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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分离
    景熙帝做了周密安排, 皇贵妃称病于南琼子别苑养病,两个孩子暂交给太后和庄妃照顾。
    这几日他暂且将朝政交给太子打理,他自己则留在南琼子, 专心地陪了阿妩, 陪她用膳, 陪她说话,夜晚也会搂着她哄睡。
    这种全心全意的陪伴格外让人沉迷, 阿妩也安静起来, 不再抗拒, 也不会和他哭闹,以至于这让景熙帝有种错觉,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过日子,可以天长地久。
    不过总归要分离, 在他一切安排后, 他也必须要离开了。
    这天晚间时分, 天已经不早了, 不过阿妩依然不睡, 她正把玩着叶寒为她编的兔子, 用枝叶和草编织的, 略显笨拙朴实, 但也有些兔子的样子, 阿妩很喜欢。
    等叶寒离开了,她搂着兔子不舍得放开。
    景熙帝坐在烛光的暗影中, 无声地注视着她, 看她白净的手指尖温柔地触碰过那只兔子的眼睛。
    她喜欢这只兔子,眼底的温柔和期待是他从未见过的。
    就算面对她生下的一双儿女时候,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柔。
    景熙帝在这一刻突然想起陆允鉴。
    当阿妩有些嫌弃地将陆光澜推开, 陆允鉴急步过去抱起陆光澜时,陆允鉴在想什么?
    这时,阿妩浓密的睫毛扑簌簌地动了下,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景熙帝。
    天入夏后,又开始凉了,山风轻撞着窗棂,有梧桐树的叶子落下来,很轻的声响,就落在窗棂外的台栏上。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这无边的静谧中相遇,之后如同蚂蚁的触角,她很快别开了视线。
    景熙帝看向她怀中兔子:“我曾送阿妩金兔银兔,却不知阿妩原来喜欢草编的兔,只可惜,我不会编。”
    阿妩轻咬着唇,不吭声。
    景熙帝略侧首,注视着她:“阿妩要看看墨与和墨兮吗?见他们最后一面,再抱抱他们?”
    阿妩还是不说话,她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窗外,月牙要落下了,夜很深了。
    她的侧影透着冷漠的绝然。
    她连孩子都不会牵挂,没什么可以挽留她。
    景熙帝原本就知道,如今却再一次确认了。
    他看着她良久,最后终于道:“阿妩,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叶寒带你离开,我走了。”
    阿妩还是不言语。
    景熙帝起身,迈步离开。
    阿妩的视线缓慢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男人挺拔颀长,着一身藏青袍衫便服,一头乌发也只是很家常地挽起来,看上去似曾相识。
    这个昔日总是掌控一切的人,此时背影格外萧索,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会有那么一刻,她是不忍心的,可是很快这种不忍心便被更多复杂的情绪所占领。
    人的心藏在身体的深处,她看不懂,看不清。
    景熙帝走到门扉前,他的指尖搭在了房门上,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略垂下眼,哑声道:“阿妩,还记得我离开的那一晚吗?”
    他这么一说,阿妩记起了。
    是了,那一晚山风萧瑟,他和她缠绵悱恻,之后他下榻离去,着的便是这样一身青袍。
    于是陡然间,阿妩觉得自己心口被狠狠撞击了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但是又有更多的委屈如同决堤一般涌出。
    她攥紧了拳,看着景熙帝的背影,开口道:“我记起来了。”
    景熙帝身形微僵。
    阿妩盯着他的背影,一字字地道:“我也记起来那一天,你穿着同样的衣袍,挽着同样的发,你温柔地抱着我,疼爱我,让我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妻,恩爱有加,缠绵一辈子。”
    景熙帝心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五内俱焚。
    阿妩:“其实那时候我便喜欢你了,觉得你好看,你低头读经书的样子好看,觉得你拿起笔来执掌天下,放下笔便能仙风道骨,我甚至想着,若是你年轻十岁,生在东海之滨,我一定对你思慕爱恋,要穷尽一切办法嫁给你,要为你生儿育女,生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要为你缝补衣衫,要在日暮中痴痴地站在海边,看你打渔归来。”
    她的声音缠绵如丝,却透着丝丝沁凉,在这入秋的夜晚荡开来。
    景熙帝:“可是那一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舍弃了。”
    绝然地离开了,将一室缠绵抛在身后。
    阿妩眼泪落下来:“其实你走了,我松了口气,因为我明白,你若知道我身份,我必死无疑。”
    景熙帝缓慢转身,看向阿妩。
    此时的她柔软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羸弱的肩头,她睁着水盈盈的眼睛,含泪望着自己。
    可他却想起那一日,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将脸埋在臂弯中的样子。
    他甚至记得那一夜很凉,银炭的声音很细碎,也记得她的乌发落在松散的白绫布裤脚处的样子。
    阿妩低头,喃喃地道:“我果然没猜错,太子妃欺负我,陆允鉴羞辱我,你也要杀我……”
    景熙帝走到榻边,将她抱在怀中。
    阿妩的身体在颤抖,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你对我不好,你要杀了我,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景熙帝胡乱亲吻她散乱的发:“对,我对你不好,是我不好。”
    阿妩越哭越难受:“我才不要殉葬,我不要为你殉葬,你要死自己去死,我不要死!”
    当提到这个时,她几乎崩溃,大声哭着道:“你把我赶出太子府,你欺负我,你要杀我,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要你死!我怎么会爱你,又怎么会甘心陪着你!”
    她确实是恨的,陈年旧恨全都来了,在他怀里捶打,撕扯,咬他胸膛,像一头闷闷的小兽,在他怀中横冲直撞。
    景熙帝用坚实的臂膀和宽大的身躯将她拢住,任凭她发泄。
    最后阿妩终于哭累了,她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喃喃地道:“我不会再喜欢你,我也不要看到两个孩子,不要当你的皇贵妃,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回家,我要走得远远的……”
    景熙帝明白,他留不住她,什么都不能留住她,金银珠宝,权势富贵,再也不能打动她了。
    他紧紧抱住她,低头亲吻着她沾了泪的脸颊:“阿妩,那一日太后说起来,说我便是要了太子妃性命,也无济于事,说若太子有非分之想,她必不能容你,话赶话才说起,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必能护你一生,便是有一日我不在了,我干脆带着你一起走,也万不至于让你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轻叹:“虽说是一气之下回敬太后的言语,可我心知,我就是那么坏,就是对你不好,我贪婪自私,恨不得要你一直陪着我,绝对看不得你们旧情复燃。”
    涉及太后,所以他不愿意解释,也因为人心都有阴暗,他怎么可能彻底撇清,说没有什么无法言说的念头。
    这时,阿妩却仰起脸,一口叼住他的唇。
    她咬得有些用力,含泪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
    景熙帝也在垂眼看着她。
    山风乍起,烛火摇曳,他清楚而真切地感觉到她眼底的恨意和绝然。
    她会离开,不会心软,不会回头。
    她在咬他,要让他记住她的痛。
    而他无声无息地接受了此时她给予的疼痛。
    一个咬着,一个痛着,两个人的气息交融,相对静默无声。
    时间的流逝可以是须臾间,也可以是一辈子那么长,在掺杂了些许腥咸的濡湿交融中,阿妩的心飞过了千万重,于是终于,她懈了劲,贝齿松开。
    被阿妩蹂躏过的薄唇有着触目惊心的伤痕,景熙帝却眼神灼烫,低低喘着。
    这一刻,欲和痛一起跳动在他的心头。
    阿妩看着男人深邃的眸子,神情迷惘。
    远处似乎有什么兽类的叫声,深沉而遥远,耳边是男人低沉动人的喘息,那是熟悉而炽烈的温度。
    她终于开口:“那一晚,我胡思乱想,梦想着我嫁给你,晚间时候我们一起收拾家中,哄了孩子睡觉,然后我们便在房中荒唐一整夜。”
    景熙帝低首,轻舔她脸上的泪:“我当时也想,若我年轻十岁,我必为你疯。”
    可是不对,一切都不对,身份,年纪,全都不对,月老的红线搭错了线,他们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两个人都不再言语,只有低低的喘息在潮湿而闷重的夜色中响起。
    之后在某个瞬间,在视线再次相撞时,两个人同时被引燃。
    爱吗,自然是爱的,抛却了身份地位和年纪,他们都贪恋着彼此,入骨痴狂间没有帝王,没有渔女,更没有孰是孰非的对错,只有男女之间最原始的纠缠。
    一切都是猛烈而骤然的,曾经熟悉的渴望被刻意压抑,如今一旦释放,便自闸笼中汹涌而出。
    有些无法控制的什么在阿妩的身体内胡乱地撞,终于在一个猝然的挑高后,她紧绷,松懈,被什么彻底吞噬。
    欢愉以及痛恨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同时释放,她满足而悲愤地趴在他怀中,大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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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烛火燃尽,只有廊檐下的八角宫灯散发出稀薄的光。
    景熙帝下榻,缓慢地整理着衣袍,沉默而肃然。
    待一切打理妥当,他回首,看向床榻上的人。
    她哭了骂了,也撕扯着咬了,把她所有的委屈全都倾诉给他。
    在尽情的发泄后,她疲倦地睡着了。
    洁白的面颊上尚且残留着些许泪痕,乌黑的睫毛更是七倒八歪地塌着。
    他沉默而长久地注视着她,却是想起那一日她说过的话。
    她说,她把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