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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陆允鉴
    这一日, 海防卫所阴暗的地牢中,景熙帝见到了陆允鉴。
    叶寒并宁家兄弟对陆允鉴恨之入骨,捉住陆允鉴自然不曾留情, 几个人的拳头生硬, 打起人来够狠, 但就是给他留一口气。
    之后景熙帝派了亲卫秘审陆允鉴,也曾经过严刑拷打, 是以如今的陆允鉴已经遍体鳞伤。
    临海的地牢过于潮湿, 散发着腥咸的霉味, 陆允鉴乌发散乱,衣衫染血,不过他眉宇间依然是固执的倔强。
    景熙帝沉默地端详着陆允鉴,他有着狭长的眼尾以及浓密的睫羽, 鼻梁窄瘦, 五官优越, 其实生得极为昳丽。
    他在很早的时候便发现了, 陆允鉴的眸色比一般人的浅淡一些。
    和自己的有些像。
    太子是景熙帝的亲生儿子, 可眼睛却不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 若单论眉眼, 似乎陆允鉴更像自己。
    就在这时, 陆允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陡然睁开眸子, 于是便看到华丽挺括的衣袍袍底, 衣袍上的刺绣精致细腻,矜贵讲究。
    这一刻,陆允鉴的眸底突然出现一些嘲讽的笑意。
    他恨景熙帝。
    小时候突然被送入宫中, 跟随在当时还是太子的景熙帝身边读书,他处处小心谨慎,从来不敢有半分大意。
    景熙帝对他其实也还好,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景熙帝的父皇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于是,他怎么甘心?
    他嫉妒景熙帝提起父皇时的孺慕之情,嫉妒先帝望向景熙帝时那赞赏和寄予厚望的目光。
    那是他得不到的!
    他嫉妒了景熙帝许多年,他藏在暗处,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景熙帝,恨得心几乎在颤。
    可他克制住了,真的克制住了。
    因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曾用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因为他临终前到底对自己做了安排!
    此时此刻,他苦涩地扯唇一笑,望着依然矜贵优雅的帝王,颤抖着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景熙帝用优雅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的一锭银子,十两的银子并不大,小小的船形,边角圆润。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声音很淡:“是,三十二年前,先帝驾临东海,临幸于一女子,女子侥幸得孕,产子,之后此子以嫡子名义被养于镇安侯府。”
    听到这话,陆允鉴瞬间被什么击中一般,身体簌簌发抖。
    那是他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他垂着眼,咬牙:“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景熙帝:“那一日,我写了一篇文章 ,很有些沾沾自喜,便拿了去见先帝,结果我看到,他在摩挲着你的发,和你说话。”
    他淡淡地道:“我便不再进去,只看着。”
    其实他想过,想问问先帝,为什么要把他在外的私生子安排在自己身边伴读,只可惜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他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再后来先帝病重,就此逝去,他更是再也没办法问出口了。
    当然了一直不问,也许还是想逃避,不愿意去多想。
    可先帝关于陆允鉴的安排,到底给他留下了隐患。
    陆允鉴凉笑出声:“原来你早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你却这么沉得住气,故作不知,对我倚重信任,还故意亲近我,好深的心机!”
    景熙帝眉梢微挑:“不然呢,朕就该任由你欺瞒朕?”
    他笑看着陆允鉴:“朕若是这么沉不住气,又凭什么坐稳这万里江山?”
    陆允鉴一怔,之后颓然地垂下眼:“是,我不如你,他说我不如你,我不服气,现在看,也许我确实不如你……”
    他颓然地弓起腰,喃喃道:“我今日既落在你手中,你杀了我便是。”
    景熙帝望着他:“你知道我要什么?”
    陆允鉴听此,别有深意地看了景熙帝一眼:“你要找玉锁片。”
    龙禁卫于镇安侯府搜罗到了先帝留下的圣旨,可却怎么也寻不到先帝赐下的玉锁片。
    景熙帝为了万无一失,他是一定要寻到玉锁片,永绝后患。
    景熙帝:“是。”
    陆允鉴神情嘲讽:“玉锁片,你找不到了……你永远找不到,你杀了我,你永远不得安宁!因为大晖江山永远有一个隐患,你将寝食难安!”
    景熙帝:“你是不怕严刑拷打的,不过你的孩子呢?陆允鉴,就在昨日,龙禁卫寻到了一处隐蔽的渔村——”
    陆允鉴陡然僵住了。
    他为了保护陆光澜,派了身边最倚重的侍卫带着陆光澜隐藏在一处渔村。
    景熙帝寻到了。
    他艰难地抬起眼,过于俊美冷艳的面庞苍白如纸。
    他咬紧牙,压抑下几乎崩溃的激烈情绪,之后终于哑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景熙帝神情冷硬:“先帝临终前,宣召镇安侯曾经密谈,便是为你求得一处安身之所,所以先帝保镇安侯府,赠玉片,而朕——”
    他捏着那锭银子,一字字地道:“困于孝道。”
    陆允鉴听此,神情阴鹜:“你困于孝道?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假意娶了陆文伶,不过是利用罢了!你一直对镇安侯府心存提防——”
    他死死盯着景熙帝:“你也一直对我心存提防!”
    景熙帝凉笑:“那又如何?”
    他负手而立,浑不在意地道:“先帝要朕娶她,好,朕娶了,可一个心存杂念的女人,朕真是没兴趣,她愿意做皇后,那就放在那里吧。”
    陆允鉴听此,也是震惊,他显然没想到。
    大晖后宫是不进权贵女的,但是当时先帝和镇安侯府谈及此事,知道镇安侯府嫡女因早年伤病而不能孕育,便允了镇安侯府嫡女备位东宫。
    可万没想到,景熙帝竟从未碰过她!
    景熙帝一脸鄙薄:“你以为,朕随便什么人都碰吗?”
    陆允鉴攥紧拳头,因为过于压抑,他太阳穴都在抽搐着。
    他沉痛地道“我原以为,你会以她为要挟,可我万没想到,你竟要了她性命!”
    他欠了镇安侯府的,他答应过老侯爷,定要护陆文伶一生,他也已经想过景熙帝会开出什么条件来。
    可他万没想到,景熙帝竟干脆地结果了她性命!
    她死了。
    景熙帝:“你以为是朕杀的?”
    陆允鉴:“那是谁?”
    景熙帝:“是阿妩杀的。”
    陆允鉴神情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熙帝。
    景熙帝轻笑,不过眼底却都是冰冷的残忍:“她本来已经吓到了,她那么胆小,她已经犹如惊弓之鸟了,她去见了陆文伶,陆文伶却逼她,要挟她——”
    陆允鉴便明白了。
    他眼底泛起痛苦:“所以阿妩杀了她?”
    景熙帝叹息:“是,可怜的孩子,她这辈子第一次杀了人。”
    陆允鉴既痛,又心情复杂,不敢置信。
    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像阿妩那样的女子,她若杀人,那必是被逼到了绝路。
    陆允鉴无法想象阿妩杀人那一刻的痛苦,以及事后的恐惧。
    他和陆文伶说了,不要逼迫阿妩了,不要逼迫她,可她到底还是做了,逼着阿妩,把阿妩逼到绝路。
    景熙帝垂着眼,欣赏着他此时的痛苦,道:“你不觉得世间自有因果吗?是陆文伶将她逼到了太子身边,逼到了朕的身边,最后她亲手刺死了陆文伶,你不觉得,陆文伶咎由自取吗?”
    陆允鉴愣了下,之后发出嘲讽而痛苦的笑:“对,咎由自取,活该……”
    陆文伶便是他头顶的山,是他必须偿还的债,为了偿这债,他几乎舍弃了一切,也舍弃了阿妩。
    可现在阿妩自己将陆文伶刺死了。
    陆允鉴突然想起最初,最初他遇到阿妩时,阿妩正在树上掏鸟窝,她用裙子兜着一把的鸟蛋,欢喜得要命。
    阳光落下来,那一刻的阿妩美得让他震撼。
    后来,阿妩对他笑,阿妩靠在他怀中,阿妩还揽着他的颈子说七爷对我最好。
    娇俏的小娘子,对他百依百顺,哄着他抱着他,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也曾信过她,想着护她在怀,想着给她所有的一切,甚至当陆文伶要他放弃时,他不肯,他平生第一次和陆文伶对峙。
    他甘愿背信弃义,也要留下她。
    可后来,当他发现了叶寒踪迹,用叶寒试探她时,她竟义无反顾地丢弃了自己要跟随叶寒而去!
    这太伤人了!
    景熙帝垂着眼,淡淡地看着陆允鉴。
    他不喜陆允鉴,而当知道陆允鉴竟和阿妩有过瓜葛,那就更不喜了。
    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从阿妩口中掏出她和陆允鉴的过去,只能从陆允鉴这里得到的只言片语,去揣测他们曾经有过的甜蜜,并去评估其中情爱的多寡。
    事到如今,他当然知道,在阿妩这里自己是最重要的,远胜于太子和陆允鉴,可他就是想斤斤计较,会把她和其他男人的每一个点滴都放在秤盘中称一称斤两,要全方位地倾轧,各方面。
    于是他欣赏着陆允鉴的痛苦,把玩着手中圆润的一锭银子,淡淡地道:“你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不堪,你说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呢?什么两情相悦,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她离开你时,可是毫不犹豫,头都不回。”
    这些话如同一把刀,狠狠地戳在陆允鉴心上。
    他痛得颤抖,强健的身躯几乎蜷缩起来。
    景熙帝:“你们之间的事,朕了如指掌,她都和朕说过——”
    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陆允鉴青筋暴起,面孔扭曲:“我不信,你让我见见她,让我见她,我要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