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血色相迭的战场
“我悟了两招。”
成瞎子竖起两根手指,又把中指缩起来。
“但其中一招,不太方便用出来,你感兴趣的话,我只能把另一招使给你看看。”
楚天舒笑道:“好啊,要我对练吗?”
“不需要。”
成瞎子说道,“悟招的那一刻,我必然是与刀魂同在,使出前所未有的倾力一招。”
“但是,悟招成功之后,就算我手上不拿刀,也能使出那一招的精义。”
他把酒喝光,左手用拇指食指捏着瓶口,晃晃悠悠的把酒瓶拎在面前。
笃!!
成瞎子右手在瓶底上弹了一下,发出闷响,又改在瓶子侧面弹了三下。
三次落点不同,发出的声音,都会比前一次更清脆、尖锐一点。
楚天舒听出微妙之处,目不转睛的看去,察觉到那个酒瓶在以常人难辨的幅度微颤。
成瞎子也侧耳听了一下,似乎在找角度,忽然瘪嘴一吹。
砰!!
黑瓷酒瓶下半部分当场崩碎。
细屑飞溅,有几粒还粘在了成瞎子脸上,都只有绿豆大小。
楚天舒颇为动容。
他看得清清楚楚,成瞎子刚才虽然势如吹箭,但他吹出来的,只是一股气流。
靠嘴里吹的一口气,隔了将近两尺,炸碎这种厚底酒瓶。
以楚天舒的内脏强度,恐怕也做不到。
成瞎子刚才吹这口气,却是轻轻松松的模样。
重点肯定不在气流的强度。
楚天舒略一思索:“是因为你的几次弹指,还有……那口气流的落点?”
“对。”
成瞎子说道,“这就是我悟的招,楼兰斩!”
西汉时期,西域楼兰等国经常勾结匈奴,劫杀汉朝使臣,掠夺汉人财物。
有傅介子出使楼兰,砍杀楼兰王,把楼兰王首级带回朝廷。
这趟出使,整个过程看似只是在楼兰国出了一记杀招,实则沿途观望风土人情,拜访附近几国,敲打西域大臣。
以傅介子所带兵力之少,所做的这些事情,看似都收效甚微,但却交织起来,产生奇效。
使得他在斩杀楼兰王之后,安然抽身而走,之后楼兰及附近几国,非但没有复仇,还不约而同,向汉朝臣服。
楼兰斩真正的奥妙,就在于这一点。
能以几番细微之力,摧破一方凶顽之势。
楚天舒细想之下,觉得他这应该是一种对于应力的运用。
物体在受到外部影响时,不管是温度、湿度变化,还是直接被打击。
物体内各个部分,都会产生一种相互作用的力量,就是应力。
因为物体材质、形状等各种差异,有时候,被打击的那一点,并不一定就是应力最集中的点。
多次打击时,应力集中点,也会不断变化。
但如果有人在这个应力集中点不断变化时,精准命中,就可以用较小的力量,破坏坚固的事物。
理论说来简单,可即使以楚天舒老家那边的科技水平,带一堆设备对物体做测试,大费周章。
也未必能做到这种,在几次精准打击后,只靠吹一口气,就把瓶子震碎。
这个看似普通的刀魂悟招,某种意义上,比郑回那个一看就离谱的“空鼓飞天”,更适合战斗。
楚天舒几乎能想到。
成瞎子遇到强敌,跟对面兵刃稍微碰两下,第三下,就直接把对面兵器砍断,重创兵魂。
又或者,在对方运用武器,自己造成了应力集中点的时候。
成瞎子第一击,就能打中弱点,碎兵杀人。
“那年,我在战场上遇到一个使狼牙棒的汉子,四十多斤的狼牙棒,他使得像一根轻飘飘的木棍那样快。”
成瞎子说道,“就是在那一战,我领悟了楼兰斩。”
“一刀挡开狼牙棒,第二刀就把他连人带棒劈了。”
“战后,我升为校尉,将军来看我,帮我这招取了名字,还跟我说,旧时狄仁杰狄公,以锏法闻名,所悟的招式,也跟我这一招有相似之处。”
成瞎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狄公那是多大的官啊?那时候年轻气盛,我还真是什么好话都敢听。”
他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酒瓶往空中一扔,忽然拔刀。
锵!!
那半个酒瓶被一刀劈中,并不炸裂,直接当空崩成一团粉末。
风一吹,粉末还在空中翻卷。
喀拉,刀已归鞘。
楚天舒看出他这一刀含怒而发。
恐怕当年他从军中离开,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眼疾,而是另有什么令人气怒之事。
楚天舒不去多问,聊起别的,问道:“既然你悟招,需要的是新招,那几天还在酒楼时,我跟你说的那些招数,你感觉如何?”
成瞎子点头道:“我这一阵子也有在心里琢磨,不过距离从中悟出招来,恐怕还远着。”
呼!!
郑回的身影,突然掠到院子里面,满脸焦急之色。
“两位都在这里?”
郑回疾声道,“出了大事,我想请两位跟我同行一趟。”
楚天舒小腿肌肉一弹,身子就直了起来。
成瞎子刀鞘一点地,人也立起。
郑回也是急得狠了,一见他们愿意同去,立刻转身引路。
三人速度都快,穿过小溪树林,从侧面出府。
府外早就有数名护卫和三匹空置的骏马等着。
上马之后,郑回一边策马疾奔,一边才有空解释。
“这段时日,我跟国君商议,与大唐联络,已经有一支使团提前入境。”
“这支使团俱是高手,到这里来,既是表明意向,也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为此我们也严防消息泄露,更是盯紧了段家,确保他们没有收到消息,针对使团方面有什么异动。”
郑回低喝一声,有一刹那,把马蹄声全压了过去。
“可是就在刚才,我收到飞鸽传书,使团在百里之外,遭到了一群黑衣人截杀!!”
楚天舒单手挽着缰绳,任凭骏马狂奔,闻言不禁皱眉。
使团放出鸽子求助,鸽子飞过来已经需要时间。
等他们再赶过去,那一战肯定已经结束。
不知道这个使节团有没有撑下来。
马蹄隆隆,路边丛林荒草,飞逝向后。
郑回对使节团的方位十分清楚,一路奔在最前面。
日头逐渐高挂之际,众人到了一片山脚下。
半山腰的营地,映入眼帘。
那里被清出一大片场地,树木被伐倒,十几辆车马居中,周边还有火堆的痕迹。
但是那些拉车的马匹,已经全部倒毙在地。
马车的车厢,也大多破损,周围到处都是尸体。
那些火堆,近乎就是被尸体和鲜血扑灭的。
到了这里,就嫌马太慢了。
郑回一纵而起,身影已经扑向山路。
楚天舒等人,也都飞身下马。
穿过林间斑驳的光影,到了那片场地时。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众人脚步都为之一顿。
使节团本身就有数十人,每到一地,还会有南诏当地派出卫士,交替护卫。
这场间的尸体,足有百具以上。
看起来,死得最早的就是南诏当地那些轻甲卫士,他们在外围巡逻,都是被断喉而死。
内侧的尸体,死状就比较多了。
有人浑身浴血,手持断剑,靠在翻倒的马车上,死不瞑目。
有人被死去的马匹压住半个身子,后脑凹陷下去。
有人上半身衣物尽碎,倒在没烧完的木材里面,胸口像是被重物撞击,血迹斑驳。
还有一个手持旗枪的老人,白须白发,都有血迹,瞪着眼,似乎在看向敌人。
那枪尾深深插入土中,老人尸体倚着这杆枪,没有倒下。
他的伤势,是胸口穿出了一个血洞,前后透亮,仿佛被人一掌打穿躯干。
“那是,江兄?”
郑回还跟这个老者有过几面之缘,上次结盟的时候,使节就是这个老人。
他走到老人的尸体前时,整个人都似老了几岁,胡须发颤。
“怎么会这样?段家哪里来的人手……是吐蕃……”
“但就算是段家和吐蕃,又怎么可能清楚的知道这个使节团的路线?!”
郑回思绪急转,越转越乱,“还有,这些人都是高手,吐蕃要派出多少人,才能够杀光他们?”
“难道派了一整支军队潜入南诏吗?!”
楚天舒扫视战场,在浓郁的血腥味中,走到西侧。
这里有好几具尸体,死状甚惨,四肢和躯干都断开了。
正因这死状残酷,众人一时都没有太注意这边。
楚天舒盯着看了看,却发现不对。
南诏的卫士,是轻甲戎装,使节团的人,大多穿着袍服。
而这几具尸体,生前穿的应该是黑衣。
楚天舒沿着这条路线向西走,穿入林间,走了不到几步,就神色一变。
“你们来看!”
郑回被他惊动,回过神来,带着众人赶向这边。
这林子里,七零八落,也有不少死人。
有人趴在树桩上,有人躺在山岩下,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尸体全部都身裹黑衣。
“就是他们袭击了使节团。”
郑回强自镇定,“不错,他们袭击的时候,绝对也有损伤,应该是临走的时候,把尸体带走,但……”
不对。
假如这些尸体,都是在袭击使节团的时候,损失的人手。
既然要把尸体带走,为什么只搬到这里,就又丢下了?
“这些人,大多是被同一个人杀的。”
楚天舒看着那些尸体血红的肤色,还有胸口的掌印,心中推敲着战场的情况。
“这些人偷袭得手,杀光了使节团,准备离开的时候,有另一个人赶到了这里。”
楚天舒一边说,一边观察林间战斗的痕迹。
众人不知不觉,跟在了他身后。
越往前走,战斗的痕迹越明显。
黑衣人显然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对那个后续闯入的人,展开了围杀。
这些黑衣人的兵器,有铁棒,有锁链,有弯刀,出手都极其凌厉。
人腰粗的树,一刀断开,切口平如桌面。
半人高的顽石上,有铁链抽打过的痕迹,深达两寸有余。
郑回捡起了一根锁链,辨别出上面细如蚂蚁的经文,心头一震。
“吐蕃大僧的缚神锁链。”
他环顾周遭,愕然出声,“这数十个黑衣人,全都是王室亲卫,赤身攀上雪山的吐蕃大僧?”
但这些人全都死了,要么头颅凹陷,要么胸口凹陷,一击毙命。
不过到这里,也出现了黑衣之外的布料。
有一条锁链上,缠着一块红绸。
有一个人的牙齿上,咬着一小缕白布。
这片战场的尽头,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
八尺多高的魁梧僧侣,上身衣物全无,整个人嵌在树干里。
此人头顶略尖,眉毛浓密如芦,白须垂落,竟然是个老僧。
但他体魄之壮硕,让人完全不能把他跟“衰老”这种词联想到一起。
郑回看着这个老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大祭师!能统领这么多大僧的,果然只有大祭师,吐蕃好大的魄力啊!”
这位大祭师的死法,跟大唐使节出奇的相似,也是胸口被轰出了一个血洞。
有人一把掏走了他的心脏。
但是,这个老僧双手上的血迹,显然不属于他自己。
尤其是他的右手,还抓着一大片有竹质骨架的红纸。
“折扇?”
楚天舒走到近前,目光投去,“不对,是伞。”
“红纸伞的半个伞面?”
方才的郑回吃惊太多,而今仿佛已经吃不了惊了。
他听到楚天舒疑问的声音后,只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回答。
“还能是谁呢?以一己之力,杀死大祭师和三十余名大僧。”
“只会是大唐第一高手,内卫右司统领……”
郑回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气。
“但就算是他,我以前也没有想过,他真能以孤身红伞,拼杀这么多吐蕃绝顶高手。”
成瞎子的脸色也变了变,知道了那是谁。
“血海滔滔,赤帝东来,是,海东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