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怀孕后, 深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份完全不一样了。
她去给太后请安,结果太后竟然起身, 要亲自搀扶着她, 还说让她不必来请安了, 让她好好在寝殿中歇息。
她又千叮嘱万嘱咐的:“虽说不让宫内放炮仗,可防不住外面的, 万一响动惊了胎呢, 还是要万万小心。”
阿妩不敢相信, 太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比邻家奶奶还要和蔼可亲。
太后又一番耳提面命,说起吃喝各样注意,其实这些都有太医格外用心着, 阿妩不需要自己想, 但老人家嘛, 太后还是忍不住说。
最后太后又叮嘱身边的诸位娘子:“万万小心着, 宁贵人才刚怀上, 可别有个什么惊吓气恼。”
这话说的, 谁敢和盛宠之下的宁贵人过不去, 满后宫也就那么一两个了。
一旁德宁公主板着脸, 一直不吭声, 此时听到这个,也不甘不愿地道:“知道了。”
德宁公主心里是不痛快的, 这几天她母妃不高兴, 在房中摔碗打盆指桑骂槐的,她也难受。
她母妃还把十几年前的事说了,说她怀孕了, 结果也只是一个选侍,还是等德宁生下来才提为美人,熬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康妃。
康妃把各样人都怪了一番,最后却是怪德宁,怪德宁不是男儿,又怪德宁不能讨景熙帝欢心。
她恨声说:“你父皇若是喜爱你几分,我早不是什么康妃了,也不至于被庄妃压了一头!”
对此德宁公主又能说什么呢,她确实不会讨父皇欢心,可父皇日日忙于朝政,除非她在太后这里守着,不然几个月都未必见到一次父皇,她去哪儿讨父皇欢心呢?
此时德宁公主又在太后这里听到这话,更是悲从中来,想起母妃的怪责,也想着如今太后听得要有其他孙子孙女,竟开始警告自己,更加绝望凄凉,只恨不得死了才好。
阿妩一眼扫过,自然也看出德宁公主对自己的不喜,甚至有些怨恨。
她莫名之余,也想着,自己如今怀孕,得了万千宠爱,必然树敌,当下也不愿意太招惹是非,赶紧溜之大吉。
她如今想得明白,若是之前,才得帝宠,穷人乍富,当然要去道观中显摆一番,好出了那口恶气。
那时候的帝宠并不稳固,谁知道哪里没有了,反正先用了再说。
如今,眼见得这宠爱连绵不绝,自己又怀了龙嗣,只要生下这腹中胎儿,从此后自有一生富贵可以受用,她哪还能和不相干人的一般见识。
你们看我不顺眼我就跑,你们要炫耀我就躲,反正一门心思养胎是正经!
不过即使阿妩再躲,该碰到的还是碰到了,毕竟大过年的。
太子和太子妃竟然来了,太子看到阿妩后,神情略顿了下,便迅速收回目光。
他当然不敢多看一眼,他爹的后宫娘子,还怀了他的亲生弟妹,他能想什么呢,这会儿什么念头都不敢有了。
只有压抑的酸涩和惆怅。
旁边的太子妃自然感觉到了自己夫君的低落,她的眼睛在阿妩肚子上停留了好一会,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她如今肚子已经大起来了,比阿妩早几个月,原本是欢天喜地,只觉得天大地大她最大,突然间,后宫出了这么一桩喜事,真是把她什么风头都盖下去了。
什么后宫不许燃放烟火,什么挑选精干妇产科御医坐镇琅华殿,那个兴师动众啊!
她身为太子妃,怀了皇室血脉,自然身边也有御医女官随侍,可太子妃觉得,不够,还是不够,比阿妩差远了。
阿妩只瞥了一眼,便感觉到太子妃散发出的强烈不甘心。
太子妃为皇帝生孙子孙女,自己为皇帝生儿女,回头她孩子生下来便差了一辈,太子妃估计是很不服气的。
只怕是要气死了吧。
阿妩想到这里,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人,不搭理,不搭理。
她肚子里是金疙瘩,龙蛋,所有看她不顺眼的,她统统躲着!
万一怨气伤了她的胎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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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腊月十二,镇安侯府送来了节礼,陆允鉴亲自送进宫的,也借着这个由头进宫见到了皇后。
皇后劈头直接道:“若是当日知道这贱人竟勾搭了皇上,原该直接赶尽杀绝,实在不该让她有这样的机会!”
陆允鉴:“哦?”
皇后嘲讽地看了陆允鉴一眼:“你应该高兴,贵人娘娘有喜了。”
陆允鉴瞬间脸色怪异:“她……有孕了?皇上的?”
这个消息如今只在宫内,还没外传,外面一概不知。
皇后:“不然呢,还能是谁的?进了宫,她还敢勾三搭四吗?”
陆允鉴显然神情颇为震撼:“她竟然怀孕了?”
皇后:“是……你知道为什么今年宫内不许放炮吗?”
陆允鉴蹙眉:“因为…她?”
皇后嘲讽:“怀孕了,太金贵,皇帝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生怕哪儿惊了胎!如今可真是,全天下都围着她转。”
陆允鉴脸色煞白,低着头,神情晦暗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后:“她这身子就是好,有福气,能生,也会生,若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就有趣了。”
虽说储君为国祚,一旦册封,除非有万不得已,一旦随意废立,必引起朝堂动荡,但是无论如何,一旦阿妩生了皇子,那就意味着太子将不是唯一的皇子。
景熙帝年少得子,只比太子年长十六七岁,他又精通骑射,日日晨练不曾懈怠,身体强健,若说将来比太子福寿更长,也未可知。
或者再过一些年,小皇子长大一些,皇帝起了心思,一切都有可能。
总之有了小皇子,储君之位便存在变数。
陆允鉴沉默了很久,艰涩地垂下眼:“她竟怀孕,那以后皇上只怕是对她越发宠爱,她在后宫必腾云而起。”
皇后看着他眼底的阴郁:“这不是极好吗?”
虽说和他们原定的计划有些偏差,但这样也好,将来总能有所图,搅乱朝堂这混水,镇安侯府才有机会。
她笑望着陆允鉴:“这是太高兴了,还是太嫉妒了?”
陆允鉴锐利的视线陡然射过去:“皇后娘娘,你在说什么,微臣不知。”
他这话还算镇定,可皇后看到,陆允鉴手指尖都在颤。
皇后早看透了,她嘲讽地撇嘴,没好气地收回视线:“罢了,不必再提了,她生男生女还未可知,若生个皇女,也就如此,若是皇子,再做计较。”
如今就怕的是,景熙帝似乎还可以让女子有孕,这样的话,只怕不止这一个。
三十多岁,身强体壮,那小娘子看来也是个易孕的,他们还有的是年头慢慢生!
想到这里,皇后咬牙,拼命地压抑下心底泛起的酸涩以及嫉妒。
她看得分明,景熙帝看着小娘子时,眼底的疼爱几乎要溢出了,那是男人看待女人的目光,那是夫妻间才有的亲昵。
是她从来不曾得到过的!
她一直以为景熙帝不是人,甚至不是男人,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他没有半分,他就是皇帝,是坐在金銮殿上的帝王,是手执御笔整顿天下的帝王!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也可以是人,是男人,是一个女人的夫君,可以对自己的娘子疼爱纵容,可以因为娘子的孕育而洋溢出世俗间寻常郎君的欢喜。
那种幸福庸俗至极,却很诱人,你鄙薄,你不屑,但其实你也想尝一口。
只是没有,她从来没得到过!
雍天赜看她,仿佛看一块石头,一块凤冠霞帔的石头,没有任何温度!
他看后宫娘子,如同看着麾下的臣子!
皇宫中有一条窄而长的廊道,廊道前面是前殿,廊道后面是后宫,在景熙帝之前,对于所有皇帝来说,前面是国,后面是家,走过廊道是天子,走回廊道是一家之主。
可景熙帝不一样,后宫妃嫔都是他的臣子!
前面臣子协理他执掌天下,后面臣子为他打理家业为他生儿育女,都是他的臣子!
皇后缓慢地将指甲抠到了掌心肉中,她嘲讽地想,她这个皇后,当然也是,为他打理后宫的臣子。
利用着,盘算着,提防着。
此时,寝殿内的熏香袅袅,陆允鉴深吸口气,艰难地收敛了神情。
他撩起眼,却是道:“娘娘,最近有一桩大事。”
皇后:“什么?”
陆允鉴眼神冰冷,不过依然语音徐徐,和皇后提起。
原来年前时,工部侍郎突然前往清江船厂,这清江船厂是工部直属的漕运造船厂,陆允鉴因一直关注各处造船厂动静,派人留意着,果然发现,清江船厂竟然造出来一批新样式的舰船,第一批至少有三百艘。
皇后:“新样式?”
陆允鉴:“装备了双层火炮甲板的战船。”
皇后眼皮顿时一跳:“什么意思?”
陆允鉴:“娘娘应该知道红夷大炮?”
皇后皱眉。
陆允鉴:“这次他们造出来的战船,有红夷大炮,佛郎机炮,也有□□,一艘战船最多装备三十六门大炮。”
说着,他将一张纸递给皇后,皇后打开来看,那是一艘战船图,不过因并没有详细图纸,只是大致轮廓,显然是陆允鉴派人设法窥见的。
但是即使是这么模糊的图纸,依然可以看出,这战船上面是炮台,装配铁片,外挂皮革幕布,且中间还设置有操作火炮的通风口,下层则是船桨,粗略一数约莫有二十多个。
这样的船只,若是用于海战,威力无穷。
皇后死死盯着那海船图纸,过了半晌,一点点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