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流水似地进了裕真帝姬的寝宫,探她脉象平和,脸颊红润,不像有疾。但朝华帝姬确实昏迷不醒,无论如何唤她都紧闭双眼,并不答应。
裕真帝姬的手腕突然浮现出一条红线,从脖颈为首,蔓延至腕骨处,先是微红,颜色逐渐变深,最终宛如朱砂一般艳丽。宫女惊呼,叫来太医察看究竟。太医还未搭上脉搏,朱砂细线就猛然消失。裕真帝姬幽幽转醒,看着身旁围绕的众人,面带疑惑。
太医忙问,裕真帝姬身上可有不适,裕真帝姬摇头,她非但没有觉得哪里疼痛,反而浑身爽利,像是摆脱了什么束缚,但心中却并不畅快,浮现出怅然若失的感觉。太医顿觉奇怪,想要再唤朱砂红线出来,但使尽了法子,裕真帝姬的手臂上都没有出现鲜亮的红线。
另外一侧,秦雪冷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划破手腕,一枚珍珠似的圆物倒出。秦雪冷无力地躺在床榻,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浸湿,他却好像得到了解脱,轻轻一笑。
秦雪冷把纠缠蛊,就是那圆珍珠捏在指腹,轻声道:“再不必纠缠了。”
随侍提醒秦雪冷,他身子特殊,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将纠缠蛊引入体内,才能免于忍受疼痛。秦雪冷轻垂眼睑,叫阿英前来。
阿英战战兢兢地听候秦雪冷的吩咐,只听秦雪冷道,听闻她同元滢滢交好,便让她把元滢滢叫来此处。
阿英不清楚秦雪冷想要做什么,但看他面容脆弱,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透明,像雪中琉璃,一时间替元滢滢担心,便开口否认,只说自己和元滢滢关系平平,恐怕喊不来她。
秦雪冷唇角轻扯:“难道你以为,你拿出这般借口,我就无法唤她前来?放心,我叫她过来是有要紧事要问她。”
阿英见谎话被戳破,只得前去浣衣局带元滢滢出来。两人在去秦雪冷寝宫的路上,阿英絮絮叨叨说着秦雪冷的异样,说他今日很是古怪,让元滢滢千万当心。
拐角处,几个宫女正在抱怨宣阳帝姬近来易怒,她同王希原置气,但因为王希原丝毫不肯相让,把宣阳帝姬堵的哑口无言,因此宣阳帝姬不同王希原争执,免得心中郁气更重,只把怒火撒在伺候的宫女身上。
宣阳帝姬和王希原争执之中,脱口而出问道,他新婚之夜离去,可是同女子厮混。宣阳帝姬是一时恼怒说出,心中自然不相信王希原同别的女子有牵扯。她虽然厌烦王希原,但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做不出沾花惹草的事情。但王希原却满口承认,说他确实和一个女子共度一夜,且他并不后悔。因为和宣阳帝姬同处一室,王希原只会觉得烦闷,而和那女子相处,他却觉得十分自在快活。
宣阳帝姬备受打击,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只要王希原不来烦她,愿意给他纳妾。但王希原当真对其他女子动了心思,宣阳帝姬却觉心中发慌。她变了脸色,质问那女子是谁。王希原怎么肯告诉她,冷冷说着宣阳帝姬会有知道的一日,那便是他休妻再娶。到时候天下皆知王希原娶了新妇,宣阳帝姬自然会知道是哪家女子,何必急于一时。
宣阳帝姬心中发冷,没想到那女子心机深沉,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得了王希原宠爱,甚至让他动了休妻的念头。宣阳帝姬势必要找出那名女子的踪迹,看看她到底哪里比不上对方。可是人海茫茫,王希原只言片语都不肯透露,只说女子比宣阳帝姬美貌可爱,好上千倍百倍,叫宫女们如何去找。
宫女看到元滢滢时,便笑道:“当真找不到人,就把滢滢抓去。你貌美秀丽,又做过驸马爷的试婚宫女,说驸马爷心悦于你,帝姬定然会相信的。”
阿英听得心惊肉跳,如果元滢滢被抓住,即使她不是王希原口中所说的女子,也会被宣阳帝姬迁怒,不会落个好下场。阿英嘴笨,不知道如何还击,只讷讷地说着让她们别胡说。宫女们嘻嘻哈哈,显然当作玩笑话讲,并没有放在心上。
元滢滢指着为首的宫女说道:“你虽然不美貌,也不可爱,但我曾见过你和驸马爷私下里说过好几次话。你如此急切地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莫非是做贼心虚,实际你才是驸马口中的女子?”
其余宫女连忙拉开了距离,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为首的宫女。她拼命解释,自己和王希原讲话是奉命行事,这一切宣阳帝姬都是知道的。但元滢滢虽然和王希原有过亲近,但她已经被派到浣衣局,住所偏僻,有谁会相信王希原能绕大半个皇宫去找一个浣衣局宫女呢?相比而言,王希原寻找的女子是宣阳帝姬的殿中人才更为可信。
元滢滢拉着阿英快步离开,小声嘲笑着宫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元滢滢到时,秦雪冷已经另外换了一件衣裳,乌发墨袍,发冠通体莹润。他朝着元滢滢招手,让她过来。
秦雪冷好似勾人的妖精,凭借一副好皮囊引人进深渊。元滢滢驻足在原地,没有动作。
秦雪冷挑眉,他稍一偏首,衣襟敞开,露出玉色的肌肤。秦雪冷的声音像是说了太久的话,带着轻微的沙哑和疲惫。
他道:“滢滢,坐到我身边来。”
元滢滢就坐在他身旁,秦雪冷握起元滢滢的柔荑,绵软无骨,带着温热。元滢滢发觉秦雪冷的掌心冰冷,不禁瑟缩着身子。
秦雪冷把所有人都赶出去,殿内只留他和元滢滢相处。秦雪冷握着元滢滢的手,往自己脸颊抚摸,他问元滢滢,可喜欢他的皮囊吗。元滢滢点头,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秦雪冷的这张脸。
秦雪冷扯着唇角,对元滢滢的答案并不意外。他开口,说只要元滢滢应他一件事情,他这张脸元滢滢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包括这副身子,他也可以为元滢滢所用。
说这些话时,秦雪冷的眼神清明,没有故意勾引之意。他仿佛对自己的身子毫不在意,就像送一件瓷器般随便就给了出去。
元滢滢觉得好奇,秦雪冷身为赵国质子,但备受帝王青睐,因此在宫中很受尊敬。除了因为和裕真帝姬的恩恩怨怨,让秦雪冷遭受许多委屈,其余人哪里敢给秦雪冷脸色看。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对元滢滢有所求。
元滢滢问他,是什么事情。
秦雪冷取出纠缠蛊。
从裕真帝姬体内取出的那一只,他已经毁掉。虽然重新养一只纠缠蛊,要耗费秦雪冷许多精血,但他乐意为之。秦雪冷不愿看到沾染过裕真帝姬血的蛊虫,又进了元滢滢体中。
听到蛊虫二字,元滢滢脸色发白,她听闻过子母蛊,子蛊要听从母蛊安排,不得违抗,否则就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元滢滢亦听过借命蛊,用一人的性命为另外一人所用。难道秦雪冷召她前来,就是看中了她的寿命?
元滢滢摇头,心想在梦境中她不过二十五岁就亡,秦雪冷借她的寿命还不如另外选人。
元滢滢嗫嚅地把心里话说出口:“秦质子该找一个会看面相的相师,寻一个长寿之人,为你引蛊虫才是,我不行的。”
听罢元滢滢所言,秦雪冷明白她是误会了。她这副怕死的模样,让秦雪冷笑出了声音。
秦雪冷轻声解释,这蛊虫对元滢滢的身子并无损伤。原是秦雪冷出生以后,就被国君夫人不喜,弃之不管。秦雪冷年幼时被照顾不周,害了怪病,整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人要杀他害他。厨房准备的膳食,秦雪冷一口不敢吃,唯恐哪道饭菜被下了毒。国君不喜秦雪冷,但没有心狠到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儿子死去,便特意请来得道高人为秦雪冷看病。
高人说秦雪冷害了惊惧之症,等闲的草药救不得他,唯有以毒攻毒,将蛊虫送进秦雪冷体内。
与平常的蛊虫损人利已不同,秦雪冷体内的蛊虫是损己利人。
此蛊名为纠缠蛊,一旦送到某人体内,秦雪冷便会对他产生本能的依赖,只要能够时常见到就会觉得心中安稳,自然不会再疑神疑鬼,担心有人害他。秦雪冷的精血要反哺至纠缠蛊主人的体内,供他温养身子。但因为纠缠蛊的作用,秦雪冷会变得越发黏人,被蛊虫吸引,时刻要守到蛊虫主人身旁。若是秦雪冷接连数日见不到蛊虫主人,便会心口生疾,忍耐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遍身体。
为了保住秦雪冷的性命,赵国国君当然选了给秦雪冷喂蛊虫。纠缠蛊的第一个主人是秦雪冷的玩伴,是秦雪冷亲自选的,只因为他说过要同秦雪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但很快情意就消失殆尽,玩伴有了新的伙伴,十天半个月都不能见到秦雪冷一面,惹得他心疾时常发作。秦雪冷当时年纪还小,跑去质问玩伴,不是说过只有他一个好友,怎么他整日同其他人玩闹,是否把曾经的承诺忘记了。玩伴面露茫然,他本就是随口说的,并不认真。他的神态已经表明了一切,秦雪冷不再追问。是夜,玩伴不慎掉落河水中溺亡,纠缠蛊离开他的身体。纠缠蛊被取出时,秦雪冷遭遇了穿透骨头的疼痛。从此之后,秦雪冷在挑选纠缠蛊的主人时越发慎重。但无论他怎么精挑细选,最终还是会被背叛。
秦雪冷被送来当质子,遭遇宫人欺负,他蜷缩着身子,用手护着脑袋。从手指缝隙中,秦雪冷看到了裕真帝姬。心痛让秦雪冷无法思考,他心想,既然他耗费精神选择的人都会背叛他,不如随便挑选一个,如此即使再遭背叛,便不会觉得太难过。
秦雪冷选定了纠缠蛊的新主人——裕真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