝姬牵扯在一起。
王希原觉得厌倦,他更想和元滢滢有所牵扯,不想别人一提起他,就想到宣阳帝姬。王希原不愿和宣阳帝姬有夫妻之名,见他坚持,王夫人翻遍宫规,找出了驸马帝姬和离的先例——驸马不敬重帝姬,接二连三纳妾、驸马帝姬大打出手,家中不得安宁……
只是这些前例王希原都无法效仿,和离一事便暂时搁置。
王希原心中郁郁,猛地喝了一口兰溪毛峰,觉得异常苦涩。元滢滢忙递了糖渍梅子,送进他口中。
嘴唇碰到元滢滢柔腻的肌肤,王希原心中烦闷散去大半。他命人搬来椅子放在自己身旁,让元滢滢同他一起用膳。
自从王希原动了和离的心思,行事越发大胆,他丝毫不考虑宣阳帝姬的脸面,希望宣阳帝姬早日不满他的所作所为,尽快和离。但平日里容易发火的宣阳帝姬,突然之间变成了好脾性的人,对于王希原的行径她只当做看不到。
朝华帝姬抬眼看去,见王希原和元滢滢并肩而坐,一英武一娇美,俨然琴瑟和鸣的夫妻,不禁摇头感慨:“妹夫当真爱惜下人,瞧着满堂宾客,只有妹夫一人让宫女陪着用膳。”
宣阳帝姬仍在嘴硬:“希原他向来如此,朝华姐姐见多了就习惯了。”
朝华帝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宣阳帝姬当真对王希原动了真心,才会百般退让,堂堂帝姬竟然隐忍至此。虽然朝华帝姬和宣阳帝姬有嫌隙,但她更想要维护帝姬的脸面,便对元滢滢径直发难。
“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站起身让我看看。”
元滢滢起身报上姓名:“我是秦质子宫中的侍女。”
朝华帝姬端详着她瓷白的脸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一宫女,我还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小姐,进宫赴宴竟穿着下人的宫装。你身为宫女,应当站在一侧伺候主子,怎么能坐下共同用膳?”
王希原冷着脸:“是我让她坐下的,朝华帝姬应该心知肚明,没有我的应允,她一个小宫女怎么敢坐下。朝华帝姬有什么疑惑,只管来问我,不必为难小宫女。”
朝华帝姬慢悠悠道:“我从未听闻,宫女能和主子一同用膳,妹夫此举有失妥当。若是你觉得独自用膳寂寞,便可以叫宣阳妹妹陪同,何必找一个小宫女呢。”
王希原早就听闻朝华帝姬说话绵里藏针,偏偏她凡事都拿着宫规做挡箭牌,让人无法反驳。但王希原没有顾虑,他拢眉道:“我想和谁坐在一起,难道还要朝华帝姬同意不成。朝华帝姬口口声声称宫规,那我正好奇,你桌上摆放的金器银具,应该逾越了规矩罢。”
朝华帝姬一怔:“你——”
王希原冷声笑道:“朝华帝姬莫要以为,只有你把宫规记忆的滚瓜烂熟,其他人对宫规不甚熟悉。不巧,我幼时顽皮,为了磨性子,父亲便让我把宫规抄写一百遍,因此记住了所有的规矩。朝华帝姬逾越规矩的事情,可不止今日一件。”
朝华帝姬的脸色青青红红,想要呵斥王希原,却又怕他当着众人的面,真的捅出什么事情。
王希原看着朝华帝姬坐下,幽幽地补充道:“下次朝华帝姬再称呼我,便不必再称妹夫,直呼其名就可以,因为我很快就不是驸马爷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交头接耳,奇怪王希原和离的消息为何他们之前没听到过。宣阳帝姬更是睁大了眼睛,质问地看向王希原。但王希原已经转过身,把元滢滢拉回到座位,给她布菜。
裕真帝姬问道:“宣阳姐姐几时要和王希原和离,竟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
宣阳帝姬抬头,眼睛泛红,她虽然没有开口,但裕真帝姬隐约猜到,恐怕和离一事不是王希原和宣阳帝姬事先商量好的,而是临时决断。
团圆宴上,帝王看着嫔妃和一众儿女,心中倍感欣慰,想着他身为帝王,但也是众多女子的夫君,儿女的父亲,能够坐享天伦之乐是难得的幸事。
帝王一时兴起,便遣散正在跳舞的舞姬,看儿女之中可否有能歌善舞者。
“今夜是家宴,若是身有所长,大可以展示一番,做的不好了,不会有人笑话,做的好了我便赏赐于他。”
有弹琴奏乐者,表现平平,不如宫中豢养的乐姬才艺出众。皇后看出了帝王的兴致缺缺,便提议道:“不如让王希原一试,他惯会舞刀弄剑,定然会使宴会更加热闹。”
帝王颔首,便命王希原随意一舞。
王希原领命,他经过元滢滢身旁时,嘱咐她凉糕别吃太多,省得晚上闹肚子。
王希原的席位离得远,帝王见他低头言语,以为他身旁坐着的是宣阳帝姬,便笑道:“再威猛的英雄,碰到了美人也要变成绕指柔。”
皇后知道内情,但见帝王正在兴头上,不敢出声提醒,只得干巴巴地笑着应和。
王希原手拿长木仓,舞的虎虎生威,引得满堂喝彩。帝王大喜,盛赞他的武艺比起上次更精进不少,可想要什么赏赐。
王希原当然想要帝王赐他和离,但他想也知道不可能,反而会惹怒帝王,让他连本应该有的赏赐都得不到。
王希原便道:“那就赐臣一箱金子吧,要成色十成十的金子。”
帝王大笑,说平常的勇士都是不慕权贵,视金钱为粪土,但王希原却是唯一一个爱金子的勇士。帝王遂了王希原的心意,当真赐给他满满一箱沉甸甸的金子。
箱子被搬到王希原的位子后面,他打开一道缝隙,让元滢滢看。元滢滢险些被金灿灿的光芒闪花了眼睛,摸出来一枚,做势要咬。王希原拦住了她,说道:“帝王所赐,难不成还能是假的?”
元滢滢心想也是,便盯着一整箱金子看,羡慕王希原的好运气,舞一次长木仓,就能得一箱金子。早知如此,她当初也去学武了。只是练武太过辛苦,即使她去学了,也可能熬不下去。
元滢滢正胡思乱想着,王希原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躺在金子上睡过觉吗?”
元滢滢摇头。
“我也没有。这些金子不知道能不能铺满一张床,我们回去试试。若是不够,我再从家里拿出来一些,总要试试躺在金子上睡觉是何等滋味。”
元滢滢重重点头,心里想着,金子发硬,铺在身子底下肯定会痛,只是一想到周围都是金子,痛苦也会减轻。
齐云深站起身时,朝华帝姬目露惊讶,齐云深向来不爱出风头,在同自己成亲后,更是在宫宴上无甚存在感,怎么会突然主动献艺。
帝王知道齐云深写的一手好字,与书法大家相比毫不逊色,便道:“今日能见云深墨宝,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