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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宫墙下的注视
    用膳过后, 再次漱洗,宫娥便重新上了茶汤果饵,众妃嫔起身离座, 拜谢过后, 入座享用。
    景熙帝也陪着大家用了一些, 便起身离开。
    他国事缠身,自然没时间和后宫女子在这里消磨。
    他先和皇太后告别, 之后望着皇后, 淡淡地吩咐道:“皇后贤良淑德, 为朕打理后宫,宁贵人初来乍到,朕往日政务繁忙,诸事还请皇后多上心一些, 若她有什么不当之处, 也请皇后知会一声。”
    他这话说得委婉, 但那意思很明白:我的小妾才刚来, 你做正妻的好好待她, 就算她有什么不好, 你也不能处罚她, 必须先告诉我一声, 由我来决断。
    众人听这话, 全都悄悄地看向皇后。
    却见皇后抬起眼,笑看着景熙帝, 恭敬地应下, 看上去颇为温顺贤惠。
    众人见没热闹看,一个个心中失望,也只能罢了。
    这时, 皇上准备离开,众妃嫔纷纷相送,阿妩也跟着送。
    其实景熙帝就这么离开,阿妩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皇宫中华丽精致,处处都是规矩讲究,周围全都是陌生人,景熙帝是她唯一熟悉的。
    她看着景熙帝背影,可景熙帝并不曾回首,甚至不曾看一眼阿妩。
    一旁惠嫔抬起手,不着痕迹地触碰了下阿妩的衣角。
    阿妩恍然,连忙收回视线,低垂着眼,恭敬温顺的样子。
    接下来皇后也有宫务要处理,先行离开,临走前,视线特意扫过阿妩。
    阿妩只当没看到。
    皇后走了,众人回到席位,品茗说话,有些脸面的妃嫔便陪着皇太后打打叶子牌。
    皇太后还特意问起阿妩会不会打叶子牌,阿妩自然不会,于是惠嫔便带着阿妩从旁看。
    看了一番,阿妩还是不会。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打牌呢。
    况且周围一些妃嫔贵人都暗暗地打量她,审视她,揣度她。
    这其间惠嫔和她搭了几句话,又给她解释了一番叶子牌的规矩,因为这个,其他妃嫔也都和她说了几句话,唯独那康妃,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阿妩便有些受不了,抿着唇,睁大眼睛,盯着康妃,眼神特别倔。
    她这个动作太突兀,倒是闹得大家都看康妃,康妃也有些意外,倒是尴尬起来。
    她这样,倒像是自己欺负她一样!
    康妃忙掩饰地道:“口渴了,喝口茶水。”
    阿妩这才收回视线。
    她当然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身份不尴不尬的,绝对不应该对上这位康妃,这位景熙帝最宠爱女儿的生身母亲。
    可……这康妃也不能欺人太甚啊!
    反正谁让她不舒服,她就让谁不痛快。
    她好歹也是贵人了……
    果然,在那番瞪视后,康妃再不看阿妩了,阿妩自在了。
    ************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大家陆续告退,告退的时候又要给太后娘娘磕三个头,好在阿妩已经驾轻就熟了。
    一口气磕了三个头,太后娘娘垂眼看了看她,吩咐一旁的宫娥,要赏给她金银豆。
    金银豆?
    她不太懂,很快见宫娥捧着大漆捧盒,里面果然装了金豆银豆。
    阿妩赶紧谢恩,郑重而感激地接过来。
    待走出寝殿后,也不过是未时,日头正好,一眼看过去,雕梁画栋,彩绘额枋,瑰丽繁复,气势磅礴,这便是帝王的宫殿。
    她走在廊檐间,看着周围的流光溢彩,心里竟说不出的滋味。
    她如今已经正式为宁贵人了,按照规矩,由尚宫和宫娥送她回去自己所在的琅华殿。
    她知道自己将在这里度过很多年,也许永远走不出去了。
    不过倒也说不上难过,哪怕留在东海,她也等不到父兄,那就在这深宫高墙中,寻一处栖息之所,至少免于颠沛流离。
    今天她见到了皇太后,皇太后虽不喜她的身份,可她隐约明白,景熙帝今天当众说明了,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她也只能留在宫中了,赖也要赖在这里。
    对于一般人来说,赖是需要厚脸皮的,不过阿妩不需要。
    她就赖了,怎么了,皇太后不喜欢她,其他妃嫔不喜欢她,可只要皇上要她留在这里就是了。
    她边这么想着,边往前走,谁知道这时,一旁宫娥却停下脚步,并低声提醒了一句:“贵人。”
    阿妩疑惑看她,当看到她别有所指的眼神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于是她便看到了景熙帝。
    在重重殿宇前,在绵延红墙下,有威严华丽的辇车,辇车前后是龙禁卫,并执了曲柄黄伞的内监,以及绣龙黄扇等。
    辇车的垂帷被内监收起,景熙帝坐在御座上,侧影冷峻威严,但沉默。
    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他侧首看过来。
    当视线触上的一瞬,阿妩便觉,自己被什么扼住了,目光完全无法移动。
    景熙帝唇角微翘,含蓄一笑。
    阿妩心神为之一荡。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看她,她以为他早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在冲着自己笑,隔着辇车,隔着曲柄黄伞,隔着许多侍卫和内监,他如琢如磨,内敛含蓄。
    温润一笑间,仿佛凝聚了大晖一百二十年的风华。
    以前阿妩不懂,现在她懂了,宫里规矩很大,不是可以随意任性的,就连帝王都未必能任性。
    可他在对她笑。
    日头是极好的,秋日清爽的风贴着宫墙而来,低低吹过,拂起花纹繁密的明黄帷幔,也吹起男人耳边的冠带。
    两个人视线如丝一般缠绕,别开,触上,黏在一起,柔情缠绵。
    阿妩便渐渐脸红了,她想用唇语对他说些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于是最后只是抿唇,对着他轻笑了下。
    浅浅的一个笑,比风还淡。
    此时周围龙禁卫并内侍全都垂眼,场上寂静无声,不过暧昧的氛围却似有若无地荡开。
    福泰一直低着头,不过低首间,暗暗瞥过去,却见皇帝的眼尾处竟有一抹红晕。
    他愣了下,几乎不敢置信。
    看尽了天下环肥燕瘦,踏过了多少朝堂风云,站在世间巅峰的帝王,因为小娘子那似有若无的一个笑,就这么如同十七八岁少年郎一般红了脸!
    他的皇帝陛下啊!
    阿妩终于收回视线,她低首,抿唇笑着,膝盖微屈,远远地给景熙帝行了一个拜礼。
    之后她低着头往前走。
    福泰偷偷看过去,却见帝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小娘子的背影,眉眼间依然带着笑,一直到那抹纤弱的背影没入宫墙后。
    帝王眸底的笑意逐渐淡去。
    红色枫叶飘落在青石砖上,有洒扫的内监提着水桶,正低首经过宫墙下,
    帝王望着远处的侧影竟透出几分寂寥来。
    福泰原本压抑不住的笑,也逐渐化为了惆怅,甚至眼眶竟然有些涨涨的。
    他是一个阉人,并不懂世间情爱,也没资格懂,可是这一刻他竟品味到了甜蜜和酸涩交织的复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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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妩知道,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
    所以她走得很慢。
    不过再慢,这段路也要走完,她跟随着那宫娥一个转弯后,那道追随着自己的视线终于被截断,不见了。
    阿妩知道,将来的这条路并不好走,从景熙帝留下她的性命,从景熙帝要她入宫,这就意味着景熙帝将自己的一世英明赌上了。
    若是一个不慎,那他们便是一对狗男女,奸夫□□,罔顾人伦。
    当然也有可能,有一日他后悔了,于是她便成为他贤明英君祭坛上的祭品,用她的死来洗清他的清白。
    想到这里时,阿妩的脚步凝滞了下,之后才继续往前走。
    从皇太后的寿昌殿到她所在的琅华殿,这路程并不算太短,一路上殿宇巍峨,游廊曲折,阿妩走得脚都要累了,最后总算到了。
    入眼便见是一处菱花隔扇窗的殿门,筒子瓦卷棚式,上方有绿屏门红斗方写了“琅华”二字。
    有女官等候在此,迎了阿妩进去,又给阿妩讲起琅华殿的布局,以及以后的种种。
    阿妩走了这么多路,其实脚都是疼的,哪里顾上那么多,只不过恍惚听着罢了。
    女官自然看出她的疲乏,但还是大致给她讲了接下来的安置。
    她如今是贵人,贵人每个月的俸禄是五十三两,这个叫做红花钱,若在宫内担任职务或者差事,另有职务钱和赏钱,贵人有一日两膳并一次茶汤果饵,都是官中供应的,不用钱,每个月食蔬衣布,鞋料巾帕,都是官家按照一年四季来供着。
    贵人殿中有内外服役若干人,负责洒扫浆洗,并纫针裁剪,这些宫娥内监的各样开支一应都是观中开支。
    阿妩听到这些,慢慢地反应过来。
    她便问道:“也就是说,每个月有五十三两银子,白吃白住白用侍女,我什么开支都不用?”
    女官一愣,之后点头道:“是。”
    她很快补充道:“除了这五十三两,还有一些奖赏,职务饷银,额外赏钱。”
    阿妩有些来兴致了,好奇:“比如?”
    女官:“比如眼下正要筹备德宁公主的及笄之礼,若是贵人在皇后娘娘那里领了差事,负责一些调度差事,那就能有饷银。”
    阿妩一听就觉得头疼,在那位皇后手底下捞钱,只怕是艰难得很,罢了罢了。
    她只好问道:“赏银呢?”
    女官:“每个月都会有女官为后宫妃嫔并诸位宫娥教习,若是娘娘读书好,能通文理,便可晋升,晋升了,每个月饷银自然多了,按照惯例,皇后娘娘和陛下也有格外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