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无力地躺在榻上, 躺了许久,其间也有侍女过来问候,她都无力地摆摆手, 示意对方下去。
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往日种种。
本来她被太子养在环翠苑, 她虽未必喜欢, 但日子倒也舒坦,将来有一日或者太子给她一个正经身份, 或者太子厌烦了出钱打发了她, 这都没什么, 于她来说都是好日子。
可偏偏那晚重阳节,自己被叫出去,被扔到了那种正经场合。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便当众训斥太子, 显然是极看不惯自己。
就在那一刻, 大庭广众之下, 那位帝王是天下至尊, 是掌控着所有人生杀大权, 而她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被处置的蝼蚁。
她便是跪在那里, 祈求太子身边一个卑微侍妾的身份都是不被允许的。
灯火萤煌, 华服璀璨, 她在诸般目光之下, 连头都不敢抬,哪里敢去窥视天颜, 自然不能认出他。
至于他, 只怕是心中早有成见,不喜她这蛊惑他儿子的“狐媚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便斥她为“不上台面”。
她怎么能想到,那个尊贵威严的帝王有一日会将自己搂在怀中恣意纵情,他怕是也不能想到,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女子,竟会在他怀中承欢!
他一而再,再而三,这两天功夫,都已经孟浪地要了多少次,以至于如今她下了榻都觉腿软!
他——
阿妩想说,他真不要脸!
可咬着牙,把唇儿咬得颤巍巍,她说不出。
她只是一个寻常市井女子,两年前,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村里的里正!至于什么大晖国的皇帝,那是像供奉的佛祖菩萨天上飞着的神仙一般,都是没影的事,是阿妩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完全想象不到的人。
她哪里敢骂他不要脸呢,那是大晖的帝王啊!
可如今,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有了首尾。
关键……他不只是大晖的帝王,他还是太子的亲爹。
就在数日前,她分明还是太子的侍妾,太子还曾经搂着她,如珍似宝地宠着,不知餍足地贪着。
太子唤他为父皇,提起时的语气总是敬畏又孺慕,显然在太子心里那是无上的存在。
结果,她爬上了这位父皇的床。
做父皇的,比他儿子更有些本钱,或者年纪阅历的关系,也更有些手段,几乎让阿妩欲罢不能。
阿妩闭上眼睛,她脑中依然残留着他给的触感,他是如何坚定缓慢地分开,她哆哆嗦嗦地含住,之后——
想起这个,浑身都在颤,无法抑制地颤。
带给她欢愉的男性尘柄,那是父皇——太子爹的物件啊!
她想起太子那双温柔诚恳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个人,曾经是小小娃儿,曾经是啼哭的婴儿,曾经就出自那个父皇。
现在,她无比熟悉了太子的来处,熟悉了太子那个威严的父皇,比太子都熟悉,且深入彻底地品尝了滋味。
她竟然和人家父皇睡了…
太无耻背德,太耸人听闻!
阿妩身体止不住地颤,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竟然遇到这种事,以至于不知不觉间,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会不会落一个千古骂名?她果然不上台面,她行为不端,她低贱无耻!
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她是不是应该自尽身亡,以全了这清白名声?
怎么死?
她环顾四周,似乎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三尺白绫了。
她哆哆嗦嗦地自榻上扯出来一块锦单,拧成一根绳子,之后便满屋子找房梁。
可这房舍建得高阔,房梁竟是高得很,便是搬了一靠背圈椅,站在椅子上往上扔,依然是够不着。
她徒劳地跳了几下,不小心自靠背圈椅上摔下来,竟摔得两脚生疼。
她恨极了,抱着自己的脚坐在那里,眼泪花花。
她原也是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安分良善的小娘子,谁曾想遭遇了这么许多,先是陆允鉴,后是太子,接着竟是和太子的亲爹有了首尾。
她幼时读过书,知道也有先后服侍帝王两代父子的,在史书上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人家都是宠妃,贵妃,甚至当上了女皇帝,不像她,没出息,哪怕爬上太子和帝王的龙床,也只能当个没名没分的妾。
思来想去,阿妩知道这蛊惑君王的妖姬名声她跑不掉了,说不得载入史册:祸水,银娃当妇!
阿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有侍女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来问,阿妩也不理会,只径自捂着脸,呜呜呜地大哭。
她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盼着能找个男人倚靠,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逃了,稀里糊涂被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要了身子!
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身子啊。
谁知竟沦落至此。
娘死了,爹寻不到了,阿兄更不知道身在何方,她能怎么办,没一个男人是能靠得住的,如今她又去找谁评理!
门外,众侍女和内侍听着里面女子伤心欲绝的哭泣,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大家都有些忐忑。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是景熙帝的新宠,也是福泰特意嘱咐过,必须要好生侍奉的,可如今这位哭了,还哭得颤颤巍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大家彼此看着,其中一个到底是低声道:“我去和福公公提一声。”
其他人听此,小心地点头:“快,快去。”
阿妩不知道那几个宫娥内侍的头疼,她坐在窗棂前的椅子上抹眼泪,哭了一会,最初的震惊释放,她眨巴着泪眼,想着如今自己的处境。
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和老皇帝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没办法撇清了,也没办法假装没这回事。
其实这老皇帝生得相貌俊美,凤仪鹤姿,傲然挺拔,一看便是身份贵重之人,在这之前,阿妩也会被这男人的雍容华贵所迷惑。
她虽然经过两个男人,可那两个男人都比不得眼前这个,那是权势和威严沉淀后的男性魅力,沉稳内敛,既霸道又温柔,仿佛无情又有些包容,勾得她多少有些心痒。
可现在,所有的迷思瞬间烟消云散,阿妩的心里只徘徊着一个字:老。
他是太子的爹,他能不老吗!
老皇帝!老!老!
在咬牙切齿地痛斥他“老”之后,阿妩突然泄了气。
她含着泪,委屈巴巴地想着,这老皇帝最初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身份,他自温汤中救了自己,只怕是误会了什么,机缘巧合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
他自然是贪恋自己身子,可那又如何,她如今看得再清楚不过,她这样的身份,在他们眼里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个好看的玩意儿罢了。
他可以贪恋自己的,也可以贪恋别人的,他是帝王,后宫妃嫔三千,随便哪个不行呢,再不济每年还有纳采新人!
他若是知道自己竟是他亲生儿子的房中人,就是那个被他嗤之以鼻随手打发了的“不上台面”,只怕是会羞恼成怒!
他会怎么办?
阿妩茫茫然地想着,努力以一个帝王或者爹的想法去想。
细想之下,不由一个瑟缩。
他必是要杀了自己,杀人灭口!
阿妩想到此间,脸都白了,眼泪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就在这时,却听得外面脚步声,接着便是敲门声。
阿妩吓了一跳。
外面却传来一个声音,是那位福泰的。
阿妩听得福泰那略显尖细的声音,再次觉得自己是傻子,浑然天成的大傻子!
这明摆着是一个太监,她之前竟听不出!
若早知道这是太监,那被太监伺候着的,可不就是皇帝!
阿妩欲哭无泪,惶恐地看向门窗,想着自己是不是要逃。
聂三呢,聂三呢?他还能带着她再私奔一回吗?
——此时此刻,聂三突然变得面目可亲起来。
这时,门外已经响起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海泰略显担忧的声音:“五娘子?”
阿妩瑟缩,惶恐,坐立不安。
福泰又试探着道:“五娘子,牛乳羹最好了,娘子尝尝?”
阿妩哪有心思想什么牛乳羹,她拼命地想着,想着现在那老皇帝必还不知道自己身份,趁着他还不知道,自己也许可以逃?
但怎么逃,她完全不知道。
她勉强镇静下来,道:“进来吧。”
福泰听着,这才推门进去。
阿妩鼓作冷静地看着窗外,仿佛在观赏风景,其实暗地里在打量着这福泰。
福泰微弯着腰,满脸堆着殷勤的笑。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似乎太子曾经提到过。
当时太子说的是福公公,说今日去见父皇,福公公如何如何,反正偶尔提起过。
听太子那意思,这位福公公可是颇受皇帝倚重信任的,就连太子在他面前都要敬上几分,还说福公公以前如何如何……
如何来着?
阿妩急得咬指头,她当时听太子说,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就出,哪里记得这些呢。
她小心觑过去,福公公就在旁边,略弯着腰,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样子。
阿妩心虚得要命。
福公公若是知道自己是昔日太子没名分的侍妾,只怕会马上变脸。
她怎么就沦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福泰见她不言语,担忧地上前:“五娘子?五娘子?”
阿妩只好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道:“三郎呢,怎么不见?”
其实此时提起“三郎”,她都觉得烫嘴。